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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候选的有五个人, 林大井赫然在列。

他本来不想上来的,但想到这几个月里麦苗的长势情况,他觉得或许自己当上庄头, 能为殿下做更多的事。

经过观察比较, 试验田和普通田的区别显而易见。

不说林大井, 就是其余庄户都能瞧出不同。

投票结果,林大井众望所归。

一是因为他确实老实憨厚, 为人正派;二是他不断学习, 如今识了不少字,在庄户们心中威望渐高;三是他受殿下看重, 殿下看重的人,庄户们自然看重。

林大井就这样荣升为新任庄头。

他激动地红了脸,对魏思道:“阿纸先生,小人有今日,还多亏了您的教导啊。”

他跟着阿纸习字,又在阿纸的指导下将记录写得工整又清晰。

若是没有阿纸, 他肯定两眼抓瞎, 办不好殿下交待的事。

因此, 他素来尊称阿纸为“先生”。

魏思眉眼带笑,素来清淡的面容竟也生出光辉。

他郑重道:“殿下给我改名了, 我以后姓魏名思, 不叫阿纸了!”

林大井一愣,连忙恭喜, 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感慨万千道:“魏先生这是得殿下看重了,真好!”

魏思抿唇一笑,语重心长道:“殿下在田庄付出这么多心血, 如今你是庄头,务必为殿下分忧解难。”

林大井点点头,“小人谨记。”

选完庄头,魏思又来到流民聚集地。

流民没有房屋住,只能幕天席地。

所幸如今暮春时节,天气不算寒凉,他们大多在路上熬过了冬日,根本不惧春夜寒凉。

流民中也有巧手,寻庄户借了斧子等工具,上山自己砍木头搭棚子。

魏思过去的时候,徐胜正光着膀子锯木。

见到魏思,他立刻扔下手中活计,忐忑问:“阿纸大人,您见过殿下了?”

魏思又郑重提醒:“殿下为我改名了,我现在叫魏思。”

徐胜怔愣一下,忙道喜,趁着魏思心情好,小心翼翼问:“不知殿下如何说的?”

魏思浅笑打量他。

“之前胆子不还挺大,敢拿锄头杀那恶首,难不成殿下比那恶首还可怕?”

“魏大人可别开这种玩笑,小人是敬仰殿下,唯恐殿下厌弃我等。”徐胜可怜巴巴道。

两人说话时,其余流民也围拢过来。

魏思朗声道:“殿下说造纸坊要招工,大家都可以去做活。不过咱造纸坊用的是新法子,为免法子外泄,你们需要签卖身契,不愿签卖身契的,不能进造纸坊,只能做些杂活。”

流民嗡然一片,议论纷纷。

徐胜问:“签卖身契如何?做杂活又如何?”

魏思解释道:“若是只做杂活,每月工钱同寻常劳力无异;若是签了卖身契,不仅能吃饱穿暖,殿下还会为你们盖新房子,节假日会发福利,若是生病可以请假看大夫等等。”

他认真交待完,道:“殿下素来仁厚,不会亏待你们的。有一技之长的,可以选择去造纸坊,也可以选择不去,殿下会另外安排你们做事。”

他当初登记时,已将每人的情况记录在案,一些特别的都记在了脑子里。

“徐胜,你之前说你会打铁,可对?”

徐胜点点头。

其余同乡人也附和:“阿胜他爹他爷都是打铁的,他从小就会,打得可好哩。”

魏思道:“殿下准备招收铁匠,你若想继续打铁,可以不去造纸坊。”

徐盛问:“打铁要不要签卖身契?”

