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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

张骐听的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无耻至极!伸出食指指着那泼皮就待破口大骂,被后面护卫一手捂着嘴一手揽着腰给扣住了!在他耳边急声道,

“公子,待大人问话才能回!老爷已经到了,你可千万莫添乱!”

这?扰乱公堂可是要挨板子的,公子真是武力没涨多少,勇气却疯长!

张骐乖乖闭了嘴,这?护卫也是他的武教,说的话他还是听进去的,‘呜呜呜’的连连点头,那护卫才松了手,他脸色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通红,但是忍了下来,只从眼里迸发出一道道利箭朝着那个泼皮无赖射去。

“大人,还请明鉴!”

田桂芝抬头朗声道,

“这?位大叔口口声声说我们父女和这?位见义勇为的少侠是熟人,合伙密谋给他们设局,大家都知道所有密谋必有所图,我倒想问问这位大叔,我们图你什?么??”

田桂芝小脑袋转向跪在另一侧的三人,轻蔑的一笑,

“图你家财万贯?图你力大无穷?图你学富五车?还是图你貌比潘安?”

“哈哈哈哈哈”

大堂外响起一阵疯狂的爆笑,看那贼眉鼠眼的三人,有啥让人图的啊!这?可真是今年最好笑的笑话了。

王五三人直接傻眼了,呆愣愣的看着这?个小丫头,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如此咄咄逼人,让他们连反驳的话都一时找不出来。

“你们回答不出来,因为你们根本就毫无价值!”

田桂芝的话像一把利刃,一刀接一刀,

“但我却知道你们是图我们的钱!”

田桂芝说到此处眼神冷冷的,伸手指着这?三人,

“只这么?一贯两贯的钱你们看了就眼热,你们自己只想不劳而获,却有没有想过我们赚这?钱有多难!”

她眼圈霎时起了雾,小脑袋环视了一周,声音带着沙哑却条理分明,

“你们可知道这?一张张白纸是多少人上山一斧头一斧头砍树,一镰刀一镰刀割草,又经过多少人切、磨、筛、晒压制而成,又被人千辛万苦赶着骡马从山里

运到我家,这?纸不是白送的,那要本钱知道吗?”

堂上堂下的人都被她小小的人大大的气势所镇,一时鸦雀无声,那外面的人群里大都是普通百姓和小商贩,一时心有戚戚焉,有那心软的妇人眼圈立马跟着红了。

而堂上的在座的、站着的,都是有学识之人,他们对纸本身就有特殊的情感,这?话让他们仿佛回到了年少读书时,父亲拿着辛苦赚来的钱去换几张纸的殷殷叮嘱‘这?纸来之不易,你要好好读书’。

“那染色的红花饼是农民伯伯一滴滴汗水撒到地里辛苦种出来的,是山民上山冒着被野兽袭击的危险一棵棵挖出来的,我们是花钱从他们那里买到这份劳动果实的!”

说到此处,她伸手摩挲着堂前那两刀打开的红纸,声音悲愤,

“这?白纸变成红纸是要拿笔刷一笔笔刷出来的,一张张放到太阳下晒干再一张张收起来压好才能换钱的,这?里面的每一文铜钱都凝聚着我们的血汗,你们眼红这?一贯两贯的铜钱,可知抢走了这?钱,就是抢走了我们这么?多人的血汗钱!你们凭什么??”

说到此处,她深吸了一口气,小脸因愤怒而变的通红,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颤音,却铿锵有力,一击绝杀,

“凭你们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好吃懒做吗?你们无德无能就罢了,却还当街行抢,你们这是无法无天!”

她连珠炮的说完,朝着大堂正中猛磕了三个头,满脸的泪水滚滚落下,强忍着悲愤哽咽道,

“还请大人给民女做主啊!”

“对!凭什么?!”

“说的太对了!这?帮杂碎就是无法无天!”

“大人明鉴啊!此等贼子决不能姑息!”

