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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庆州府的百姓来说, 今年的春节跟往年的春节相比,过得尤其宽裕舒心。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王府也不例外。

庆王妃忍不住感叹:“今年有阿荃陪着娘一起过年, 娘真开心!”

她表达开心的方式就是喝酒。

庆王很无奈,只能在一旁劝着让她不要喝多。

楼荃笑着笑着, 眼眶渐渐红了。

她想着,以后再也不嫁人了,就在家里陪着娘和爹。

庆王妃喝着喝着有些醉了,忽然将矛头转向楼喻:“雪奴啊, 你过年就十五了,都是大人了, 你娘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都在准备嫁衣了。”

楼喻悚然一惊, 糟糕, 又到了过年催婚季!

他借口小解, 告罪一声, 落荒而逃。

他在现代二十五都没结婚,而今怎么可能十五岁就谈婚论嫁?

不行,绝对不行!

楼喻回到东院,靠在软榻上无所事事。

没有手机, 没有电脑,连扑克牌都没有, 这个年过得太无聊了。

冯二笔察言观色, 便知他是觉得无趣了,适时道:“殿下,奴听说府兵营中今晚有热闹瞧呢,不如咱们也去瞧瞧?”

“热闹?”楼喻唰地坐起, 双眸泛光,“什么热闹?”

冯二笔眯眼笑起来:“奴也说不清呢。”

“走!去看看!”

府兵营中的将士,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孤身一人的。

有家庭的过年自然回了家,没有家的,大家伙儿就聚在一起,把军营当成家。

世子殿下年前发了福利,他们的年夜饭很丰盛,有酒有肉,大家伙儿吃得都很欢畅。

有吃有喝,当然还得有节目助兴。

霍延带着霍煊和霍琼一起在营中过年。

望着眼前热闹欢庆的场景,他的目光不由转向王府方向。

世子殿下现在正和亲人同案而食,应该也很开心吧。

“小叔,你在看什么?”霍琼眨巴着杏眼看他。

霍延迅速收回目光:“没什么。”

“小叔你别装了,”霍煊捂嘴偷笑,“你刚才看的是王府,我和阿琼又不傻。”

霍延斜睨着他,正要开口,却听营外一片骚动。

他起身问:“怎么回事?”

有士卒跑来:“统领!殿下来了!”

霍延豁然起身,忙大步往营门方向而去,连搁在案上的佩剑都忘了带。

很快便没了人影。

霍煊和霍琼傻傻凝望他走远,默契对视一眼。

“阿琼,你有没有觉得,小叔最近变了不少?”霍煊撑着下巴问。

霍琼狠狠点头:“我发现了,小叔确实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只隐隐感觉:“反正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发呆。”

“对!”霍煊无比赞同,“不仅发呆,他还喜欢盯着这把剑发呆!”

霍琼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只是发呆,他还会傻笑!”

在他们面前,霍延一般不苟言笑,以表长辈威严,可私下里却时不时傻笑。

霍琼第一次看到时,差点以为小叔中了邪。

霍煊看向那柄剑。

剑身被剑鞘包裹,已不见初见时那般惊艳。

剑鞘是小叔自己做的,很低调,一点也不张扬。

剑穗也是小叔自己做的,当时他还向阿琼请教编织技法呢。

可见小叔有多宝贝这把剑。

然而方才一听殿下来了,连剑都忘了拿,步伐也飞快。

他能理解小叔对殿下的敬意,不过,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楼喻刚进营中,就见霍延迎面而来。

煌煌灯火中,少年将军龙章凤姿,容貌俊美,星目灼灼,整个人犹如打磨完美的宝剑,叫人不由心生偏爱。

楼喻暗叹一声,霍延越是耀眼,他越是欣慰,但同时,也越是担心。

担心终有一天,自己会再也把控不住这柄神兵。

而在霍延眼中。

世子身披大氅,大氅领子上的一圈毛团团包住他的下颌,衬得一张脸愈显清灵俊雅。

他怀抱手炉,正站在几步外对着自己笑。

“霍统领,听说今晚营中有热闹,我特意来瞧瞧。”

霍延神色轻缓:“殿下请上座。”

他将主位交给楼喻,自己则坐在他下方,然后交待诸位将士:

“殿下今夜来营中与大伙儿同乐,大家都拿出看家的本领来!切莫叫殿下看了笑话!”