“要。”

魏思安抚众人,“你们不用担心,殿下说了,卖身契先只签五年,五年后你们自行选择。”

依他看,殿下还是太仁慈了,五年的时间真的不长。

流民们尚未意识到,只有签了契的,才更有可能接触到核心事务,才更有可能得殿下重用。

若非他和二笔、三墨、阿砚都是殿下的奴,殿下也不会如此培养信重他们。

是跟着殿下有前途,还是自生自灭有前途,根本不用想。

徐胜脑中交战不止。

他不想为奴,可又不甘于平庸。

可惜世道已经乱了,他已经回不去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田庄。

他看到地里茁壮成长的麦秧,听到学堂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闻到医馆偶尔飘来的药香,实在无法想象,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田庄。

他羡慕庄户们安逸平静的生活。

魏思见众人沉默,便道:“给你们一晚上工夫做决定,明日一早我来登记。”

日落月升,田庄静谧安宁。

楼喻召来霍延和杨广怀,在屋中与二人商谋。

“杨先生,汪大勇等人路遇起义军,你如何看?”

杨广怀老神在在:“民不聊生,揭竿而起,乱世之象。”

“庆州将如何?”楼喻再问。

杨广怀叹息一声,“殿下,如今之计,唯有招兵买马,加大守备,方可乱中求生。”

他觉得楼喻心里门儿清,只是非要借他之口讲出来而已。

这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楼喻又道:“先生所言极是,只不过兵从何来?武器又从何来?”

“殿下已有对策,何必问我?”杨广怀无奈摇首。

楼喻不禁笑了,“先生误会我了,我确实是在问策。”

他道:“我可以广招流民入伍,可前来庆州府的流民只是少数;我也可以招募铁匠为我炼铁,可庆州铁矿稀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盐铁官营,不是说着玩玩的。

制造军备,需要大量的铁矿石。倘若庆州府内有矿山,楼喻根本不用愁,若没有,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从其它地方买过来。

霍延忽然道:“阳乌山有。”

杨广怀挑眉笑了下。

“当真?”楼喻目露喜色,又冷静下来问,“如果阳乌山真有铁矿,为什么朝廷没有派人接手,反而让一群山匪占据?”

霍延道:“当地山匪横行,吉、庆两州都不愿管,朝廷并不知当地有铁。”

“那你又如何知晓?”

霍延目光沉静,“有位叔叔识得铁矿。”

楼喻了然,“是汪大勇他们告诉你的。”

“嗯。”

楼喻摸摸下巴,“若我想要铁矿,岂非要与那帮山匪对上?”

杨广怀道:“阳乌山易守难攻,山匪占据多年,不仅熟悉地形,还设了不少陷阱,若是正面对上,恐怕讨不了好。”

这可就难办了。

楼喻皱眉问霍延:“可知阳乌山有多少山匪?”

“不少于两千人。”

楼喻有些头疼。

他目前手里也就四千兵力,武器装备也跟不上,若是直接去捅山匪老窝,铁定会全军覆没。

可是没有铁矿,制不出兵器,庆州更加寸步难行。

目前看来,拿下无人监管的阳乌山,是获取铁矿最方便最保险的法子。

他眼巴巴看着霍延与杨广怀,希望两人能够给他良策。

霍延开口:“可以火攻,但难免残忍,且山火不易灭。”

一听就是简单粗暴的干法。

杨广怀道:“可以渗透内部,里应外合。”

这是走迂回路线。

楼喻想了想,道:“如果将他们都引下山呢?”

霍延和杨广怀灼灼看向他。

“我说错了吗?”楼喻微微一笑,以解尴尬。

杨广怀颔首赞道:“此法可行,只是如何引他们下山?”

霍延接道:“利诱?”

“如今世道,什么才能引诱山匪不计后果倾巢而出?”楼喻眯起双眼思考。

“粮食。”霍延道。

杨广怀附和:“若是有大批粮食经过,山匪必生抢夺之心。”

“即便如此,山匪熟悉地形,可以设伏,咱们四千人并不一定能招架住两千人。”楼喻叹气。

更何况,就算去剿匪,也不可能带上所有兵力,毕竟庆州府还需兵力坐镇,以防郭濂等人闹出幺蛾子。

杨广怀淡淡道:“可以借兵。”

“借兵?”楼喻有些不解,“去哪借?”

霍延目光微凛,“先生是指吉州边军?”