“不能姑息!”

外面的人群激愤了,小丫头的每句话都说到他们的心坎里,他们都是普通的百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文钱都来之不易,攥到手里真真都是自己的血汗,想想那些屡屡因为钱袋子被偷的、被杀的,如何让人不恨!

师爷凑到权知府尹大人耳边低语,

“殿下在后堂,要严判!”

府尹大人微微吸了一口气

,面色威严的示意,师爷忙回自己的位置坐好,拿出毛笔蘸满墨水开始奋笔疾书…

袁青拢着风帽退出了人群,一个弟兄上前附耳低语,

“大哥,后堂上太子殿下、周少卿、张翰林都在。”

袁青缓缓迈着沉重?的步子,今日这案子让他嗅到了不好的气息,他后面另一个弟兄忍不住喊了声,

“大哥!王五他们?”

袁青摇头一叹,

“弃了吧!”

那兄弟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喏喏道,

“他们跟随大哥好多年了!”

袁青眼神冰冷,跟了自己这?么?多年都还看不清形势!那丫头伶牙俐齿,他们自己没长嘴吗?非要让人最后把无法无天的罪名给安上!目无律法目无天子这?个罪名?压下来了谁敢给开脱!

“打听到是哪家了吗?”

“刚才随着大理寺周少卿来的评事杜大人是那人的亲舅舅,那杜大人半年前还是京兆府的书吏,后来跟着周少卿办案被调到了大理寺。”

“他可有把柄在你们手里?”

“不曾,他只是个小小书吏,整日在后堂我们都没见过。”

事实是不屑于去打点。

若是半年前,一个区区八品评事自己根本不放在眼里,有的是法子让他们改口供,可现在不同以往,那堂上的父女俩也不同那些目不识丁的愚民,如今只能,

“让他们仨闭嘴!给他们家人一条活路,不然…”

袁青风帽下略显的眼里迸出杀意,从父辈到自己两代人在京城经营这么?多年,如何会允许出现差池。

“是!”

那兄弟忙低头应道,王五兄弟可别怪我没在老大面前为你说话,只能怪你今日打了眼。

大堂上,等待着堂上大人的宣判,田桂芝靠在父亲身边,低着头小小声,

“爹,若是大人判那贼人赔我们钱,那钱你就当堂捐给慈幼堂,咱不稀罕那点肮脏钱!”

田树满意会的轻‘嗯’了一声,这?钱就是判了自己也拿不到,倒是女儿想的周全了。

人证物证俱在,权知府尹大人当堂宣判王五三人流刑,并判给苦主三贯钱的赔偿,田树满

大礼跪拜后,

“多谢大人的秉公断案、明察秋毫,多谢这位小公子和两位侠士的打抱不平、仗义相助,多谢各位好心人的仗义执言,”

田树满对着众人环施一礼,

“今日草民父女遭此劫难,所失钱财已被大人追回,幸得这?位侠义之士相助没有受到大的伤害,我就想着好人总有好报,大人罚判的这?三贯钱的赔偿草民一文都不要,愿把它捐助给慈幼局,还望大人成全。”

竟是捐给慈幼局?

此话一出,堂上堂下又俱是一惊,却没想到女儿了得,父亲更是有成算,虎父无犬女,诚不我欺!

那跪在地上的王五三人看到让自己画押的判书,那拿着判书的捕快眼里的示意,直接眼前一黑,万万没想到今日栽了这?不起眼的父女手里!

后堂上,鸦雀无声,直到前堂响起退堂的声音,太子殿下才回主位坐下,

“今日这案子很有意思,三位大人既然在这从头听到尾,想必心里都有一番建议,回头各上一份折子给孤!”

***

田树满领着女儿一出府衙大堂就看到了两位表弟,上前接过来他们的背篓,一左一右拥着他们,

“我娘她们急坏了,咱快回家。”

张骐刚才在大堂上都被丑丫头的一番伶牙俐齿给震呆了,出了大堂就想找那丑丫头有好多话想问,却被等在外面的管家喊住了,

“二公子,老爷让你立刻回家!”

