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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沉寂片刻。

皇帝头疼欲裂, 暗恼楼喻会闹事的同时,不禁迁怒谢家。

明知楼喻入京,就不能装装样子吗!非要在这节骨眼上惹他!

他揉着眉心, 问:“你说要带阿荃搬出侯府, 何意?”

楼喻眸中含泪:“陛下, 微臣实在不愿见阿姐继续受谢家磋磨!”

他其实是有几分把握的。

当初皇帝给庆王和谢侯做媒, 为的就是拿楼荃牵制庆王,或许庆王不一定会管外嫁女的死活, 但聊胜于无嘛。

眼下收回藩王兵权势在必行, 楼荃已无牵制之用,还不如体现仁德,卖庆王一个好, 顺便向其他藩王表示, 他还是会厚待楼氏血脉的。

不出所料, 皇帝沉吟片刻,松口道:“既如此,你和阿荃暂且先搬出侯府, 住回行馆。”

楼喻喜出望外:“陛下,那阿姐和谢策……”

“此事再议。”

皇帝不可能当即就打自己的脸。

楼喻心满意足, 谢恩后拉着楼荃出宫。

冯二笔立刻迎上来, 面露忧色。

“殿下,郡主,如何了?”

楼喻眼睛还红着,却面露笑意:“二笔,去侯府收拾家当,咱去行馆住!”

“那郡主?”

“阿姐自然与我一起!”

冯二笔高兴得蹦起来,他早就不想在侯府待着了。

三人来到马车前。

霍延坐在马车前室, 低首一言不发。

待楼氏姐弟入厢后,便沉默地挥鞭赶马。

冯二笔坐在他身旁,总觉得凉丝丝的。

至侯府,侯夫人带人迎上来,正要询问,楼喻当她不存在,直接带楼荃去收拾行装。

楼喻自己的家当不多,很快就整理完毕。

楼荃毕竟是女子,衣物、首饰、日用品,零零碎碎的东西尤为繁杂,收拾起来没完没了。

“阿姐,这些旧物不要了,等出去后咱买更好的。”

楼喻一脸“霸道总裁”,俨然一副要为亲姐豪掷千金的模样。

楼荃笑着捏他脸:“还是先低调些好。”

“阿姐说得对!”

楼喻觉得有道理,便撸起袖子帮着一起收拾,心中颇为畅快。

大姐虽不是现代的大姐,命运也截然不同,但本质没变。

都同样坚强聪慧。

侯夫人见状,脸色青白问:“阿荃,你们这是做什么?”

楼荃背对着她,眼皮子都没掀一个。

“谢夫人,我要陪阿弟去行馆住上几日,不能在您面前侍奉了,还请夫人日后珍重。”

侯夫人惊叫:“你什么意思?!”

楼喻转首看她,面色阴沉:“字面上的意思。谢茂说的话,我都上表陛下了,陛下也同意阿姐搬出侯府,你有意见?”

他入京后跋扈恣睢的形象深入人心,乍一沉了面色,倒彰显出几分慑人的威势。

侯夫人心头惊跳,忍不住退后一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一顽劣竖子,怎会这般吓人!

二人想走,侯夫人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四人离开侯府。

楼喻刚跨出侯府大门,怎料身后四位美少年追来。

“殿下,带上奴吧。”

鸢尾水汪汪的眼睛瞅着楼喻,大有楼喻不答应,他就哭出来的架势。

其余三人皆目露恳求,搞得楼喻像个负心汉似的。

楼喻低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行馆不能让你们进去,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

反正都是眼线,早点回去复命吧。

言罢,利落上了马车。

鸢尾四人对视一眼,目送马车驶远,这才收敛神色。

侯夫人自然不会再让他们进府,命人关上侯府大门。

四人便往皇城方向而去。

楼喻离开皇宫不久,皇帝便收到消息。

“谢茂当真要杀楼喻?”

总管道:“千真万确。倘若玉枕真的砸上世子脑袋,世子不死也残。”

皇帝眉头紧皱:“这谢二郎猖狂若此。又是当街拦路羞辱,又是冲动杀人,实在缺了教养。”

他虽对楼喻没什么感情,但毕竟同根同源。

谢家不过外臣,这般欺辱楼氏族人,岂非让他这个皇帝脸上无光?