“不错,”杨广怀神色笃定,“吉州去岁雪灾,不仅百姓流离失所,就连边军也只是在苦苦支撑。”

楼喻眼睛一亮,“你是说,如今边军缺粮,朝廷又不管,若是咱们以送粮名义前往吉州,并让吉州派兵来护,如此便可借力打力?”

见他目露喜色,杨广怀终于生出几分成就感,否则总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实在汗颜。

霍延颔首,“此计可行,一箭双雕。”

一是能缓解庆州兵力紧缺的困境,从而压制山匪取得阳乌山的控制权。

二是能解边军燃眉之急,增强守军力量,从而守住大盛第一道门户,为庆州提供一个更加安稳的发展环境。

楼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咱们再仔细研究一下整个计划。”

首先得派人与吉州边军将领互通消息,保证吉州军队会出现在适当的时机。

其次得备好粮食,选出一千兵护送粮食,同去剿匪。

最后要确定由谁来带兵。

真的是人到用时方恨少,楼喻现在手里只有四千兵,太少太少了!

他心中焦虑,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道:“今晚到此为止,明日回城后,叫上李树他们,再商对策。”

杨广怀翩然离去,霍延走到门口却又驻足。

楼喻问:“还有事?”

霍延定定看他一眼,“没有。”

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到住处时,霍煊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霍琼却还等着他。

昏黄灯光下,霍延素来冷冽的面容,隐隐生出几分温柔。

他问霍琼:“怎么不去睡?”

霍琼捧着医书,努力睁开眼睛,“小叔明日又得回城,我怕睡着就又见不着了。”

想到方才的剿匪计划,霍延目露歉意:“或许明日回城,我又要很长时间来不了田庄了。”

他直觉此次剿匪,楼喻即便不让他领兵,也一定会让他参与。

霍琼不舍:“很长是多长?”

“我也不知道。”霍延摸摸她发髻,“去睡吧。”

翌日,楼喻领霍延、杨广怀早早来到城中,召冯三墨、李树二人共同商议剿匪一事。

“三墨,与边军守将联络一事,交予你去办。”

冯三墨:“遵令!”

“一旦程达同意合作,咱们的一千运粮队即刻出发。霍延,李树,此次由你二人带兵前往,务必剿清阳乌山匪患!”

霍延建议道:“汪叔他们在阳乌山待过一段日子,对阳乌山地形熟悉,不如让他们同去?”

阳乌山不是只有一座山,那儿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头,统称“阳乌山”。

土匪也不是只有一拨,楼喻他们昨晚讨论的是势力最大的一窝,只要大势力被灭,其余小山头不足为患。

汪大勇他们当时只占据了一个小山头,但从军多年的习惯,让他们将阳乌山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摸了个遍。

若带上他们同行,确实会方便很多。

楼喻颔首同意:“就依你所言。若是此行顺利,参与剿匪者皆有重赏。”

李树第一次要出征,虽然只是剿匪,但还是很兴奋。

他憨脸发光道:“殿下,城防怎么办?”

楼喻问:“你认为该如何?”

李树想了想,挠腮回:“不如让何大舟接手城防,他有经验。”

“不必,”楼喻否决他的建议,“府兵中有无表现优异的?若是有,可以提拔上来。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府兵统领?”

李树双目放光:“殿下,我回去就挑个好苗子!”

府兵营每次评比成绩都记录在案,李树心里很清楚,也有自己欣赏的人才,但面子工作还得做一做,不能直接当场指名道姓。

楼喻道:“届时让何大舟为辅。”

确实也不能一直让何大舟坐冷板凳,打压太过,未免让人心寒,得给点希望才行。

李树高高兴兴应下。

“诸位若有其它建议,皆可道来。”楼喻环视几人。

霍延有家学渊源,最有行军经验,道:“剿匪或有伤亡,需军医随行。”

“这该怎么办?”李树有点茫然,“咱没有军医啊。”

就算招募也不行。

谁愿意放弃安逸日子,去刀光剑影的战场上?