“是!”

众将士对楼喻那是实打实地尊崇,要是没有楼喻,如今的庆州哪还能热闹地过年呢?

而且世子殿下对将士们都很看重,军队福利待遇好,平时吃得好穿得暖,月钱也丰厚,要是平时训练受伤,还能报销诊金。

这样的主公,上哪儿去找?

至于伤亡之后的待遇,因为目前营中还没有出现重伤或死亡的,所以大家伙儿也不清楚。

但他们相信殿下不会亏待他们!

除去这些孤家寡人,营中其余有家室的,也无不对殿下交口称赞。

他们有很多亲属都在殿下手底下干活,既能赚钱,又不用被打被骂,眼见家里面的日子越来越红火,谁不说一句殿下仁善厚道呢!

反正,他们就认定殿下了!

众人纷纷拿出看家的本领,在楼喻面前上演一出又一出精彩纷呈的节目。

有的单人耍大刀,有的双人对战,有的连翻跟头,有的竟唱起了小曲儿。

楼喻觉得实在太逗了,脸上笑意就没停过。

等到了投壶环节,众人纷纷跃跃欲试。

楼喻有些惊讶,这可是晚上,不是白天。

夜色对准头很不利啊。

霍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其中不少都是弓箭营的好苗子。”

“哦?”楼喻不禁坐直身体。

看来霍延是想给他瞧瞧训练后的成果。

投壶开始。

有准头不行的士兵先开局,就当抛砖引玉。

其后弓箭手出场。

他们一个个神情凛然,站在线外沉着镇定,执箭的手稳稳当当,丝毫不见颤抖。

不愧是强训出来的,就是不同寻常。

一支又一支竹箭被准确扔进壶中,周围一片叫好声。

楼喻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由笑着鼓掌。

投壶的士兵盯着壶口,楼喻盯着士兵,霍延则侧首看向楼喻。

楼喻一笑,他便也跟着笑起来。

片刻后,楼喻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投来疑惑的眼神。

霍延举起酒杯敬了一敬,仰首利落饮下。

一股辛辣穿透喉管,烫到心田。

楼喻本来没打算喝酒,毕竟这具身体年纪还小,但今晚确实尽兴,又得霍延主动敬酒,他便令冯二笔拿来干净的酒盏,斟上一杯。

“殿下,您可得少喝点。”冯二笔殷切叮嘱。

楼喻朗声一笑,起身举杯,对众人道:“诸位将士今夜英武悍勇,让我大开眼界!这杯酒,我敬诸位将士!”

言罢,一饮而尽。

“好!”

“殿下豪爽!”

“殿下,属下也敬您!”

众人呼喝叫好,气氛沸腾到顶点,营中上下热情洋溢。

甚至有人趁着酒意,大喊一声道:“霍统领!您要不要也上来使使看家本领啊!”

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统领,这儿只有你没有上来了。”

“统领,殿下在这,您怎么着也要让殿下瞧瞧您的本事啊!”

“统领!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

楼喻被这氛围感染,不由笑看霍延:“霍统领,要不然你也让大家伙儿开开眼?”

世子殿下开口,焉能不从?

霍延酒意熏然,面对楼喻笑意弥漫的眸子,横生一股意气,起身道:“好,我来。”

一柄银剑铮然出鞘,剑芒划过苍穹。

他手执利剑,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仿佛一匹孤狼坚定无畏,可他的眼中,除了坚毅,还藏着几分肆意张扬。

从前的他,韬光韫玉。

今晚的他,意态狂豪。

煌煌月色下,盈盈烛火中,少年衣袍蹁跹,挥剑如风。

他眸光慵懒迷离,神情放纵狂浪,身姿奔逸绝尘,剑势贯日长虹。

荡气回肠,可与日月争光。

所有人都看呆了。

楼喻也不例外。

他单知霍延箭术如神,可没想到他剑术超神啊!