总管安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世子同谢二郎皆年少气盛,发生冲突在所难免。”

“不都是谢二郎挑的事儿?他不是还想用损坏的万花筒讹诈楼喻吗?”皇帝气道,“朕看谢家就是心大了!”

身居高位久了,难免会多疑。

“陛下,眼下郡主与谢大郎夫妻义绝,奴看郡主是想同他和离的。”

皇帝道:“那是他们的事,朕不管。”

藩王行馆,楼喻四人大包小包走进来,令一众藩王、世子惊讶不已。

不是住在侯府吗?怎么搬回来了?

有人看不惯楼喻寿宴时的怂样,讥笑道:“肯定是被侯府赶出来了呗!”

“侯府不要脸面了?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是啊,不过我怎么看到楼荃也来了?”

“送楼喻过来的吧。”

“不对,她住下了!”

“不会吧?侯府真把他们姐弟赶出来了?!”

皇帝意图夺取藩王兵权,将藩王、世子软禁在行馆,他们这几日茫然无措,导致行馆沉寂了好些天。

今日终于又热闹起来。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

冯二笔不愧是宣传的好手,只要有人旁敲侧击来问,他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讲述郡主这些年在侯府的悲惨遭遇,斥责谢茂对世子的残害之举。

众人惊愕难当。

宁恩侯府太过分了吧!

再怎么说,楼荃都是皇帝的亲侄女,是他们楼氏的宗室女,却硬生生被侯府磋磨成这样!

那谢二郎更奇葩,不仅当街羞辱世子,还要杀害世子,简直无法无天!

这就是他们藩王的地位,如此卑微!

都已经这么卑微了,陛下却还是放心不下他们。

太惨了,太惨了。

一众人等悲从中来,行馆一片愁云惨淡。

这些事不知怎么,迅速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开。

“侯府把郡主赶出来了?”

“不是赶出来,是郡主实在忍受不了,自己搬出来的。”

“我以前就说过,谢大郎宠妾灭妻,不是良人,侯夫人面相刻薄,一看就是个会磋磨人的!”

“这算什么,那谢二郎还想杀害庆王世子呢!世子这才不得不离开侯府,否则哪天被杀了都不知道。”

“嚯!这可了不得!我以前就觉得谢二郎蛮横无礼,没想到他连世子都杀!”

“谁说不是呢!郡主和世子还是圣上的亲侄呢,你们说说,这谢家哪来的胆子苛待皇亲?”

“既然过不下去,为何不和离?”

“这可是皇上牵的红线,谁敢和离?只能耗着呗!”

“……”

京城八卦满天飞,老百姓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皆议论纷纷。

自楼喻入京后,京城围绕他的谈资就没消停过。

范玉笙坐在茶楼上,喝茶听八卦。

“范兄,我听着,怎么觉得楼喻他们确实挺可怜的?”绿衣少年皱眉同情道。

范玉笙笑了笑:“我倒觉得甚是有趣。”

绿衣少年惊讶,范兄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吗?

“你可知,这桩姻缘,什么情况下才能解开?”范玉笙问。

绿衣少年摇头:“这是陛下做的媒,除非陛下收回成命,否则如何能离?”

陛下既开金口,又如何会自打嘴巴?

范玉笙低首轻笑。

“倘若陛下既能收回成命,又能彰显仁爱呢?”

绿衣少年惊讶:“怎么可能!”

“且等着瞧。”

范玉笙不再多言,他执杯细细品茗,看似清雅淡泊,唯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在兴奋。

自庆王世子入京后,这种兴奋感一天比一天强烈。

皇帝在下棋,庆王世子也在下棋,眼下高.潮将至,他这个观棋人如何能不兴奋。

在他看来,这场局,最大的赢家或许不是皇帝,而是楼喻。

精彩,实在精彩。

他很好奇,在皇帝出了收回兵权这一杀招后,楼喻会如何应对。

行馆内,楼喻正伏案写字,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冯二笔出去搞宣传,屋外只有霍延一个人守着。

听到喷嚏声,他耳朵微动,踌躇片刻后,才伸手敲门。

“进来。”

楼喻揉揉鼻尖,瓮声瓮气。

霍延逆光踏入屋内,一声不吭从箱笼底下翻出一件薄毯,递到楼喻面前。

待楼喻接过,他又迅速收手。

楼喻捏住他衣袖,歪首瞧过去,几分揶揄几分无奈:“肯理我了?”