楼喻道:“我去问陈川柏。”

李树:“他老人家年纪太大了,经不起折腾。”

“他的丁香堂总能抽调几个大夫。”

“他要是不愿意呢?”

没人是傻子。

楼喻沉默片刻,为难道:“那就只能骗一个是一个了。”

骗?如何骗?

田庄医馆里,陈川柏上完课,走到院外松松筋骨,听到几个小少年在嘀咕。

好像是杨夫子的学生在说悄悄话。

他本不欲多听,却听其中一少年道:“要是蛮人打过来可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吉州还有边军镇守。”

“可是边军都快吃不上饭了,不吃饭能打仗吗?”

“夫子不是说,殿下要给边军送粮吗?”

“可是送粮要经过阳乌山,咱们来庆州路过那里,有很多山匪,殿下送那么多粮过去,要是被山匪抢了怎么办?”

“咱们有兵,可以顺便剿匪。”

“剿匪很有可能会受伤,受了伤不能及时医治,粮食就不能及时送到边关,边军就没力气守城,到最后,还是会被蛮人攻破。”

几个小少年愁眉苦脸,幽幽叹气,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陈川柏皱着眉回到医馆,坐在桌案旁也开始连连叹气。

他的孙子陈玄参关切问:“爷爷因何事烦忧?”

陈川柏将方才的事说给他听,末了愁容满面:“边军无粮,朝廷却不管。殿下派人送粮,还要担心山匪劫掠。若是送粮队真的受伤,又不能及时医治,那可就不得了了。”

“爷爷,”陈玄参目光沉静,“您忘了咱家是做什么的?”

“你……”

少年眉目俊朗,神情坚定:“爷爷,孙儿也想出一份力。”

陈川柏心中一震。

他这孙子从小就有学医天赋,如今继承他的衣钵,已能独立看诊。

陈川柏信任他的医术,却不忍他长途跋涉,经历刀光剑影。

“爷爷,医者悬壶济世。殿下派人送粮,是利国利民的善举,运粮的战士需要咱们。”

陈玄参尚且年少,自有一腔热血。若是人人都退缩,人人都害怕,那大盛早晚会被异族占领。

陈川柏摇摇头,“你不用去,我去。”

他这把老骨头也活够了,就算遇上危险,也没什么大不了。

祖孙二人僵持不下,谁也不愿对方涉险,最后闹得医馆学徒们都知道了。

于是,年少热血的学徒们也加入进去。

陈川柏不由吼道:“你们去添什么乱!”

“师父,我们可以帮忙打下手,可以积累经验!”

庄子上又不是天天有人生病,就算生病也只是小病小痛,除去上次流匪攻庄,他们就没怎么给人看过病治过伤。

但凡有点追求的,都希望自己能救更多的伤者。

当然,他们不是诅咒别人受伤,只是运粮队恰好需要他们。

没有伤亡更好!

事情闹大,传到林大井耳中,林大井觉得这事儿棘手,又去问魏思。

魏思听明白前因后果,心里已经有底,直接禀告楼喻。

楼喻笑眯眯道:“想参与的都可以报名,届时再进行筛选。”

消息传回医馆,陈家祖孙、霍琼、其余一些学徒,争相报上大名。

楼喻拿过名单,递给霍延:“军医有了。”

霍延低首一瞧,看见“霍琼”两个字,眼底隐露忧色。

他问楼喻:“殿下打算如何挑选?”

楼喻秉着公平公正的态度,“各凭本事。”

霍延捏着名单,欲言又止。

楼喻大概猜出他心中所想,但有些话有些事需要霍延自己开口,而非他问。

“我去交待魏思,让他安排一次考核。”

楼喻在现代跟当医生的亲戚请教过,学会了一些急救措施。

此前闲暇时,他已经教给了陈川柏。

这些急救知识都很实用,而战场上就需要实用的。

陈川柏学过之后,也会到城中医馆为患者看病,经过多番试验之后,确实摸索出一些经验,他再将这些经验传授给医馆学徒。

这些学徒都是日后军医组的预备役。

这次剿匪,楼喻希望可以让他们近距离感受小规模战争,锻炼他们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反应能力。

虽然学徒们年纪尚小,但真要论年少,霍延也才十五岁,杨继安也才十一岁。

而且,若是吉州边军将领程达愿意派兵前来,运粮队应该不会陷入危险境地。

天人交战后,霍延终究还是开口:“殿下,学徒们年纪尚小,运粮队行军路远,恐有不便。”

楼喻直白道:“你是担心霍琼吧?”