田桂芝隔着老远朝他摆摆手,笑容灿烂,

“张公子,再见!”

他下意识举起了手也挥挥,恋恋不舍道,

“我还有话想问呢!”

“二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若有话咱回去再约时间。”

护卫在他身后轻声道,他警惕的眼神四?处巡视了一圈,心里苦笑,这?主子真是一点警觉心都没有,好在今日所助之人是个心有成算的,也没借主子的势,自己回去应该好交代。

张骐眼看那丑丫头已经走了,只得无奈耷拉着脑袋上了管家带来的轿子。

“都站那别动!”

李氏端着一个铜盆放到了门槛外面,火折子一甩,很快盆里

燃起了火,

“都跨火盆进来!去去晦气!”

随着他们进了门,杜薇薇站姿门里一手端着一个瓶子,一手里拿着一根杨柳枝,挨着每个人身上洒洒,嘴上念念有词,李氏在旁解释着,

“这?是我去观音庙求的住持加持过的大悲水,给你们洒洒净。”

‘阿弥陀佛,这?水它净吗?’

桂芝心里默念了句,觉得今晚还是泡个澡比较干净。

谁知这还没完,李氏伸手摸着桂芝的小脑袋安慰着,

“摸摸毛,吓不着!舅奶奶煮了安神汤,你们都先喝两碗歇歇。”

杜明辉直到傍晚才进了家门,饭桌上他也没说啥,放下碗筷后才带着田树满进了书房,

“今日之事也是我的疏忽,家里没人做买卖,竟忘记了这?些不入流的混混之辈,”

说着他苦笑一声,

“若是半年前我倒不会忘了此事,却没想到换了衙门警惕之心都少了。”

也是这半年来刑部大牢抓进去太多人让他的心麻痹了,总觉得京里治安好转很大,却疏忽了鼠有鼠道…

“这?如何怪的了舅舅,”

田树满没有丝毫埋怨,很真诚道,

“先不说舅舅每日公务繁忙不可能事事都能想的周全,再说那进京摆摊的又如何都是京里有熟人的,今日之事就当是个教训,我想明日还是找铺子帮着代卖货,不去费这?个心了!”

“这?却不必,”

杜明辉捋了捋胡子,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你也是个有运道的,今日审案时,我央少卿大人陪我去了趟京兆府,不但碰到了张翰林,还碰上了一位你做梦都想不到的贵人!”

接收到舅舅让自己猜猜看的眼神,田树满绞尽脑汁,

“刑部尚书?”

“王爷?”

“将军?”

田树满放弃的摇头,他对京里各个衙门都不熟,那些当官的名?号更无从得知,上哪猜去?

“是当今太子殿下,”

杜明辉朝着皇城的位置一拱手,

“殿下对京城的治安非常的关注,当场下令此案严判,并令我等就今日案件各上一

个折子,你也回去帮我想想该从何处下手,若是能因此让京里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大功一件。”

田树满迷迷糊糊的就接了舅舅这?么?个任务,想着为舅舅排忧解难,他回去之后颇是殚精竭虑,连剪纸都有点心不在焉,田桂芝直担心他把纸给剪废了,快手把桌子上的红纸一收,

“爹,今日累了,早点休息吧,反正这剪纸还有的是!”

女儿离开了,田树满房间的油灯还是亮了很久,地上的纸团扔了不少,第二日起床都有点睁不开眼睛。

谁都没想到,

田树满父女俩在京城因一场官司成名?!

田桂芝成了别人家的好孩子!

第二日一大早,田树满拿了舅舅家的扁担挑了担子去集上,他以为昨日自己走的匆忙,那箩筐和扁担都会丢失,却没想到都和昨日离开时一模一样,除了上面一层还未化开的白霜!

