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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容一大早就拿着帖子往太学去了,其实以他的学名,根本用不着什么帖子,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李安然还是亲自给他写了一封帖子,让他交给大儒蔡凤。
荣枯出门也早,一般来说到这个时候,其实僧人们都应该已经开始准备夏三月的安居了,但是荣枯现在离开僧团索居,他得在夏三月来之前找到能给他挂单的寺庙。
永安地界之中一共有五座寺庙,其中有两座建在坊间,分别是佛佑坊的报恩寺,以及同康坊的慈静寺——慈静寺是庵堂,荣枯不方便去,自然先去了报恩寺。
这报恩寺从魏朝开始就伫立在此,原本是不在永安城坊内的,但是当今圣上登基以来,永安城的范围扩大了不少,一圈一圈地往外扩建,最终将报恩寺也圈在了坊内。
他到报恩寺的时候,刚赶上报恩寺的俗讲刚刚开始。
因为已经没有地方坐了,他便持着挂珠站在不远处,看着高座上的老法师绘声绘色的讲佛经中摘出来的故事,
荣枯熟悉所有的经卷,无论是已经翻译成汉文的,还是尚未翻译的梵文原本内容,他都如数家珍,甚至连一些比较偏门的故事也略有涉猎,自然知道法师讲得是哪一卷经文中的哪一个故事。
报恩寺的俗讲,有些故事是经卷中的,也有一些荣枯从来没有听过,大约是法师为了贴近永安民众,特意编撰的。
所讲内容无非是什么前世因后世果,轮回果报,前世行善后世享福之类的,倒也浅显易懂。
只是最后,似乎都会绕到“供奉僧侣”上。
加上老法师神态自若,更能捏起嗓子发出各种声响来模拟六道,语调抑扬顿挫,倒是让原本枯燥深奥的经文平添了几分俗趣。
荣枯低头忖度了一会,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能做到老法师那么豁出去。
前来听俗讲的大多数都是贩夫走卒,很多都不识字,拿捏喜怒哀乐,全都靠台上法师一张嘴,说唱就唱,说哭就哭。
前排车驾里坐着的是京中贵女,听法师说到动情处,往往都掏出帕子来擦泪,一边撸下手上戴着的金臂钏、银手镯让扈从给台边上负责收供养的沙弥
送过去。
佛堂高座外头是戏台,待到这一场俗讲完毕,外头戏台也就开张了。
和俗讲不同,戏台上演的多是俗世演绎,京中贵女们听完了俗讲,多半会绕到戏台那边,在看一会杂耍,听一会戏再回去。
荣枯耐心听完了老法师的俗讲,却冷不丁听到有人呼唤自己。
“提婆耆上师,是提婆耆上师么?”
他扭头循声望去,却看到一个年轻人挤过人群,艰难跋涉到自己边上。
年轻人生的温吞和善,倒是有些眼熟。
“上师。”年轻人对着他行了一礼,“我是哲努啊。”
荣枯这才想起来这个眼熟的年轻人是谁——前西凉王的次子哲努,笃信佛法,当初他和师父,以及僧团滞留西凉的时候,这个比自己小了许多岁的年轻人一直想要寻师父受戒。
西凉被灭之后,整个西凉王室都被带到了遥远的周朝国都,背井离乡,远离故土。
“父亲被带回永安之后,皇帝封了他一个顺义公,如今也在永安住着,姐姐当了郡主……”说到这里,哲努一下子闭上了嘴,“上师为什么会在这?”
“游学至此罢了。”荣枯双手合十,微笑回答。
哲努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眨了眨:“这里的法师俗讲好,但是只能让外行看个热闹,没有上师你说得透彻。”
荣枯只是摇摇头:“我也不算透彻。”
哲努还想说什么,却听外头戏台传来开戏的声音:“不好,我得回去了,不然阿姐又要发脾气……”他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上师你放心,见过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阿姐的。”言罢,便匆匆挤进人群,须臾没了踪影。
荣枯从佛堂出来,又抱着观摩学习的好奇心,看了一会俗戏,算着暮鼓快响了,才回到长乐坊。
恰好李安然也从宫中回到王府,换下一身宫装,穿着常服过来寻他。
荣枯盘腿趺坐在蒲团上,边上点着灯正在小册子上写着什么,边上还放着音书。
魏朝的时候,官员们极好雅音,越是上层的官员,风雅的文士,越是偏好困难生僻的发音。以至于平头百姓、底层的小官和五
品以上的大员们说的话是两套不同的发音,大周初年也有这样的情况。
李昌上位之后,嫌弃这一套繁琐而使处理政事事倍功半,下令以永安一带的方言为官话正音,无论百姓还是大小官员沟通,都要用正音,说错了话就要罚俸。
努力了十多年,才有了现在的收效。
但是实际上日常生活之中——尤其是百姓——还是经常会出现鸡同鸭讲的情况,于是圣上便让徐征、蔡凤两位儒林魁首,带着太学生编著了“音书”,悬挂在城门口,派遣太学生替人讲解,也鼓励人誊抄带走。
荣枯手上这份“音书”,就是李安然王府书库里的,他听完俗讲之后,厚着脸皮去问蓝管事讨要,后者没有多说什么就给他找了出来。
“法师今天做什么去了?”李安然也不避忌讳,往边上一坐,就探出头去看荣枯在册子上写什么。
“小僧今日去报恩寺听俗讲了。”荣枯想了想,“报恩寺的师兄讲得很好。但有些地方不对。”
“所以?”李安然反问。
“所以,小僧想先学音书,然后再去试试俗讲。”荣枯想起那个在高座上俗讲的老法师,嘴角微微下弯,不辨神情,“有趣是挺有趣的。”
李安然挑眉:“你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
“……是供奉。”荣枯道,“昔年佛主结僧团而居的时候,所谓供奉不过一蔬一饭,一衣蔽体足以。哪里用得着金银财货呢?”
李安然笑着摆了摆手:“寺庙这么多人呢,不弄点金银财宝,怎么养得起那么大的寺庙,这么多的僧人,更何况寺庙私产之中,还有举办义学、义医馆这样的地方,荒年也有施粥,没有钱财可周转不起来。”
荣枯沉默。
“殿下如何看?”他反问道。
李安然眼波流转:“孤?孤觉得很好啊,义学让寒门子弟有学上,不少高僧也是真有才学之人,交出来的学生真有抱夏之喜,那也是好事。至于义医馆,那就更好了。使百姓学有序,病有医,饥有食,这不是好事么?”
“朝廷的手,有时候伸不到这么长,民间能有这样自发的善事,孤很是乐意。”
她侧着头,眼里的光随着烛火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荣枯道:“殿下当真这样想?”
李安然扭头,耳上的珍珠珰随着她的动作一阵摇晃:“这个么……法师猜猜?”
荣枯摇头:“我猜不透殿下。”
而后,他看到宁王殿下那丰润的双唇抿起了一个狡黠又妩媚的弧度。
“法师先慢些寻地方挂单,暂且住在我这,学些宫廷礼仪。”
面对着荣枯一副震惊的模样,李安然笑得像个恶作剧成了的三岁孩童一般:“法师莫不是忘了我请你来做什么了?”
“俗讲也要练,官话也要练,宫廷礼仪也要学,接下来这段时间,要辛苦法师啦。”
“对了,既然俗讲这么有趣,明日我也去看看,法师随我一起去,也好替我讲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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