霍延沉默须臾,颔首:“我的确担心她。”

他为此深感愧疚。

楼喻沉吟道:“若学徒不适合,咱们只能从城中医馆招募适龄大夫。”

霍延也知自己不该说这话,可他太害怕了。

双亲、兄嫂的惨死曾一度成为他的噩梦,他不敢再经历一次亲人受伤或逝去的痛楚。

楼喻瞥他一眼,故意长叹一声:“霍延,你这是在为难我啊。”

霍延手指扣着名单,心中左右交锋。

想到霍琼勤奋刻苦的场景,想到楼喻殚精竭虑的画面,想到即将涉险的府兵们,他终究还是动摇了。

私与公,本就难以抉择。

可转念一想,他们霍家人,生来就是为了冒险的。

公义战胜私情,霍延已下定决心。

楼喻却道:“不让学徒去也可以,但前提是,你必须要保证送粮队的安全!”

“我需要你全须全尾地将他们带回来!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我希望你能以此为目标!”

“你是霍延,是霍家人,希望你能不堕霍家威名。”

霍延启唇欲答,却发现喉咙酸涩无比,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少年容颜生光,清澈的眸子里全都是对他的信任,以及对他的厚待。

他沙哑着嗓音问:“那军医……”

楼喻不甚在意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全城找不出几个愿意随军的大夫来!”

他本来是打算历练学徒们,但想到霍延不久前家破人亡,失去数位亲人,有些理解他对亲人的看重。

而且仔细想想,学徒虽见识过流匪袭庄的场面,但到底年纪尚小,随军多有不便。

霍延的思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如此不仅可以激励霍延,还能让霍延欠自己一个人情。

霍延胸腔渐渐发烫。

他眸色深幽,郑重道:“霍某定不负所托。”

楼喻眼角堆笑,眉目生辉。

“我信你!”

改了主意后,楼喻还是让医馆进行了一次考核。

最终考核结果出来,只有陈玄参一人通过。

陈川柏年纪太大,不行;霍琼年纪太小,不行;其余学徒技术不到位,同样不行。

唯有陈玄参,各方面都很符合条件。

楼喻心中本就中意陈玄参,由他担任军医组的组长,再招募其余大夫担任辅助人员,对于这次剿匪来说,足够了。

组长定下,眼下就等组员到位。

一旦程达有确切消息传来,他就用重金在全城招募大夫。

*

奔腾的马蹄声骤然停下,程达于营前下马,在亲卫簇拥下回到营地。

他刚和一小股蛮人骑兵交手,甲胄上染了不少蛮人的血,手臂也被蛮人划了一道口子。

亲卫立刻叫来军医包扎。

程达大马金刀坐下,皱着眉问:“朝廷有没有消息?”

“将军,”副将苦着脸道,“说是国库空虚,户部拨不出钱粮。”

“拨不出?”程达拳头狠砸桌案,双目凶戾,“拨不出叫咱们喝西北风吗?!去年的收成哪儿去了?”

副将话中带怨:“听说皇上要给贵妃修筑凤凰台,哪有心思管咱们死活。”

“啥台?”程达懵了,“她又不是皇后,修凤凰台不怕折寿?”