随着他们的到来,临近的摊主都笑着和他打了招呼,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父女俩竟是个狠角色!那三个泼皮在这集市横行多年,可真是大快人心。

太阳升的高了,空气有了点热乎气,人流量也多了起来,田树满的摊子前很快就围了不少牵着孩子的妇人,开始给自己的孩子实行榜样教育,

“你看看那个小姐姐,小小年纪就帮着家里赚钱,又识字又会算账还孝顺!”

这?大娘离自己这?么?近说这话好吗?田桂芝被夸的不好意思,低头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小包红果片撕开一个口子,拿给那个和毛毛差不多的小男孩,

“小弟弟,这?是红果片,来尝尝好吃不?”

那小男孩就抬头看向母亲,

“还不谢谢小姐姐!”

“多谢小姐姐!”

小男孩接过来,桂芝伸手教他掰开外面的白纸,

“这?是一片片的,你轻轻的往外抽,别捏碎了。”

那小男孩拿出了第一片先给了母亲,把那妇人乐的,

“这?孩子也就吃的时候老实点,平时追鸡撵狗的可讨嫌了!”

桂芝特能理解这么?大孩子的精力旺盛,她那几年幼教可不是白干的,

“大娘,你有

没有想过给他培养个爱好呢?”

大娘嘴里含糊着问道,

“培养爱好?”

桂芝就指了指自己和她,

“你像我们每个人都有爱好。”

那大娘忙摆手,

“我可没有!”

她下意识的就想着那吃喝嫖赌抽,忙拒绝自己和这?些不良爱好沾边。

“大娘,你听我说完你再说有没有!”

桂芝无奈,这?大娘真是个急性子,

“就像我好个甜,我爹好个酸。”

田树满脑袋嗖的转过来看了女儿一眼,他不好酸。

“只是比如啊!”

田桂芝忙把父亲转过来的脑袋掰回去,笑着解释,

“我还好吃肉!”

大娘眼睛瞪大了一圈,

“这?也算?”

桂芝非常煞有其事的点头,

“那当然,口舌之欲人之常情,这?个可以归为一类,叫好吃一族。”

她乐呵呵的自我调侃,

“譬如我,我就是好吃一族!”

周围不知何时围了越来越多人,这?丫头好会扯啊!

“我也是好吃…”

人群却有不少人点头承认自己就是这一族的。

“还比如有人爱穿的鲜亮,宁愿在家啃粗面馍馍就咸菜也要省钱出来买好布料好首饰,这?叫好穿,可以归为”

“好穿一族!”

人群都会抢答了!有那家境贫寒的穿的好的还得意的笑笑,一点没有秘密被揭穿的羞恼。

“以此类推还有好玩一族、好武一族,好学一族等等。所以我觉得爱好是可以培养的,孩子小的时候可以给他学一门喜欢的手艺,打发他旺盛的精力,”

田桂芝趁机拿起一张剪纸打广告,

“你们看我爹这窗花剪的漂亮吧!”

“漂亮!”

这?点没人不承认!

“我爹从小就是好美一族,他喜欢剪纸,喜欢画所有美的东西,你看他腿脚不好,干不了体力活,却靠着这?爱好养活了我们一家子,这?就是个好的爱好。”

田树满低着头笑的双肩抖动,他这?闺女可太会给亲爹脸上贴金了!

大娘若有所思,有些明白她

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回头就找师傅教他,给他养出个能赚钱的好爱好!”

不远处,李云石对着身边的长身玉立的长子一脸嘚瑟,

“你听听人家那见识,为父的爱好也是个好的爱好!还能赚钱给你买笔墨纸砚呢!”

“商贾市侩!”

李沅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有识之士当出仕报效朝廷才是正途。”

“哎哎”

李云石徒劳伸手没拉住甩袖离开的长子,只得自己往前挤了挤,对田树满扬声道,

“田兄弟,有空去我铺子里喝茶!”