只是看着他舞剑,就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凌厉与直指苍穹的壮阔。

刹那间,豪气干云,逸兴遄飞。

他怔怔凝望高台上那抹身影,只觉心脏开始不听话地提速,随着台上越来越快的剑光,他的心跳也愈来愈烈。

直到霍延收势。

全场皆静,唯余急促喘息的呼吸声。

霍延负剑而立,与楼喻遥遥对望。

深沉的夜色遮掩了几分灼热。

楼喻没看清他的眼神,只起身鼓掌喝彩:“太好了!霍统领剑法超绝,酣畅淋漓!”

众人随后纷纷叫好,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连霍煊和霍琼都对小叔刮目相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霍延舞剑,看过之后,顿时涌起一股身为霍家人的自豪和骄傲来。

霍延回到案前,反手推剑入鞘。

他死死摁住剑柄,手背青筋暴起。

这里没人懂得剑法。

也幸亏没人懂得。

古曲有《凤求凰》,剑法中自然也有类似表意。

他庆幸楼喻不懂剑。

楼喻心情畅快,情不自禁又喝下几杯酒,很快便面泛桃红,眸光迷离。

“殿下,不能再喝了,咱们回府吧。”冯二笔急忙相劝。

楼喻有些醉意,闻言哈哈一笑,早已失了往日的庄重。

“有什么不能喝的?我今天高兴!就要喝!”

冯二笔:“……”

这是真醉了。

平日里殿下可是相当端雅的。

霍延酒量不浅,只是微醺,理智尚存,他见楼喻如此,便对众人道:“今夜尽兴于此,诸位都回营歇息罢。”

“是!”

众人纷纷对楼喻行礼退下。

不一会儿,这儿只剩下楼喻几个人。

楼喻跟冯二笔抢着酒杯,纳闷道:“怎么都走了?谁让他们走的?都不热闹了。”

“我让的。”

霍延弯腰,从他手中夺走酒杯,沉声道:“殿下,该回府休息了。”

楼喻不依不饶,红着脸问:“你、你凭什么让他们走?你太过分了!”

“行,我不该让他们走,等明天起来,你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霍延低声哄着他。

“真的?”楼喻眼睛一亮。

霍延失笑,这是真醉还是假醉?

就这么想惩罚他?

“嗯,先回去休息。”

楼喻定定看着他:“你别说话不算话,等明天,走着瞧!”

“好。”

霍延将他扶起来,嘱咐冯二笔:“他今日第一次饮酒,恐怕明日晨起会头疼,你多看着点。”

冯二笔扶着楼喻,喘着气道:“我知道的。”

他力气不算大,楼喻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实在有些吃不消。

一年来楼喻身量长高了不少,加上常常锻炼,身材修长精干,外表看起来清瘦,其实重量不轻。

他自己使不上力,全靠冯二笔撑着,冯二笔难免迈不动腿。

冯二笔不由目露求助。

霍延暗叹,背对着楼喻蹲下来,“我背他回去。”

冯二笔连忙道谢,让楼喻趴到霍延背上。

后背陡然贴上一具身体,霍延僵了僵,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托住楼喻腿弯,起身往上一颠。

楼喻本来都快睡着了,直接被他颠醒,迷迷糊糊中只看到黑乎乎的后脑勺,后脑上还扎着一个发髻。

他伸手去拽。

发带倏地被扯落,霍延的头发全都披散下来,垂到肩前脑后。

霍延:“……”

冯二笔在旁捡起发带,捂嘴偷乐。

没想到殿下喝醉了这么顽皮。

楼喻还没完。

他喝醉了就手痒,总想抓着点什么,既然发带没了,那就拽头发吧!