副将亦无奈摇头,“谁知道呢。”

“这是要老子看兄弟们饿死吗!”程达又是一拳,桌案咔嚓一下,直接裂开。

要不是边军有屯田种地的习惯,他们也撑不了这么久。

可去岁收成不好,又遇雪灾,他们实在没有吃的了,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有时候蛮人小股骑兵在边镇劫掠,抢夺百姓钱粮,程达还要率部驱赶。

又饿又累,不少士兵都倒下了。

再这么下去,蛮人根本不用打,直接将他们熬死就行了。

程达眉毛皱成一团,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就在这时,士卒来报:“禀将军,庆州有信使至。”

“庆州?”

程达深感诧异,他在庆州没熟人啊。

看向副将,副将同样一脸茫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副将瞪酸了,眨了眨问士卒:“有几人?”

“信使一人。”

副将对程达道:“不过一人,不如见见?”

程达大手一挥,传令会见信使。

此次事关重大,冯三墨亲自前来。

他身着玄衣,面容沉静,只身入营,丝毫不见露怯。

程达见他不过少年,不由自主皱起眉,不是说信使吗,怎么来了个奶娃娃?

“你是何人?所为何事?”他粗声粗气问道。

冯三墨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在下冯三墨,奉庆王世子之命,前来与程将军商谈运粮一事。”

运粮?

程达瞬间来了精神,哈哈一笑,“冯小兄弟不如坐下详细说说。”

冯三墨依言坐下,瘦削的身板看起来弱不禁风,轻易让人卸下心防。

程达和副将皆放松下来,等着他说运粮的事。

“从去岁开始,不少吉州灾民逃往庆州,有因雪灾逃难的,也有因蛮人劫掠南下的,殿下见此,心中甚忧。”

程达不认识庆王,更不认识庆王世子,不由问:“他忧什么?”

冯三墨道:“忧蛮人南下。若是吉州有失,庆州唇亡齿寒。”

“说的什么糟心话!”程达怒道,“他是瞧不起老子吗?蛮人要想南下,得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冯三墨神色不变,反问:“若是吉州断粮呢?”

程达沉默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眼下确实无粮了。

冯三墨开门见山,“殿下自然希望将军能够稳守关内,遂打算送粮入边关救急。”

“当真?!”程达和副将均双目发亮。

等朝廷拨粮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若是庆州真能送粮救急,那可是一件大好事!

程达正要应下,忽然想到什么,诧异问:“为何是庆王世子送粮,而非庆州知府送粮?”

这两者区别可大了。

面对程达狐疑的眼神,冯三墨泰然自若:“朝廷无粮,知府自然也无粮。朝廷内外,并非所有人都如程将军这般,愿为守卫大盛而鞠躬尽瘁。”

这个恭维听得程达浑身舒爽,他哈哈一笑,蒲扇般的大掌直拍大腿。

“世子慷慨解囊,程某万分感谢!”

他并不担心冯三墨在骗他,端看到底有没有粮就知道了,被骗也没什么损失,还能短时间内鼓舞士气。

冯三墨却道:“只是如今世道乱,殿下虽有粮,却无人可用。殿下听闻阳乌山山匪横行,经常抢掠财物粮食,担心粮食运送途中会遭山匪抢劫,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程达明白了。

他沉吟道:“你是想让我派兵前去护粮?”

冯三墨颔首,“殿下希望将军能适时派兵去阳乌山,以免粮食被山匪夺去。”

这话说得有道理,阳乌山匪患程达亦有耳闻。

他看向副将。

副将问冯三墨:“可有世子信物?”

方才不问信物,只因没有必要。如今需要出兵,他们自然得辨明真伪。

冯三墨不疾不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中有庆王印章落款,将军请看。”

世子还没有印章,只能用庆王的。

印章款识做不了假,程达和副将观后,立马信了大半。

程达问出最后疑惑:“世子粮食从何而来?”

换句话,世子哪来的钱买这么多粮食?没看到朝廷都拿不出钱粮了吗!