田树满忙站起来拱手,

“李大哥,我下午就去拜访!”

“我先走了,你忙你忙!”

李云石高喊了一嗓子就追儿子去了,这?儿子被父亲从小管教,一肚子的酸迂,多没意思啊!自己可得往回掰掰。

远处那馄饨摊子上,里面的位置坐了三人,看着那跑远的京里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坐在下首的一个汉子摇头叹息,

“王五栽的不冤。”

“他们活该!那丫头倒也没说错,几贯铜钱迷了眼,”

坐在阴影里的袁青冷声道,

“一瘸子一幼女敢来此处摆摊他们就没想过为什么??那是他们心里有底气有依仗。”

那还真没有,纯粹是父女俩小白无知罢了!

左下首的兄弟身子往大哥面前一侧,低语道,

“大哥,那张翰林家小公子可要教训一下!”

“啪!”

那前倾进谗言的嘴脸当场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你忘了前几个月死了多少人了吗?他们为什?么?死的?那小子身边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知道吗?你再看看今天的集市多了多少眼睛!”

另一边的兄弟忙劝和,

“大哥息怒,李四也是心急了些才会考虑不周!”

袁青怒瞪了那个蠢货一眼,

“昨夜几个洞子已经被官兵放火给烧了,近些日子风紧,让兄弟们都在家安稳过个好年,过去这阵风再出来!”

***

张宅

张骐从走廊往前面院子一探头又缩了回来,母亲怎么还在院

子里?

回去自己的院子,他看着那墙头,拍拍手,‘哈’了一声,就要往墙上冲,却被王师傅拽着衣领动弹不得,

“二公子,你可莫为难我们,老爷太太可都说了禁足三日!”

“师傅,我就出去转一圈,”

张骐伸出一根手指头保证道,

“就一圈。”

“骐儿!”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月门处传来,母亲站在那里朝他招手,

“你若是得空过来帮我看看礼单,我这?眼睛有些乏了,你帮我念念…”

“母亲,我不懂那些礼单…”

“没事,不需要你懂,你只要念字就行…”

“可儿子要读书!”

“这?就权当读书了!”

***

今天半天多的买卖是昨日的两倍,今日周围的摊子上多了很多草帘子围拢的小天地,田树满把两个旧的筐子往里挪挪,挑着所剩无几的红纸先到了李记杂货铺。

后院里李云石正在里屋扎伞骨,他的妻子是名门贵女,对他的这?个爱好真是看不过眼,奈何这?人性子已经掰不过来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不许他到自己脸前编,这?铺子就是他的小天地了,再偶尔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聚聚,小日子过的很是悠然自在。

看田树满进来,忙招呼小厮沏茶,两人坐在屋里聊聊闲话,田桂芝就坐旁边拿起那已经扎好还未糊纸的伞骨开开合合,上头一端略粗正好卡住撑开的伞,她眯着眼睛找了半天没找到卡扣,终是没忍住,

“李伯伯,你这?伞柄里面是中空的吗?”

“不是。”

“喔!”

桂芝就把那伞骨放了下来,又去看角落里那桐油,靠墙的案几上一卷卷洁白厚实的桑皮纸,颜料、毛笔,看来这油纸伞真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一点都没有假手他人。

田树满看女儿左看右看,担心她无聊,只略坐了坐把昨日所遇之事说了说就告辞了,早上李大哥特意到自己摊子上招呼,自己就脸大的认为他关心自己好了。

田树满只是自嘲,桂芝却听不得,

“爹,你倒不是脸大,那混混比起你那自然是云泥有别

的。”

她才不信那个李伯伯真如外面说的那样傻白甜呢,谁信才是傻!

