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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见担心会被池烈发现,于是拉着兔子,刻意躲在柳树后。

生长多年,柳树树干粗壮宽阔,藏匿两个孩子完全没问题。

这一次她不露面,他应该不会拒绝了吧?

结果没一会儿,就看见大虎吭哧吭哧的,又把水瓶和帽子抱了回来。

他哭丧着小脸:“姐姐——大哥哥让你下回派个聪明点儿的。”

喻见:“……”

行吧。

她原本想让兔子去送东西,顾忌池烈可能会记得兔子的长相,进而联想到她,这才拜托了大虎。

没想到同样被发现了。

“给我。”既然已经被拆穿,那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喻见从大虎手里接过水瓶和帽子,又叮嘱兔子,“你们在这儿等我,乖乖的,不要乱跑。”

兔子干脆应下:“好。”

大虎还在拼命挠头,他的小脑瓜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馅儿了?

喻见绕过柳树,一出来,就对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神情。

坐在折叠凳上,位置不占任何优势。他却像那一日在围墙上一般恣睢放肆,用手撑着下颌,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打量她。

炽烈阳光下,那双黑眸愈发深邃,沉沉的,泛着幽暗的光。

喻见深吸一口气,顶着池烈投来的视线,一步一步走到摊位面前,把水瓶和帽子放在矮柜上。

“这是绿豆汤,冰镇过的。”把东西放下,她的尴尬多多少少淡了一些,耐心和他解释,“天气太热了,你留下喝吧。”

喻见是真怕池烈再晕倒一次。

他又不是铁打的人,更何况如果半个月内一连晕过去三次,就算真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喻见没什么坏心,池烈一如既往不领情,冷嗤一声:“多管闲事。”

他就不明白了,是他之前说得不够清楚,还是她天生傻里傻气。明明碰见那帮小混混时,还聪明的知道拔腿就跑,现在怎么就不懂离他远一点儿?

池烈偶尔也会觉得,和这个小矮子沾边的人似乎都傻乎乎的。远了有不知道什么毛病,硬是把身份证还给他不要抵押的郑建军。近了有非得喊他来废品站吃饭,美其名曰可以

顺便多干点儿活的吴清桂。

他们有种让他本能抗拒、感到不适的善意。

池烈很清楚这是多么虚假缥缈的东西。

少年嗓音微哑,语气潦草漠然,十足的不留情面。

换做以前,喻见免不了被刺得尴尬万分,无话可说。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他从来不会好好说话的脾气,因此根本没放在心上。

池烈还等着少女像之前一样被气到,然后气呼呼地跑走。却不防额前落上一片阴影,头话,就看见两个小豆丁一脸惊恐地盯着她

身后,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喻见:“?”这是怎么了。

光天化日,为什么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喻见下意识回头,然后也被吓了一跳。

池烈就站在身后。

距她一步之遥,少年牙关紧咬,覆着一层薄汗的额头隐隐现出几道青筋。他攥着手,指节绷紧,修长手指拢成拳状,活脱脱一幅气极之后要找人打架的模样。

喻见:“……”

不是吧。

就算他讨厌她送东西,也远远不该被气到想要动手打人的地步。

怎么一下就气成了这样?

还没等喻见想明白,池烈沉声:“你伸手。”

是真的不太高兴,他的声音比往日还要低沉,沙哑着,在夏日里听上去冷冰冰的,没有分毫温度。

喻见莫名其妙。

她搞不清楚池烈闹什么名堂,考虑到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集市,他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于是乖乖伸手。

少女小巧掌心摊在面前,嫩生生的,白净中微微透着点粉。

池烈眸色微暗,脸色愈发不善。

一声不吭,他把藏在手里的小玩意儿放在她手上,然后掉头就走。

喻见只感觉到有一个很轻的东西落在掌心,仿佛带着点儿棱角,不太光滑,扎得肌肤有些微微发痒。

他这是做什么?

喻见还在对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发愣,一旁,大虎看清她手上的东西,瞬间一蹦三丈高:“姐姐!虫子!虫子!是虫子!”

大哥哥可真是太坏了!

姐姐分明在好心帮他,他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大虎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吼,喻见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手里的东西往外甩。还好在甩手前看了一眼,不由松了一口气:“别怕,这不是真的。”

掌心里。

是一只由草叶扎成、栩栩如生的蚱蜢。

*

“大哥哥好厉害!”

兔子惊叹地看着喻见手上的草蚱蜢,禁不住用手碰了下芦苇叶编出的触须,“看起来和真的一样!”

就地取材,用的是河岸两边肆意疯长的芦苇叶,少年的手出乎意料灵巧。轻轻按动上

翘的长尾,草蚱蜢甚至还会向前跳跃。活灵活现,十分生动。

大虎哼了一声,别开头不看。

他现在反应过来了,大哥哥刚才在嫌弃他蠢!他才不会在姐姐面前给他说好话!

