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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双四对盐场熟,很快就为孙静文找到合适的住处。
他一点也没敷衍,借住的人家是个寡妇,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儿,确实最为适合。
杨继安很放心,谢过赵双四,便同霍延一起往回走。
晚风阵阵,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的味道。
杨继安问:“你想好怎么去求殿下了吗?”
霍延垂首沉默。
他虽想帮助赵家,但他如今不过一介罪奴,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
想要施以援手,只能请求楼喻。
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与楼喻之间,所隔不仅仅是世子和罪奴的距离。
他可以为赵家求情,但楼喻凭什么答应他?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可供折辱抑或驱策的奴仆罢了。
霍延有自知之明。
见他不作声,杨继安又道:“不如我们直接禀明原委,殿下襟怀坦白,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霍延忽然驻足,低声问:“他真会答应?”
“当然!”
杨继安瞪大眼睛,“霍延,你不会还在误会殿下吧?”
他很是不解:“这么多天下来,还不够你明白殿下的为人?”
霍延迟疑着摇首。
杨继安着急:“怎么就不明白呢!”
霍延再次沉默。
他总觉得,如今的这个世子,同之前的世子并不一样。
似乎不仅仅如他们猜测那般,世子此前只是在演 “心狠跋扈”的戏码。
庆王世子折磨他时,眼神中是纯粹的恶意,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深刻的偏执与疯狂,不像是装出来的。
而如今的世子,眼神中虽再无恶意,但眼底透着冷漠。
这种冷漠并非待人冷若冰霜,而是有种洞彻世事、俯瞰众生的居高临下。
霍延相信自己的直觉。
对比以前挥鞭就打的世子,这位看似温和敦厚的世子,更加让人不敢小觑。
霍延见过许多人,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矛盾的少年。
他看不透,故不敢轻易定论。
他不敢保证,楼喻会纵容他的自作主张。
杨继安转转眼珠子,心想:看来霍延和殿下之间还有不少误会,不如他就把这个拉进关系的机会让给霍延一个人好了!
前面就是营房,杨继安忽然弯腰捂肚子:“肚子好疼,我去方便一下,你一人去找殿下吧,别忘了,赵婶子等着你救命呢!”
话音未落,人已跑远。
霍延:“……”
营房中,楼喻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问冯二笔:“霍延和继安怎么还没回来?”
冯二笔替他披上大氅,“奴去瞧瞧。”
他掀帘出了营帐,没走几步,就看到不远处茕然孑立的霍延。
冯二笔快步走过去:“怎么就你一个?”
霍延:“杨继安去如厕了。”
“那你站在这做什么?”冯二笔道,“回来了就进去复命,免得殿下担心。”
霍延眉眼萧索,低低应了一声。
二人一同入了营房。
楼喻很自然地递给霍延一碗姜汤:“外面风大寒凉,这是刚煮好的。”
营房内点着灯。
少年世子眉目婉然,于烛光摇曳中平添几分温柔。
霍延直直看向他眼眸深处,愣着没接。
“怎么?嫌味儿冲?”楼喻不由暗笑他到底少年心性,径直将碗递到他手上,“再嫌也得喝。”
霍延垂眸,掌心贴着碗壁,姜汤温温热热的,那热度透过冰冷的皮肤,渐渐渗入五脏六腑。
杨继安说得没错,眼前这人的确心怀仁慈,体恤下民。
他仰首利落饮下。
如此温柔,又如此高不可攀。
“若无事,便回去休息罢。”楼喻吩咐道,“明日就得动工,注意养精蓄锐。”
霍延扣着空碗,眸色幽远深长。
“大夫为赵双四妻子诊断,言药石可医。”
楼喻下意识回:“这是好事啊。”
霍延为何突然说这个?
“可赵家清贫,药石昂贵。”霍延凝视着他,“若是无钱买药,赵双四之妻只能等死。”
楼喻愣了一下,笑意渐淡:“所以?”
强烈的自尊作祟,霍延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求人借钱之事他从未做过,更何况,求的还是楼喻。
指尖掰着碗沿,他垂眸艰难开口:“殿下可否借银十两,我定会……”
“你定会还我?”楼喻问。
霍延:“……”
楼喻审视着他:“你如今能不能拿到月钱,都是我说了算,你要如何还这十两银子?”
“我可以做事赚钱。”霍延生硬开口。
楼喻沉默片刻,忽地低声轻叹:“你说出这番话,置我于何地?”
霍延怔然。
楼喻却不再理他,转首吩咐冯二笔:“你去送十两给赵家。”
冯二笔应下,瞪一眼霍延。
见他傻站着,便没好气道:“还不走,在这堵门吗?”