回家后,爷俩开始点货,若照今日的买卖,红纸还能卖四?五日,这?剪纸不管是卖的还是送的都不够了,

“爹,咱先多剪送的小‘福’字,那个简单,几剪刀就成了,实在不够咱就少收一文钱也使的,至于红纸,咱捎个信回去,让爷爷早点来京城送货给咱带些。”

“行,我现在就写信,等下到客栈找找又没有咱村的人给捎回去。”

“爹,你也问问我娘驿站那边集市卖的怎么样?若是不好卖就别让我小姨和树根叔去受罪了!”

“知道了,这?才出来三天我感觉就跟一个月似的…”

***

却说驿站集市上

一大早田树根挑着担子,程丽丽背着背篓,来到田树满惯常赶集的摊子上,隔壁的大爷一看换了人就走过来关心的问了句,

“怎么是你们俩?田老弟呢?”

放下背篓,程丽丽压低声音道,

“我姐夫进京城了,他舅舅在京里做官,他趁着年前生意好就住到舅舅家多卖点货。”

这?可真让人羡慕啊!不要说什么?舅舅做官给外甥送点银子花花这种话,日子就是要自己过,救急不救穷只要明理的人都明白,能接外甥的脚,让人住着去赶集已经是很大的情分了。

“那敢情好”

这?位大爷帮他们把地上石头压住的破草帘子抖开围了起来,

“你俩在这放心摆摊,遇到什么?难事就喊我。”

“谢谢大爷,”

程丽丽笑盈盈的,

“我姐夫也是这么?嘱咐的,说大爷人可热心了,有啥不懂的都问你就行。”

两个竹筐的盖子都是为了赶集特别编的,田树根把活扣一打开,两侧展开,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桌子,摆到两个竹筐中间和竹筐连起来,就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高摊位。

他们没带大件,田树根把些小的竹编果盘、笸箩一根麻绳拎起了一串,挂在了挑高的竹竿上,这?些东西年底也好卖的很,他们两个小财迷不肯放过机会,带了些小件的来掺和着卖。

程丽丽抱了一刀红纸摆到竹筐上,这?样数纸的时候不费力,这?冬天的寒风非常的鸡贼,有这?摊子挡一挡,坐在里面的人腿上就感受不到那寒风嗖嗖,桂芝真的是无处不在的小机灵,让她每次都见到后恍然大悟,但轮到自己却绝对想不到的小聪明。

“十二文一张,两张送个小‘福’五张送个大‘福’字剪纸。”

这?时田兆升在家往外卖红纸的价钱,比京里便宜一文钱,田树根学着桂芝的样子站在摊子前亮着嗓子张罗,他虽然以前傻傻的啥都不会,但是他有个优点,就是学啥像啥。

程丽丽裹着棉袍坐在后面都要笑死了,你个男孩子学桂芝的样子,可真是太好笑了!

郑少勇因上次围剿金国的暗探有功,已经从都头升为此地的都巡检使,在此年关之际,京郊的巡查更是不容一点失误,他们的大营拉到了驿站附近,负责驿站附近周围十里八乡的巡查治安,每到赶集的日子他就会出现在此处集市上,靠近驿站的这?个集市位置非常特殊,各地的探子可不少,今天他们也不穿常服了,都是一身戎装,他眼神犀利的观察着两边的摊主,这?几个月下来人都熟悉了,甚至脑海里会自动跳出来这人是哪个村的,哪个是嫌疑探子!

路过那个机灵的小丫头的摊子,今天竟然换人了?

估计天太冷没来吧,他扫了一眼就过了,却在走过后步子顿住,后面紧跟着的两个手下撞到了他身上,手迅速摸到了刀把上,警惕的眼神迅速扫了周围一圈,却见巡检使回头把他俩往两边一扒拉又回到刚才路过的摊子。

随着柴荣登基为帝后,科举一直如期举行,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各地的读书人年年都在增加,前朝开始兴起的春联也慢慢走进千家万户。

一张两张的红纸让过年的辞旧迎新变的更红火,手头宽裕的人们还是乐意花这个钱的。

程丽丽头戴着自己织染的红色羊毛线帽子,手上戴着露出指尖的同色羊毛手套,虽然有点刺挠人,但和这?严寒相比那还是保暖最重?要。

利索的数了两张红纸,双手快速的抽出来把红纸叠

的方方正正的,中间夹上一个小‘福’字剪纸,站起来递给前面的妇人,

“大娘,你收好。”

妇人满意的接过去,程丽丽收了钱刚想回头坐下,却不妨旁边响起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他是谁?”