喻见就……挺意外的。

没想到那双总是新伤旧伤交错的手能编出这么逗趣可爱的小玩意儿,她想了想,去岸边摘了几片芦苇叶,编成一个简易结实的小笼子,然后把草蚱蜢放进去,拎在手上。

所以应该没生气吧。

看着笼里的草蚱蜢,喻见想。

然而池烈先前的脸色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看,喻见琢磨了一会儿,实在琢磨不出什么,最后干脆放弃试图理解他的想法。

反正他已经收下了冰镇绿豆汤和帽子,这个燥热的夏日午后,就没有先前那么漫长难熬了。

喻见拎好小笼子,继续带着兔子和大虎逛集市。

福利院的小孩平时没什么额外零花钱,不过程院长不管孩子们在学校的奖学金。喻见学习一直不错,每学年都能评优,一年一年积攒下来,小金库里有相当的一笔数额。

岑氏夫妇在这方面倒是很大方,但今天喻见带的依旧是自己的钱。

兔子和大虎如今正是好奇的年纪,无论什么都想凑上去看个究竟。可当喻见问他们想要什么,两个小豆丁又拨浪鼓似地摇头:“就是看一看,不买!”“对!不买!”

他们不想花姐姐的钱,等长大以后有奖学金,就可以自己买了。

喻见把他们的这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无奈又心软:“好吧。”

于是大家一起站在贩卖金鱼的摊位前,看金鱼摆着尾巴在玻璃缸里吐泡泡。一串泡泡浮到水面上,破裂时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砰”。

“砰!”

气泡破裂的同时,集市另一头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

池烈把草蚱蜢塞进少女手中,然后飞快跑回自己的摊位上。

重新坐下时,他的表情依旧算不上好看,甚至比先前喻见看到的还要阴沉几分。旁边刚过来炸.爆米花的阿婆不由多瞧了他几眼:“小伙子,你没事吧?”

瞅这脸色,看起

来像是要杀人一样。

池烈抿着唇,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阿婆倒是没被他吓到:“瞧你嘴唇干的,快喝点儿水,别一会儿中暑了。”

池烈很不习惯这样亲切自来熟的寒暄,淡淡点了下头,伸手拿过水瓶。

还在生气,被太阳晒着,他头晕脑胀。直到拧开瓶盖,闻见冰冰凉凉的清甜,才发现这不是他自己带过来的那个水瓶。

池烈手一顿。

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喝了口绿豆汤。

水瓶做了保温设计,在井中凉着的冰镇绿豆汤此刻依旧凉爽。小贩往里面加了绵绵的白砂糖,一口下去,唇齿间都是止不住的甜。

阿婆坐在一旁,看见旁边的少年明明只是喝了几口水,不知为何,放下瓶子时,眉眼间凌厉的神色却缓和很多。

算了。

池烈回味着那点甜,整个人懒洋洋的。这一回,他就不和她多计较了。

池烈心情难得不错,接下来的摆摊生涯似乎也跟着一同顺风顺水。要价不高,几个大件很快被买走,没过多久,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还有那个最大的立式衣柜。

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池烈一边数钱,一边想。

尽管他近乎身无分文地离开岑家,搬进老城区的第一天就和人打架,如今还得在废品站打工谋生,但生活的确一点一点变得温柔起来。

他活着。

而且会活得更好。

“这柜子多少钱?”

池烈正在出神,有一个中年人问起立式衣柜的价格。

他迅速把钱收好:“五十。”

其实按理说这么大的柜子,又没有什么损伤,收来的时候近乎白送,完全可以卖出更贵的价格。但吴清桂已经定了价,池烈也就不打算多要。

至于虚报价格从中抽成的念头,他压根想都没想过。

中年人递给池烈一张五十块钱,又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卡车:“小兄弟,帮我搬到车上吧。”

池烈点点头,正要拿过那五十块钱,不防一旁突然冲出来一个年轻人,扯着嗓子大喊:“不能买!这柜子是偷来的!”

池烈手一顿,还

没作出什么反应,中年人先把钱收了回去,佯装吃惊地同年轻人一唱一和:“真的吗?怪不得卖这么便宜!我还觉得奇怪呢!”

两个人存了找茬的心思,刻意将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大声。集市上人多,不一会儿,看热闹的人就凑成了一个小圈,把他们团团围住。

“和你说话呢!”

年轻人嘴皮子不带停地说了半天,始终没见池烈吭声,担心这个少年不上套,于是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池烈后退一步,撞在立式衣柜上。

衣柜原本放得很稳,但中年人趁年轻人大声宣传的时候偷偷挪动,已然有些歪斜。如今他这么一撞,衣柜跟着向后倒去,砰的一声,直接砸在阿婆用来炸爆米花的机器上。

“哦呦呦!”阿婆吓了一跳,“你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池烈没说话。

衣柜轰然倒下,爆米花机被砸倒,连带着那个装着绿豆汤的水瓶也骨碌碌地滚开,顺着人群缝隙,离他越来越远。

池烈盯着滚落在地的水瓶,莫名想起当年去到岑家的第一天。

那时他还小,大概只是六七岁的年纪。岑平远和方书仪笑着拉起他的手,带他去看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房间很大,床上放着变形金刚的正版玩具,书柜里摆满当时最火的连环画。

那个时候,他也像今天一样,模模糊糊地觉得,生活终究是在变好的。

水瓶渐渐滚远,被围上来瞧热闹的人群遮住,再也看不见了。

池烈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盯着还在表演的两个骗子。

真可笑。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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