“没有。”霍延生硬开口。

楼喻笑问:“没有什么?”

霍延垂眸,遮掩眼底的复杂情绪,道:“天凉,披上。”

——没有不理你。

“多谢。”

楼喻乖乖披上薄毯。

“那天我的确是故意不躲的。”

霍延倒是没什么表情:“嗯。”

“不生气了?”

楼喻依稀记得那天霍延脸黑如锅底。

他知道霍延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心里面有些受用,可又有些心虚。

这几天霍延虽比之前更沉默寡言,但做起事来却体贴许多。

楼喻数次想同他沟通,都被他的气势所慑,便有些词钝意虚,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抓住这次机会,他必须要解释清楚。

“我没生气。”霍延正色道,“你如何行事皆由你自己做主,无需旁人置喙。”

楼喻:“……”

都说出这番话了,还叫没生气?

他索性积极认错:“我当时的确抱着被伤的念头,这样就可以留下谢茂伤我的铁证,去找皇上哭诉更加理直气壮。”

“我明白。”

霍延当然清楚楼喻的用意,他只是心里憋得慌,有些不舒服。

楼喻笑了笑:“多谢你及时救我,若非你,我眼下估计只能卧床养伤。”

他当时有几分把握,只要稍稍改变方向,卸了玉枕的力道,他就不会真的受重伤,充其量只是蹭破点皮,流点血。

但这确实是一种赌博的心理。

他不惜以身犯险,增加手上的筹码,却忽略了其他人的想法。

他是真心感激霍延。

“你耳力不俗,近日可听到什么消息?”楼喻伸手示意他坐下聊。

话说开后,霍延也不扭捏,只要以后某人不再不顾自己安危便可。

他坐在桌案另一侧,沉声道:“有几位藩王和世子密谋,想要潜逃出京。”

楼喻挑高眉头:“脑子真的没病?”

这节骨眼上,皇帝怎么可能不严防死守?

估计行馆内外,都被眼线盯得密不透风。

唯一出京的途径,就是乖乖上交军权。

而且就算真的逃出去,皇帝就没有名目赐罪削藩吗?

太天真了吧!

“其余人呢?”

霍延道:“众藩王、世子都合议过,只是此事冒险,唯有这几人愿意参与。”

“唉,谢家的动作怎么这么慢?”楼喻感叹,“不是向来擅于揣测上意吗?怎么还没行动?”

少年世子气呼呼地趴在桌案上,俊秀的眉眼写满“我好烦”的字样。

霍延不禁扬唇:“想回去了?”

“嗯,还是庆州好。而且我也想早点带阿姐回庆州。”

话音刚落,冯二笔回到院中高呼:“殿下!殿下!出大事儿了!”

霍延利落起身开门。

冯二笔直接闯进来,面对楼喻时眉眼俱生喜意,语气却愤怒至极:“殿下,谢侯爷和谢大郎在养心殿前跪着,说要同郡主和离!”

楼喻双眼顿亮,来了!

他铺垫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谢家主动去求皇帝剪断姻缘线吗!

这几日满城风雨,谢家苛待郡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谢家许多阴私都被人翻出来。

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簪缨世家能没几个仇敌?

一旦身上有了黑点,那么铺天盖地的脏水都会往他身上泼。

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被人挖出来。

甚至还有人出来指证,说谢大郎和谢侯爷的小妾有一腿。

还有更厉害的,说是谢大郎的庶子,其实是谢侯爷的种。

如此香艳的情节,是老百姓最为喜闻乐见的。

离奇曲折的流言甚嚣尘上,连往日不可一世的谢家奴仆都不敢出门了。

谢侯爷和谢大郎每日点卯,都会遭受一番眼波攻击,实在丢脸难堪至极。

谢侯爷心焦如火,对谢茂这个始作俑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竟不顾他的腿伤,直接动用家法,将这个不成器的揍得半死。

谢夫人哭得再大声都拦不住。

谢大郎还年轻,脸皮薄,竟直接告假在家。

若是以往,弟弟被谢侯爷揍,他都会上前阻拦,可这次,他只当没看见。

若非谢茂屡次捉弄羞辱楼喻,楼喻那个混不吝的,也不会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可他没想过自己。

要不是他没有做到为人丈夫的本分,楼喻也没资格插手谢家宅中之事。

该如何挽回名声?

