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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日,小雨。
连着几天的大太阳,今日终于下起了雨,金陵的雨很是有名,不大,像雾一样,朦朦胧胧的。
今日一大早,听雨楼便挤满了人,在听雨楼听雨最好不过,说是听雨,不过,大多凡夫俗子还是要用眼睛看的,远处,一排排的房屋淹没在雨雾之中,近处,河上泛舟的戴起斗笠,撑着船。
灰色的城,在雨中,便成了另一幅模样,雨水打在墙上,打在街上,打在桥上,打在屋顶上,都激起一层层的水花,带着泥水,一并混入河里。
雨中,金陵城清新了许多,好像都活过来了,屋檐落雨,滴在街道两旁,一排排的水洼,映着阴沉的天空。
日子照常,只是外出的人少了些,毕竟浑身湿漉漉的,谁也不太舒服,生意照做,只是来买东西的人少了些,茶楼听书,酒肆喝酒,赌坊赌钱,青楼里的肮脏事多了些,毕竟是下雨,人闲着,总要找些事情做。
…………
今日的梧桐街,行人格外少,只是那些巡街的官差们来回走动着。
一大早,老先生搭坐了轿子,不知去往哪里了!
太极殿,老皇帝李璟一袭轻快的衫子倚在椅子上,拿着桌子上需要他批阅的奏章看了许久了,他也不得不感叹自己年纪大了,只看了小半个时辰,眼睛便开始生涩发疼。
这阴雨天,太极殿内格外潮湿,看起来湿漉漉的,李璟吩咐给殿内内阁的几位老大人加了垫子,生怕他们受了地面上的湿寒。
这太极殿常年以来便是处理政事的所在,内设内阁,统领的是几位老大人,皆是肱骨之臣,自唐时便跟随烈祖,也是值得信赖的人,这南唐诸般事宜,皆由几位老大人商议,犹豫不决时,再上报李璟,按陛下的意思去办。
太极殿不似朝会时那般庄重,众人也都随意了些,时不时地攀语几句,也不甚打紧,就连李璟也是,着了轻薄衫子,有时候在殿里四处走着,再找几个老大人拉拉家常,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今日一早,和往常一样,只是门外小太监进来禀报“国子监祭酒,苏老先生求见!”
不止是李璟,就
连太极殿里的几位老大人也是纷纷皱眉,苏老先生这是有什么事情?竟然一大早便来求见?
“宣!”李璟放下手中折子,正了正身子,毕竟在先生面前,他这个一国之君还是不要失了仪态。
老先生拄杖缓缓地踏进殿来,瞧上去神色平静,无跪拜,这是老先生的殊荣,他只是微微躬了躬身子“臣见过陛下!”
“先生不知何事?怎的劳烦亲自前来?”
“为太子师,方泰一事!”
老先生不遮不掩,也不拐弯抹角,很是直截了当,昨日下午,太子李从睿屈身而来,诉说了当日在太极殿里的遭遇,只几句话而已,方泰便遭了殃。
李从睿知道自己求不得陛下开恩,便想到了老先生,请老先生救方泰一命,不为恩情,只为读书人,为南唐,留下儒士。
“怎的,先生是为太子求情来得?”李璟稍稍眯了眯眼,却不曾想到太子竟然能请得动老先生。
“不为太子,只为儒士!”
“方泰庸儒,教导太子无方,下令斩首,以儆效尤!”
儒士是大道,庸儒便是误了大道,两者截然不同。
“南唐素来不杀儒士,陛下难道想让天下人都寒心吗?”
“朕说了,方泰是庸儒,误国误民,岂能不杀!”李璟站起身来,帝王的威严还是在他这个年近七十岁的老者身上显露无疑。
“几句话而已,陛下为什么就一定认为方泰是庸儒?虽吾身与之交浅,亦知其品性纯良,为股肱之臣,若枉杀,必会叫天下学子寒心,请陛下三思!”先生不卑不亢,不因李璟怒气而丝毫动摇,他不为太子,只为天下读书人,只为南唐一臣而已。
“陛下莫要动怒,也请苏老先生勿要再加辩驳,惹人不快,是儒士还是庸儒?在场的谁也说不清楚,不如召方泰和太子前来,问清缘由,再罚不迟!”内阁的一位老大人上前说话,其实陛下要杀方泰,他们是知晓的,原是他误了太子,只教太子一些庸识,皇帝这才大怒,要杀了方泰,可这皇令一下,便是他们也再也不能阻拦,原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方泰死了就死了,不是儒士而死,
只是庸儒,也算是合情合理,没想到苏老先生一大早前来,便来为方泰辩驳,此事或有转机,内阁老大人也不希望南唐损失人才,便起身劝道。
“好,今日便叫诸位大人瞧瞧,那方泰庸儒是如何误人子弟的!”李璟一挥衣袖,怒发冲冠,整张脸庞被气得发紫,又吩咐道“去宣,宣方泰和太子前来对峙!”