霍延皱着眉,他隐隐觉得自己或许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错在哪里。
他请求楼喻借银十两,难道是一件极为冒犯的事吗?
出了营房,杨继安鬼鬼祟祟跑过来,笑着问:“殿下怎么说?肯定答应了吧!”
冯二笔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殿下心硬如铁,怎么可能答应呢?”
“怎么会?”杨继安完全不信,“二笔哥哥在说笑吧!”
“不说了,”冯二笔懒得理会,“我去给赵家送银。”
这么点小事,值当某人那么难以启齿吗?
他把殿下看成什么了!
杨继安立刻察觉事情不对劲,目送冯二笔走远,赶紧问霍延:“到底怎么回事?!”
霍延说了。
杨继安陷入沉默,拍拍他的肩,“回去睡觉吧。”
“为什么?”霍延不明白。
杨继安哀叹:“殿下肯定是伤心了。”
“说清楚。”霍延皱眉。
杨继安正色问:“在你眼里,殿下就那般不近人情?”
“不是。”
“可你那样说话,就是没将殿下当自己人。”
霍延眉头更紧:“此事本就与他无关,是我擅作主张,借钱乃天经地义。”
“是没错。”杨继安点点头,“所以殿下也没发怒,只是伤心而已。”
霍延:“……”
真的,伤心了吗?
回到住处后,霍延躺在黑暗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杨继安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把楼喻当做自己人。
至少目前没有。
海涛阵阵,月色煌煌。
霍延心烦意乱,索性一跃而起,悄无声息离开营地,借着夜色潜入盐场。
若是早日摸清盐场暗哨,他会不会高兴些?
少年身姿迅捷,脚步轻盈,在盐场中如入无人之地,轻易避开盐场守兵,游走在各个岗哨之间,将所有哨位布防都深深刻在脑子里。
这样虽然危险,但比起白日偷偷窥测要快得多。
霍延并非冲动下以身犯险,他本就可以轻易做到。
只是楼喻不知,别人不知,霍延自己便没打算主动表明。
直到月落西山,他才返回营中。
翌日一早,楼喻召集众府兵,依照他的吩咐,开始有计划地挖沟掘土。
盐课大使监视半天,见他们大动干戈,泥土飞扬,不由凑过来打探。
“殿下,您这使的什么妙计?”
楼喻瞥他一眼,“尚在试验阶段,不好说。”
见问不出什么,大使废话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干了半天,养尊处优的府兵们出现疲态,工程量停滞不前,楼喻找来李树。
“将他们分为十组,每组负责等量滩池。最先完成任务的小组,每人奖励二两,第二名每人奖励一两,第三名五百文。当然,偷工减料的会有惩罚。”
李树心中一喜,“属下这就去办!”
听到通知的府兵,全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甩开臂膀大干起来。
谁不想要奖励呢?
众人你追我赶,暗自较劲,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楼喻见状甚为欣慰。
这种状态下,滩池和盐沟挖好的时间比楼喻预计的提前了不少。
楼喻亲自验收后,奖励了前三名,得了奖励的府兵们激动沸腾,高呼殿下英明。
建滩和整滩完毕,只等纳潮。
涛之起也,随月升衰。
海水涨潮落潮,一般一天有两次。涨潮时,滩池周围的盐沟开闸纳潮,纳满后,再将潮水灌入高卤台中。
高卤台就是最高一层的蒸发池,用于制卤。
蒸发池共有七层。
第一日海水在最高层蒸发池蒸发;第二日,将最高蒸发池的水纳入次蒸发池中,重新用潮水灌满高蒸发池;第三日,二层到三层,一层到二层,一层重新装满海水。
逐日以此类推,利用太阳蒸发水分,不断提高卤水浓度,到最后,将饱和卤水纳入最底层结晶池,等待盐分析出。
这一过程看似简单,其实存在一个技术难度——卤水的浓度不好控制。
如果卤水浓度控制不平衡,就会出现盐少或干枯无卤的情况。
所以需要测卤。
这是古代,没有专业的测卤工具。
楼喻只能想到莲子。
他手捧备好的干莲子,在众人围观下,将最轻的一颗投入第三层卤水中。
见莲子浮起,与水面相平,不由弯起唇瓣,吩咐道:“可引入第四层了。”
众人不明所以,尤其是府兵们。
挖坑掘土这么多天,虽然嘴上不说,大家心里一致认为世子是在胡闹。
在田庄挖坑,在海滩上还是挖坑,着实叫人一头雾水。
挖几个池子,晒晒海水,就真能晒出盐来?就算能晒出来,又能晒出多少?
所有人都腹诽着,直到第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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