父子二人深夜书房合计。

“爹,事情皆因楼荃搬离侯府而起,不如将她接回府,好生待她,如此流言定然不攻自破。”

谢信冷冷瞥向谢策。

他以前觉得这个嫡长子能光耀侯府门楣,而今却颇有几分失望。

不论是处理谢茂当街与楼喻争执之事,还是宠妾灭妻之事,都显得目光短浅,毫无远见。

这就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连个女人都笼络不了!

“你成亲时,我就告诫过你,一定要将楼荃笼络住,至少得让她对你言听计从,可你怎么做的?”

若非楼荃,楼喻也不会跟侯府闹矛盾。

谢策皱眉:“爹,我不是没做过,可……可她实在古板无趣,像块冷冰冰的石头,根本捂不热。”

“你若不生下庶子,她能对你冷淡?”

“男人三妻四妾不过寻常之事,缘何就她不能容忍?就凭她是郡主?”

谢信:“……”

他懒得再说,遂回归正题:“陛下同意楼荃搬离侯府,你可知是何用意?”

谢策:“莫非……陛下在敲打咱们家?”

谢信满意颔首,还不算太蠢。

他又问:“那你说,咱们该如何做?”

谢策:“既然陛下敲打咱们家,咱们不是更应该接回楼荃吗?”

谢信:“……”

还是愚不可及!

他眼底生怒:“教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搞不清楚?陛下是表示同意你与楼荃和离!”

谢策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当真?!”

他可以和离了?

谢信:“……”

他无力地挥挥手:“滚回去睡觉!明天随我去宫里跪着!”

谢策:“为什么?”

谢信暴跳如雷:“因为只有咱们诚心恳求圣上,圣上才会同意和离!”

“您不是说圣上已经表示同意了吗?”

“滚!!!”

谢氏父子跪在养心殿,请求皇帝收回成命之事,再次引起京城哗然。

“你知道吗?谢侯爷说愧对陛下所托,让郡主在侯府受苦,他承认侯府待郡主不好!”

“不对,我听到的是,谢侯爷说,郡主因思念亲人,日夜以泪洗面,这才形销骨立,侯府根本没有亏待她!”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郡主信奉道法,餐风饮露,这才穿戴素净,弱不禁风。”

“……”

不管怎么说,侯府洗白成效还不错。

皇帝坐在养心殿,对总管感慨一句:“这谢信,还真是朕的好臣子。”

这话有好几层意思,总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幸皇帝也没让他回答,继续道:“昔日他谢家跑到朕面前,说要求娶阿荃,朕便应了。眼下又来让朕解了这姻缘,朕如何能轻易答应?”

总管心里有数了。

他出殿对谢氏父子道:“陛下不会答应的,谢侯回府去吧。”

谢信苦涩道:“臣心中有愧,万死难辞其咎,恳请陛下允臣和不孝子在此赎罪。”

当初明明是皇帝暗示谢家求娶楼荃,可如今,污名还得谢家来背。

谢信不是不恼的,但他又岂能与天子对抗?

谢策就更难受了。

他本来就不喜欢楼荃,若非皇帝赐婚,他完全可以娶自己心爱的姑娘。

白白蹉跎这几年。

到头来,还得他们跪地赎罪。

谢氏父子跪的第一天,京城老百姓都在看热闹。

谢氏父子跪的第二天,京城老百姓开始觉得谢家也有点可怜。

第三天,谢信跪晕,流言风向彻底变了。

“既然已成怨偶,就干脆和离,一了百了!”

“当初是谢家主动求娶,陛下这才同意,如今谢家反悔,陛下怎能出尔反尔?”

“可继续这么着,也不是事儿啊!”

就在这时,皇帝终于传了圣旨。

大意是:谢家虽有错,但认错态度积极诚恳,朕大度地原谅你们。朕感念郡主思乡心切,不忍郡主继续背井离乡。遂同意谢策与楼荃和离。

完完全全彰显出皇帝广阔无垠的胸襟以及仁爱宽厚的气度。

简直完美!

据说,谢家接到圣旨后,均喜极而泣,高呼三声“圣上万岁”。

郡主接到圣旨后,亦热泪盈眶,感恩陛下深仁厚泽。

可谓是各得其所。

楼喻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紧紧握着楼荃的手。

楼荃倒显淡然。

“阿弟,陛下要收兵权,你可有应对之策?”