等太子和方泰前来还要些时间,殿内经过刚才一番争吵,此时平静了许多。
苏老先生拄杖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并无惊慌,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救人,不为其他的。
李璟重新坐了下来,连连喝了几口清茶,以解胸中烦躁闷热。
殿外的雨还在下,大了一些,一串串的水珠自屋檐淌下,就连远处的红墙也给外鲜艳了一些。
殿内的几位老大人翻着手中的折子,个个心不在焉,毕竟几十年如一日地这般处理政事,平日里发生了这等好戏,他们还是有所期待。
…………
十七巷临街的铺子也已经打扫干净,说来也快,昨日才将木板给拆了,今日便上上下下全部打扫干净。
铺子也真是小,勉强能塞下三张桌子,一张临街,后面在放两张桌子,着实满满当当,再放不下任何东西了。
李双双都想好了,要开个小饭馆,铺子虽小,但却够了,离家足够近,在家里将饭菜做好了,再拿出来卖,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之后再去挑三张新桌子,买个几张长条椅子,也就够了,等雨停了之后,她便要去买,明日,便可以开张做生意了,想想也真是快。
不过这铺子的名字,李双双一直没有想好,少爷给起了好几个,她都不太满意,这名字便像是一个人的我面,既要好看也要叫人记得。
时间还长,李双双并不着急起名字,要紧的下午将桌子椅子买回来。
只是一件事情很奇怪,昨日那个在县衙当差的,名叫周宗的又来了,少爷似乎认识那个周宗,说了几句话后,那周宗便又匆匆挎刀去办了。
什么时候认识的,李双双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二人只昨日方才见过一面,不可能是在这之前就认
识的。
少爷真是越来越神秘,李双双这么想着,似乎跟之前在长安的时候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这个家一直由李双双操持着,在长安是,在这里也是,就算是要砸院子,租铺面,少爷也是默认的,少爷在长安时说过“一个人总要找些事情做!要不然活在这个世上该有多可惜!”
可是少爷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李双双一直没想明白,在长安,为生计忙,在金陵呢!看似荣归故里,少爷却什么事情都不做了,每日晒晒太阳,说说闲话,连词也不写了!
那些留在长安府里的词,李双双想着还是要拿回来的,当日走得急,没顾得上收拾少爷的东西,那些便落在府中了,为这事,少爷近几日啰嗦了好几回呢?看来是要请柔嘉帮忙寄回来了,不过一想着那个公主,李双双便撇嘴不爽,少爷明明是个不那么出众,还有些残疾的质子,柔嘉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少爷呢!
想了十几年,李双双也没能想出个缘由来,站在空空的铺子里,外面的雨大了些,一些飘进了铺子里,凉嗖嗖的,看着下雨天也做不了生意,李双双又不太高兴了。
…………
很快,太子和方泰被“请”了过来,太子还好些,依旧锦衣华裳,身子消瘦,面色蜡黄,和往常的模样并无不同。
方泰便惨了些,一身囚衣,昨日事发之后便被投了大狱,只待几日后斩首示众。
方泰满头白发,看上去年龄最大,背更弯了一些。
“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太子李从睿跪了下来,在李璟面前,他总是卑微的。
“方泰见朕为何不跪!”李璟没有管太子,而是指着殿上的方泰怒道。
只瞧方泰虽憔悴,但神情毅然,不卑不亢,直盯着李璟,没有问安,连见面的礼仪也省了,直直地站在那里。
“都是要死的人了,老朽想为自己活一回!跪与不跪,有何分别!”方泰开口。
众人哗然,连同一旁的苏老先生也忍不住瞧了方泰一眼,以前只是认为方泰固执了一些,满口之乎者也,却也不曾想过,竟然这般硬气。
“呵
……这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吗?”李璟出言讥讽。
一旁的太子拉着方泰衣裳,此刻召他们前来,说明还有转机,或许能饶了老师一命,只是老师如今这般做,实在是大不敬。
“太子师,为天下师!老朽既然为太子师,太子有过,便是老朽之过,至今,老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生死只不过一道旨意罢了,陛下指责,老朽无可辩驳,但来的路上,听闻陛下言老朽是庸儒,老朽忍千万,这一次决不苟同,老朽乃儒士,生死身后名,老朽还在乎,陛下不能只凭好恶,便说老朽是庸儒!”方泰起先说的平静,但越到后面便愈发激动,甚至连连跺脚,气愤不已。
“真是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太极殿,这里可不是你这庸儒撒野的地方!朕说你的庸儒,你便是,朕说什么,你便得听着!”李璟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侮辱,便也从座上起来,指着方泰的鼻子吼道。
“老朽不是!陛下以为自己能功盖三皇,胜过五帝吗?三皇五帝仍知纳贤采用,绝不会像陛下这般指着一个读书人说是庸儒!死,老朽不惧,但老朽绝不能背着一个庸儒的名号去死!”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快拖下去斩了!”老皇帝李璟气得冒着青烟,连连甩袖。
方泰的固执和大胆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平日里,方泰很好说话,学识渊博,只是固执了一些,可不曾像今日这般,这般固执,这般寻死。
老皇帝也许多年没想现在这般生气了,上一次这样已经记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了,只记得那人下场很惨,五马分尸,被抄了九族。
自古皇帝威严,一旦被威胁,没有一个不实行雷霆手段,这便是皇帝,掌握生杀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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