冯三墨道:“朝廷无钱,不代表官吏富绅无钱;朝廷无粮,不代表豪商地主无粮。”

他指了指信笺,“二位将军不妨仔细看这纸。”

两人都是武将,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

双双茫然抬头。

冯三墨只好解释:“这是殿下名下造纸坊新出的纸,质地如玉,远超寻常纸张,在文人中颇受欢迎,一些豪绅附庸风雅,也愿意高价采购。”

这句话当然是忽悠程达的,楼喻的纸还没卖呢。不过程达远在边关,对这些事根本就不清楚。

程达一介粗人,不是很理解一张纸能卖什么高价,他召来士卒:“去请军师。”

军师喜好舞文弄墨,肯定有鉴赏能力。

冯三墨神色坦然,静待军师前来。

须臾,军师踏入营中,眉心深锁:“将军,您召我何事?”

眼看就要闹饥荒,他根本无暇关注其它。

程达将纸往他面前一递,“你瞅瞅。”

军师见是信,还以为是朝廷消息,不由大喜,忙接过一观。

信上确实写送粮一事,但落款是庆王。

军师:“……”

他目光落在冯三墨脸上,神色淡淡:“庆州哪来的粮?”

程达立刻道:“你先看看这纸有什么不一样?”

军师一愣,这才惊觉指腹触感细滑如脂,再低首一瞧,只觉这纸竟隐隐生辉,如玉般温润光洁。

程达期待问:“如何?”

军师深吸一口气,“好纸,极品。”

他瞬间爱上了这张纸,看向冯三墨的目光已然变了。

“军师目力非凡,”冯三墨道,“此纸若卖高价,也不稀奇罢?”

“不稀奇不稀奇!”军师捏着纸恋恋不舍,“此纸从何而来?”

副将嘴快道:“是庆王世子造纸坊造出来的,就是用这纸换了很多粮,才能给咱们运来!”

他和军师相熟,能让军师这般激动,可见这纸有多好。

程达和副将彻底信了冯三墨的话。

军师同样信了七分。

三人商议后,决定抽调三千兵马,届时到阳乌山迎粮。

冯三墨道:“我立刻传信殿下。”

三人俱道:“世子心系大盛,是大盛之福啊。”

冯三墨敛下眉目。

信鸽飞入庆王府,楼喻观信后精神大震,连忙吩咐下去。

“霍延,李树,立刻准备粮食,点兵一千。二笔,即刻在城中张贴告示,重金招聘大夫随军!”

众人迅速领命行事。

庆州城中又热闹起来,都在议论庆王府重金求医随军一事。

不少大夫都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虽说当军医有些危险,但富贵险中求嘛。

而且这次去只是剿匪,又不是去跟蛮人打仗,应该没什么危险。更何况他们只是大夫,不用上战场。

“去这一趟,就有一百两!”

“天哪!这不是赚大发了!”

“一百两!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出乎楼喻意料,应征的人还挺多。

他本以为一百两的吸引力没这么大呢。

楼喻对府城大夫的个人素质不太了解,便去请教陈川柏,定下五人。

他将最终名单交给霍延,“加上陈玄参共六人,应当够了。”

毕竟程达派出的兵才是主力。

霍延望着名单上的五个名字,心中有些愧疚。

若非他不愿霍琼随军,楼喻便不必出这五百两。而这五百两,能换取更多粮食。

少年手指轻颤,垂首低哑道:“多谢。”

楼喻见他如此,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了。

他拍拍霍延的肩,与之对视,诚恳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让医馆学徒随军,之前那般,不过是试试学徒们的心性罢了。”

都是预备役,若是怯懦软弱,日后怎能担当大任?

霍延清楚他故意说这话安慰自己,心中触动更甚。

“殿下,霍某此行,定不负所望!”

楼喻稍稍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在拐骗十五岁的纯情少年。

六月初六,晴空万里。

楼喻在庆州府城门前,目送霍延、李树率一千府兵,携粮前往阳乌山。

能不能拿到矿山,就看此举了。

阳乌山位于吉、庆两州交界,此处山脉绵延,风景秀美。

只可惜,藏着一窝又一窝的匪贼。

最大的匪窝在黑鸡岭,比起其他小打小闹的山匪,他们明显有组织有纪律,在阳乌山地界内,无人敢捋其虎须。

是日,黑鸡岭大当家缠绵美人怀里,有喽啰来禀:“大当家,探子来报,说是四十里外有大批队伍,往吉州方向,护送的都是粮食,一车一车的,可多了!”