内室中,楼荃肃容问他。

这些日子以来,她观察楼喻行事手段,如何能不知道楼喻只是故作轻狂愚钝,其实是在暗中筹谋?

若这都看不出来,她当年就不会看穿谢策的虚情假意,从而对他不假辞色。

眼下她自由了,阿弟却依旧处在困境中。

楼喻道:“我和爹都无所谓,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不过我怕被人揍,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楼荃不知如今庆州境况,听他这话,当真以为父王愿意上交军权。

“父王身体还好吗?”

侯府和京城动静闹得没完,楼荃一直没机会询问此事,但见楼喻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想必父王并无大碍。

楼喻安抚道:“大夫说得静养。”

“那就好。”

楼荃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庆州与亲人团聚了。

本以为谢家事毕,京城会消停一段时间。

可老百姓们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京城就发生一件极其骇人听闻的事。

昨夜有几个藩王、世子不幸身亡!

据说是被京郊小股流民残忍杀害的。

一大早陈尸宣武门外,被提前赶到城门排队的百姓看见。

据说死状极惨!

楼喻得知消息后,长叹一声,吃饭都没胃口了。

对私自离京的人,皇帝根本不会手软。

这一招杀鸡儆猴,用得炉火纯青。

他刚放下碗,院门就被拍响。

“阿喻!你在不在!”楼蔚在门外焦急喊叫。

冯二笔去开门。

楼蔚风一般地钻进来,连阿大都跟不上。

“阿喻,死人了!”

他面色苍白,顾不上礼数,直接坐到楼喻对面。

楼喻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来做什么?”

“我……”楼蔚压低声音,“死的都是寿宴上严词拒绝削藩的,阿喻你说,陛下不会真要杀了咱们吧?”

楼喻问:“你出发前,沧王可有交待你什么?”

“没啊,父王就说让我到京城吃好喝好玩好。”

楼喻:“……”

这父子俩心真大。

他又问:“那你觉得,在你爹心中,你和军权谁更重要?”

“当然是我!”

楼喻便笑了:“那好,下次我入宫,叫你一起。”

“然后呢?”楼蔚不解。

阿大则问:“殿下难道真的要放弃军权?”

楼喻很直白:“我这个人惜命得很。”

“那我也放弃吧!”楼蔚果断附和。

阿大:“……”

他要如何跟自家殿下解释,这位喻世子一看就是心有成算的呢?

喻世子真的会上交军权?

几位私逃藩王、世子的死,狠狠震慑住其他藩王、世子。

不敢出逃的都是惜命的,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剩余藩王、世子,一同来找楼喻。

楼喻一脸震惊:“你们什么意思?”

一世子道:“你那日在寿宴上,不是挺上道的吗?”

楼喻:“那凭什么让我先陈情陛下?刚死了几个人,我就去找陛下上交军权,我难道不要脸面的?”

“反正你在京城又没什么好名声!”

楼喻翻个白眼。

“不干!”

双方剑拔弩张,楼蔚忽然站出来说:“我去!”

阿大拦都没拦住,一脸郁卒。

别看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上交军权保命,可一旦事毕,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向这个出头鸟。

人心难测。

“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楼蔚点头:“我不反悔,但我现在还不想去。”

“你开什么玩笑!”

楼蔚不疾不徐道:“我还没在京城玩够嘛。京城有好多好玩的,那个万花筒我就一直没买着。”

“不就是万花筒吗?我送你!”一财大气粗的藩王哑着嗓子道。

楼蔚:“我还欠着杜家钱,在还上之前,我都不打算离开京城。反正咱们沧州没什么兵力,陛下应该不会太在乎。”

众人:“……”

楼喻差点喷笑出来,真是绝了!

另一个藩王恶声恶气:“差多少,老子替你垫!”

楼蔚笑眯了眼,“我来时车队遭人劫掠,回程连架马车都没有。”

“……买!”

楼蔚回头看阿大:“阿大!你快帮我想想,咱们还缺什么!”

阿大哭笑不得:“殿下,咱们就算有马车,眼下这世道可不太平。”

“那怎么办?”

阿大提议:“不如重金雇佣镖局。”

“这个好!”

一世子道:“雇镖可以到了沧州再给佣金啊!”

“可是得先交押金啊。”楼蔚无辜道。

“……”

他们还能怎么办?给钱呗!