郑少勇指着那边正收钱的田树根问她,程丽丽接受到他的眼神下意识的回道,

“我姐夫的弟弟。”

“田家庄的?你姐夫咋没来?”

“他进京赶集了,那边买卖大,这?边过年买卖有点不舍得,我们就来试试!”

郑少勇点点头,面色一贯的冷峻严肃,话语却柔和很多,

“年底扒手多,你们看好钱袋子,若是有人捣乱就大喊,这?边一直都有人巡查的。”

“多谢军爷!”

程丽丽一脸感激之色,真心实意的道,

“就是有你们在我们才放心来赶集的。”

她把桂芝说过的军人保家卫国,因为他们的存在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的话变了变说法。

郑少勇就感觉那句话如一碗滚烫的烈酒入了自己的心,一向淡漠冷硬的眼神里淡淡的笑意晕开,直到眼角眉梢,举起拳头放到嘴边假意‘咳’了一声,他转身离开!

鼻尖、脸颊冻的红通通的程丽丽回头坐下,双手捂着莫名热乎乎的脸蛋在心里给自己翘了个大拇指,自己这?马屁拍的挺成功的吧!

“郑巡检,那小娘子真会说话,要是人人都这么?想就好了!”

跟在郑少勇身后的一个新手下喜滋滋的说道。

和他一起的老手下就拐了他一下,又给了他个闭嘴的眼色,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集市边上的树林里,停着各种牛车骡车驴车,一个汉子找到了自己村里来的牛车,把自己沉沉的背篓放到牛车上,手里拎着两张红纸塞到了上面用包袱压了压,跺着脚和旁边同村的人聊起了天,

“那卖红纸的小娘子头上戴的帽子蛮好看的,看着像是羊毛,但又不是羊皮帽,不知怎么做的,我看她拿下来头上还冒汗,应该很暖和,却不知哪里有卖的,我想给小女儿买一个戴戴。”

同村的人气道,

“你说你

这?个闷葫芦,你就不能问一声?”

“她忙的很,我就没好意思问,我媳妇经常在他们那里买东西,下次让她来问。”

他说者无心,旁边人却听者有意,在他旁边的一个汉子默默离开,红纸摊子前他张望了半天,奈何他对女红并不了解,那小娘子又在里面不出来,田树根在旁不高兴了,这?人杵在这里干嘛的,

“大哥,你要是不买别在这挡着我们做买卖。”

看那人识趣的离开,田树根继续开始张罗买卖,要过年了,竹编的篮子笸箩下货很快的,他卖的可积极了,这?里面他都有分成的呢!

这?半天的集,一张两张的红纸就卖了两刀多,那福字剪纸都给搭了出去,回了家把剩下的所剩无几的货卸下车,两个赶集的在灶房里喝了碗热乎乎的骨头汤面,边吃边炫耀今天的好买卖。

公公说过这?纸给大郎用按本钱算,九文一张,他往京城送货到门上是十文,今天买十二文一张,连那‘福’字算上,一张纸赚两文…

“今天都好好歇歇,明天咱要多剪些‘福’字,下集临过年更近了,估计买卖会更好,正好你姐夫也来了信京里要货,我去老宅再要两刀下集给你们带着。”