大当家推开美人,兴致勃勃问:“真是粮食?全都是?”

“应该没错!”

“他们有多少人?”大当家抄起大刀,敞着胸膛直接出去。

喽啰:“约莫一千人。”

“这么多?!”大当家不由放下刀,摸着下巴迟疑。

若是普通商队,应该没有这么多人,一千人,难不成是朝廷官兵?

“他们什么模样?手上可有武器?”

“都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拿的都是些木棍之类的,跟咱们没法比。”

大当家转身去找好兄弟商量。

他们当惯了山匪,享受的一切都是从山下抢来的,面对这么一大批粮食不可能不心动。

二当家较冷静:“若是朝廷官兵,咱们不好出手。”

“管他娘的是谁!”三当家一拳砸在桌案上,凶神恶煞,“既然要过咱阳乌山,命可以不留,钱粮不能不留!”

四当家也道:“大哥,咱又不是没跟朝廷打过,就朝廷兵那怂样,十个都打不过咱一个!”

大当家想到那些粮食,早已心痒难耐,拍板决定:“抢他娘的!”

二当家道:“对方有一千人,保险起见,咱们至少带足一千五,留五百守山。”

“就听二弟的!”

四人抡起武器,召集匪众,浩浩荡荡下山劫粮。

霍延和李树早有准备,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头冲下来,丝毫不见慌乱。

汪大勇此次随行,跟在霍延身边,眺目望去,指着为首的四人道:“他们就是黑鸡岭四个头领。”

霍延张弓搭箭。

他这次用的不是竹制弓箭,而是从府衙武库里拿出的铁箭。

阳光下,箭头泛着冷冽的光。

李树惊讶:“这么远,射不中吧……”

但见箭矢迅如闪电,穿云裂空,咻然逼向大当家面门!

大当家不愧刀尖舔血多年,竟敏锐避过,箭尖只在脸上刺出一道血痕。

鲜血流到嘴角,他尝到一股腥甜。

已经很久都没人能伤他了。

大当家满眼凶戾地瞪向霍延,连连冷笑道:“今个儿居然碰上了硬茬,真有意思。”

这群人,无甲无旗,看着就不像朝廷正规军,估计是哪家豢养的私兵吧。

“大当家的,他们欺人太甚,咱也别废话了,直接上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震天呐喊,一抹暗红军旗随风猎猎,身穿甲胄的军队如黑云压城,令人心神震颤!

如此一来,黑鸡岭山匪居然被两队人马夹在中间!

二当家心脏狂跳,当机立断:“往前冲!”

比起不知何时冒出的朝廷军队,眼前的运粮队显然更加柔弱可欺。

然而他们失策了。

霍延虽是第一次领兵,却天赋异禀,天然懂得如何根据对方阵势排兵布阵。

山匪粗莽,又被身后军队吓破胆子,阵型早已七零八散。

他借机分割山匪,将他们驱赶成小股散兵,再趁势包围,原本大片的山匪竟渐渐成了一块块碎片,零星分布,彼此无法依靠联结。

霍延再指挥众人逐一击破。

山匪冲上来时,李树不禁有些慌乱无措。

他见霍延如此镇定,指挥有度,不由心神大定,佩服无比。

就连前来救援的吉州边军,见状都有些傻眼。

这好像没他们什么事儿啊。

不管这么说,还是上吧!

有吉州边军的加入,战况很快明朗。

山匪们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直接吓得跪地投降。

霍延等人生擒四个当家。

除了有些府兵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受了些轻伤,其余府兵皆完好无损。

霍延手握长弓,浑身都在颤抖,久违的热血在胸腔处沸腾。

他深切认识到,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舞台。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两万字份上,请多多留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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