总算解决所有问题,楼蔚大松一口气:“什么时候你们兑现承诺,我什么时候入宫见陛下。”

藩王、世子们根本不愿在这多待一天,说送万花筒的提供万花筒,说给钱的直接塞钱,等马车、镖局都准备妥当,天已经黑了。

只能等明天了。

翌日一早,众人在行馆等待宫内的消息。

午时,皇帝突然下诏,大肆嘉奖楼蔚,言其深明大义,忠诚为国,并赏赐黄金百两,锦缎若干。

这还不明显吗?

众人连忙整理着装,齐齐入宫面圣。

楼喻藏在人堆里,含明隐迹,不露圭角。

帝心甚悦,立刻下旨,着兵部武选司,挑十二名经验丰富的将领,分别前往各个藩王封地,同藩王府兵统领进行交接。

若封地附近有叛乱,便由该将领率收编府兵前往平叛;若无,则率府兵就近驻扎守城。

出宫后,众藩王、世子皆呼“大势已去”,惆怅得饭都吃不下了。

可再惆怅,他们也得等军权收拢后,才能离开京城。

比起其余人的愁云惨淡,楼喻和楼蔚两个人就该吃吃,该喝喝,甚至约着一起逛街。

恰好又碰上范玉笙。

绿衣少年依旧在他身边,瞪了一眼楼蔚。

楼蔚问:“你干嘛瞪我?”

“我就瞪你!”绿衣少年冷哼,“无信之人活该!”

楼蔚:“……”

他慢吞吞从袖中掏出万花筒,递过去:“要不,我借你瞧瞧?”

绿衣少年眼睛瞪得更大:“你从哪弄来的?!行商手里不是没有货了吗?”

他想买都买不着了。

楼蔚大大方方:“你到底看不看?”

“看!”

范玉笙注视着楼喻:“喻世子不日便要离京了,范某想邀世子一同饮茶,世子可愿赏光?”

“行啊。”楼喻颔首同意。

四人入了茶楼雅室。

范玉笙亲自沏茶。

他本就生得清俊非凡,兼之举止从容优雅,水雾弥漫间,愈显清贵雅致。

“喻世子,请。”

杯盏如玉,茶水清香。

楼喻悠然自得地饮茶,丝毫不好奇范玉笙请他喝茶的用意。

片刻后,范玉笙忽然笑起来。

他由衷赞道:“喻世子如此泰然,范某自愧弗如。”

楼喻一脸无辜:“范公子何出此言?”

“世子当真要放弃军权?”

楼喻放下茶盏,正色道:“范公子,陛下已经诏令十二将领前往封地交接军权,还能有假?”

“所以范某才佩服世子。”范玉笙悠悠道,“不知世子离京前可有打算?”

“什么打算?”

范玉笙眸色深深:“杜三郎如今在紫云观聆听道法,谢二郎如今断腿卧床。世子是个聪明人,需知谢杜两家并非病猫。”

这两家人对楼喻一定恨之入骨。

楼喻人在京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他离京呢?

而今世道荆棘满途,在路上出个意外简直不要太正常。

范玉笙话中的意思,楼喻听明白了。

他举起茶盏:“我敬范公子一杯。”

虽不知范玉笙到底是什么心思,楼喻还是收下这份善意。

范玉笙笑容更盛:“有机会,定要去庆州一游,一定很有意思。”

“欢迎之至。”

其后二人不再多言,几杯茶下肚,楼喻告辞欲离。

没走两步,身后范玉笙忽道:“风波亭外,孤冢无依。”

楼喻怔愣几息,回身郑重拱手:“多谢。”

范玉笙摇着扇子,笑容轻浅:“今日木桃,他日琼瑶,还望喻世子不要忘了。”

“定不会忘。”

楼喻回到行馆,将霍延叫到内室,沉默片刻后,才向他转述范玉笙的话。

霍延怔愣当场。

之前街市相遇,范玉笙便提过母亲与大嫂的埋身之处,但未明说。

缘何今日要告诉楼喻?