田树根回了自己家休息,程氏把妹妹赶回屋里睡一会儿,把门锁上去了老宅。

周氏在屋里听到大儿媳妇的说话声,却没见人进堂屋,心里觉得不得劲就从暖烘烘的屋里走了出来。

刷纸房间里,炭火炉从早点到晚,屋里热烘烘的、潮乎乎的,一股染料的味道,程氏闻着你味道有点冲就站在外面没进去,

“爹,大郎捎信让你进京送货帮他带二十刀纸到舅舅家里,另外我再拿两刀红纸,先记账上,咱过年一起算。”

“行,京里我明天就去,”

田兆升站在门里一脸喜意,没想到大郎在京里卖红纸卖的如此好,当下答应道,

“那两刀纸等会让三郎给你扛过去。”

程氏说完正事就扶着腰慢慢往回走,她现在已经显怀了,这?地上的冰化了,泥泞的很,她也不敢走快了,一拐进正院子,就对上婆婆阴恻恻的眼神,吓

得她心里一咯噔,声音就有点发颤,

“娘,这?冷的天你咋出来了!”

“你能出来我为啥不能出来!”

周氏冷着脸子一贯那腔调,

“你要那么多红纸干嘛?”

“干嘛?卖啊!”

程氏没啥心眼的说道。

周氏心眼一转继续问道,

“大郎不是进京了吗?”

这?婆婆何时关心大郎的死活了,程氏眼神探究的看了婆婆一眼,满脸对自己的嫌弃,不行,现在自己连她的脸都不想多看一眼了,微微垂下眼,她淡淡的说了句,

“嗯,过两天就回来了。”

程氏慢慢走出了院子回了自己家,她事情多很快刚才的疑惑就忘脑后了,可周氏却没忘,大郎这腊月已经拉回去三十刀纸了,本来以为都进了京,谁想大郎媳妇还来要,难道那大集…

不觉间又到了赶集的日子,上集买卖很好,这?集程丽丽也是满怀信心,可是现实却是竹编盘子卖的不少,那红纸大部分是买一张的,两张往上的很少见,这?让她有些不安,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终于来了个老熟客解开了谜底,

“那边也有卖红纸的,人家两张就搭一个大‘福’字,或者便宜一文钱,我可是你们的老熟客了,你要不也给我搭一个大‘福’字?”

“大娘,看你说的,都是熟人了,就给你搭一张大的!”

程丽丽利索的卷起红纸,看妇人走了后朝着田树根一招手…

“给我揭张门神画纸儿。”

一个汉子背着竹篓过来直接点名要门神,程丽丽给她卷好了放背篓里时发现里面有叠的方正的红纸,却不知这红纸哪家在卖?

田树根挨着每个摊位都看了眼,终于找到了和布料摊子做邻居的田树茂,老远看了那边红火的买卖就退了回去,

“是三郎在那边卖红纸。”

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集市,没的不许别人卖的道理。

程丽丽听姐姐说过这?纸的本钱的,她迅速调整了买卖方式,送两个小‘福’字!有讲价的也便宜一文钱!

很快这红纸又好卖了起来,人一忙活起来

,这?寒风都不冷了,随着日头上来,她把毛线帽摘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却见摊子前站了一会儿的年轻妇人眼睛盯着自己的帽子,

“妹子,你这?头上戴的帽子蛮好看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刚出过汗可不能吹了冷风,程丽丽捂着那热乎乎的毛线帽又给套了头上,对那年轻妇人的好奇不是很热络的道,

“世界那么大,没见过的东西多着了,这?冷的天能挡挡风就很好了,哪还顾得上好看不好看的!”

都站那半天了,啥也没买,程丽丽就没啥热情劲。

“能挡风就不错了,偏又很好看,妹子你这?是在哪买的?我也想去买一个戴戴。”

那年轻妇人却无视了她的冷脸,继续打听道。

“我自己瞎琢磨做的!”

程丽丽赚钱的心思一动,一个帽子在自己手里费不了多少时间,

“要五十文一个,你要吗?你要的话下集我给你带一个来。”

“下集?”

“二十八或者二十九吧,那两天都是集,你要是想要就过来拿。”

“那好,你可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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