霍延心脏砰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沉声道:“许是陷阱。”

楼喻惊讶地看着他,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他正色道:“不论是不是陷阱,咱们如今都被困在京城,不能前去探明。你放心,我会派遣京城暗探,秘密前去一探究竟。”

霍延却摇首:“不必。培养暗探不易,若是那处早有埋伏,必会损兵折将。”

楼喻心尖蓦然盈满酸涩与感动。

霍延如此为大局着想,是真正将庆州放在心上了。

他听霍延道:“不必担心。若母亲与大嫂当真葬于风波亭外,待离京之日,我定遥拜叩首。若不在,咱们亦无损失。”

眼下境况复杂,他们不便轻举妄动。

若是他日有机会,他定会在母亲与大嫂墓前谢罪。

十日后,皇帝终于下令,允许众藩王、世子择日离京,返回封地。

军权到手,皇帝可以高枕无忧了。

至于叛军,朝中自有忠臣良将去镇压,他根本不惧。

唯有手握军权的藩王,才会让他辗转反侧。

如今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皇帝不用再担惊受怕。

即便他死了,他的血脉也能坐稳江山。

行馆里,众藩王、世子颓丧收拾行李,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这个是非地。

冯二笔悄咪咪问:“殿下,咱们就这么大张旗鼓回去?要是路上碰到那些凶残的流匪怎么办?”

“这不更好吗?”楼喻笑道。

冯二笔:“啊?”

“别想了,”楼喻轻敲他脑门,“你只要记住,明天路上不管发生什么,都紧跟着我,保持沉默就行。”

冯二笔眼睛一亮:“殿下,奴记住了。”

他就知道,殿下不可能没有准备!

与此同时,谢侯爷和杜尚书都在自家书房密谋。

楼喻入京以来,他们两家被搅得鸡犬不宁,两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楼喻?

谢侯爷对密卫首领说:“离京二十里地,有一处山谷,届时楼喻车队经过,他不过二百护卫,并无多少战斗力,你等假扮流匪,务必让他不死也残。”

杜尚书也对密卫首领说:“离京二十里地,有个葫芦谷,中间有处窄道,尔等趁楼喻车队过道时,将其队伍冲散,定要给楼喻一个教训!”

两家不谋而合,皆打算在葫芦谷动手。

翌日一早,万众期待下,京城城门大开。

一众藩王、世子离开行馆,各率护卫返程。

皇帝仁慈,言这次藩王入京带的府兵不必收编,就当诸王的私人护卫罢。

诸王还得感恩戴德,盛赞陛下仁德泽被天下。

他们怀着满腔憋屈与愤怒,踏上昏暗纷乱的前程。

楼喻坐在马车上,问霍延:“前方就是葫芦谷,都准备好了?”

霍延颔首:“都已准备妥当。”

若是有心人查探楼喻队伍,便会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人。

周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府兵队伍里。

葫芦谷,顾名思义,形状似一个卧倒的葫芦,中间有一条极为狭窄的道,马车也只能堪堪行过。

蒋勇让府兵排成纵列,依次通过峡谷。

峡谷两侧,分别有一伙人马屏息等待。

巧的是,这两方人马为了不败露行迹,均静谧无声,不知对方存在。

近了,更近了。

庆王世子车驾终于抵达窄道入口,只要驶入,马车根本无法掉头逃跑,府兵也转不过身及时救援。

就是现在!

两方首领皆伸手示意。

可就在他们伸到一半时,峡谷前方突然冲出一伙人马,喊杀震天,气势凶残。

他们衣衫褴褛,手持刀戟,目露狼光,直奔窄道中的马车!

山谷上方两侧人马再次趴伏回去,都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数人凶猛地窜上马车,将“面色苍白”的楼喻揪出来。

头领掐着楼喻的脖颈,对奋力前来解救的府兵大吼一声:“再反抗老子杀了他!”

蒋勇立刻示意府兵停战。

他神色仓惶:“壮士有话好说!你们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请不要伤害我家主人!”

谢家密卫首领皱眉,看来庆王世子不幸遇上了流匪,他还要不要出手呢?

杜家的也在纠结犹豫。

就在二人踌躇时,那流匪忽然将楼喻揪入车内,大笑几声:“老子不要什么,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狗官!”

其余流匪便驾着马车,从府兵眼皮子底下,将楼喻给劫走了!

蒋勇哀嚎一声:“殿下!”

立刻带人追上去,一时山谷震颤,杀声滔天。

双方人马胶着不休,缠斗一起,在埋伏的谢、杜两家杀手眼中,上演一出鸡蛋碰石头的戏码。

鸡蛋是府兵,石头是流匪。

没一会儿,凶残的流匪们将所有府兵全都擒住。

流匪首领得意猖狂,吼声在山谷里回荡:“兄弟们!咱正好缺粮,不如回去煮了这些狗东西!”

谢家首领和杜家首领,直愣愣地瞅着一群人迅速消失在远处,徒留一谷狼藉。

“首领,咱还上吗?”

“上个屁!”

人都被流匪带走煮了,他们还费什么劲儿。

两方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葫芦谷,分别回去复命。

谢侯爷面容一裂:“被流匪劫走了?”

首领:“属下瞧得千真万确。”

谢侯爷:“……”

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可他一直派人监视行馆,楼喻根本没有跟外界联系过,那些流匪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说,他只是太过倒霉了?

真是老天开眼!

杜尚书同样如此,心里面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反正楼喻被流匪害了更好,省得脏了他的手。

而此时的楼喻,正悠闲坐在马车上,笑眯眯地道:“演得不错啊。”

周满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是殿下计策高明。”

虽府兵有一战之力,但楼喻并不想浪费时间跟谢杜两家对垒。更何况,他还不想暴露府兵真实的战斗力。

得知谢杜两家要在葫芦谷搞事,他便令周满提前一天出城,用粮食雇佣一批流民,伪装成流匪,于葫芦谷待命。

若他被流匪“劫”走,谢杜两家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反而还能松一口气。

毕竟谋害皇族是重罪,谁也不想沾一手。

眼下好了,庆王世子被流匪所害,怪不得任何人,只能自认倒霉。

楼喻笑意收敛:“阿姐无事罢?”

楼荃在另一辆马车上,一直缀在楼喻身后。

因临行前受楼喻嘱咐,楼荃待在马车里没有露面,即便她担心得不得了。

周满颔首:“郡主无碍。”

楼喻掀开车帘,问霍延:“船都准备好了?”

“皆已准备妥当。”霍延神色凛然,“再行五里,便可至码头。”

路上实在不太平,楼喻一开始就决定返程走水路。

此前汪大勇等人陆路运粮,虽然能在流匪的袭击下护住粮食,可是粮食每每都会损失一些。

粮食损失倒也罢了,主要是人会受伤。

楼喻考虑到安全,便花重金购得几艘船,打算让他们水路运送粮食。

如此,还能顺势通过河流南下,去南方购买稻米,还能向远洋商人打听一些异域农作物。

船还没来得及运粮,就被派来运人。

楼喻入京前,交待霍延与汪大勇保持联络,为离京之行提供后路。

霍家军内部有独特的联络方式,是以就算霍延同楼喻被困在京城,也能与汪大勇取得联系,并约定时间,让他们以运粮船队的名义,停船码头。

望京码头。

汪大勇等人均昂首眺望,焦急等待楼喻一行人的到来。

“头儿,二公子他们怎么还不来?会不会遇上危险了?那葫芦谷地势险要,确实不容易通过。”

汪大勇敲他脑门:“就不会说些好话!”

“唉,希望二公子不会出事。”

汪大勇心烦意乱:“二公子向来神勇,怎么可能会出事!”

话音刚落,不远处行来一队人马。

“是二公子他们!他们来了!”

楼喻紧紧捉着楼荃的手臂,轻声问:“阿姐方才有没有吓着?”

“阿弟,我没被吓着,就是担心你。”

楼荃心思通透,面露心疼:“阿弟,是不是有人要害我们?”

“阿姐不必担心,等咱们上了船,就不会再遇流匪。”

至少水上的流匪比路上少多了。

还能避开京城的耳目。

运粮船很大,一共四艘。霍家旧部占据两艘,剩余两艘留给二百府兵。

码头上虽然人来人往,但大多忙碌无暇,根本不会在意楼喻等人,即便觉得他们形迹可疑,也不会深究。

码头范围内,多的是大大小小的“船帮”,楼喻他们一大帮子人,跟船帮无异了。

他们顺利登上船。

楼喻站在舱室内,遥望渐渐远去的京城。

那高大巍峨的城楼,繁华热闹的街市,皆已定格在天边。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他终于不用再绷着神经演戏。

“殿下,船没有马跑得快,等咱们回到庆州,会不会太迟了?”冯二笔忧心忡忡。

陛下派遣的将领已至庆州,没有殿下这个主心骨在,他是真的担心会出事。

楼喻微微一笑,眸色深远。

“不会,回去太早,恐怕就看不到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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