“嘶——”

霍延冷不丁头皮一疼,心下微微一叹,颇有几分无奈,却又生不出半分恼意。

冯二笔在旁看着就觉得疼。

就在楼喻不断揪头发的折磨中,他们终于回到王府东院。

霍延将楼喻放到床上,楼喻已经睡着了,手里却还攥着他的一绺发丝,并且绕了好几圈。

“这可怎么办?”冯二笔低声问。

绕成这样,根本抽不出来啊。

霍延没有半分犹豫,直接用手劲扯断头发,断发留在楼喻手上。

冯二笔惊讶地瞪大眼。

他看看霍延,又看看楼喻,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这件事确实合乎情理,不断发的话,霍延根本走不掉。

“我回去了,照顾好殿下。”

霍延走得干净利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冯二笔便将疑惑藏在心底。

翌日金轮高照。

楼喻睁开眼,见到枕边和被面上有一些发丝,陡然清醒过来,不由目露惊恐。

卧靠!他怎么一夜之间掉了这么多头发!

他还这么年轻,他不想秃头啊!

“二笔!”他高喊一声。

这么一喊,才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

冯二笔忙不迭跑进来,贴心地奉上一杯温水,关切问:“殿下,头疼不疼?”

“有一点点。”

可楼喻现在根本不在乎头不头疼,他揪起枕边的发丝,皱眉道:“我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等会吃完早饭,你替我请陈老来看看。”

“噗嗤——”

冯二笔闻言没忍住笑了。

他道:“殿下,这可不是您的头发,这是霍延的。”

“霍延?!”

楼喻惊呆,霍延的头发怎么会在他床上!

脑海中突然闪现几场昨晚的画面,楼喻不由往后一倒。

他的形象啊啊啊啊啊!

这简直是社死现场!

冯二笔没能理解他的心痛,只问:“殿下,这些头发该怎么处理?”

楼喻:“……”

他到底不会意气用事,想了想,道:“拿个荷包装起来吧。”

“是要给霍延送去吗?”

楼喻摆摆手,“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

送过去不就会提醒霍延昨晚的糗事儿吗?

他才不干!

可这头发就这么随意扔了,感觉有些对不住霍延。

在古代,头发还是很重要的,除非必要,轻易不会修剪。

昨夜霍延因他断发,他总不能直接无情地将头发给扔了吧?

冯二笔闻言,立刻取了荷包来,就要伸手去捡头发。

“罢了,我来吧。”

楼喻接过荷包,暗叹一声,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

收好了头发,楼喻便也做好了心理建设。

就当他断片了,昨夜无事发生!

这几天他都不打算跟霍延再见面,等过段时间,霍延忘了昨晚的事再说。

可惜的是,他刚吃完早饭,霍煊和霍琼就来求见他。

“殿下,今天是正月初一,咱们之前说好要送小叔生辰礼的。”

霍煊眼见都快中午了,不得不来东院提醒楼喻。

楼喻:“……”

对哦,他差点忘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他得知霍延生日后,就和霍煊商量着要送霍延什么礼物。

楼喻除了刀啊剑啊什么的,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鲜的点子,可是他已经送过霍延剑了。

霍煊也没什么想法,他总不能每年都送小叔一只机关虎吧?

两人便找上霍琼。

霍琼同样傻眼,她也很纠结,每年送不重样的礼物,实在是太难了!

小叔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不整点新鲜的好像很拿不出手哎。

三人想了半天,然后楼喻冷不丁问:“你们俩可还记得霍家的将旗?”

大盛军队旗帜有很多种,其中将旗象征着将领的家族与个人荣誉。

霍家军每次出征,都会扬起“霍”字将旗。

而这些旗帜,在霍家覆灭后,就已经被焚烧殆尽。

霍家的荣耀终成一抔灰烬。

两小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惊愣当场,而后蓦然红了眼眶。

霍煊小心翼翼问:“殿下,您是不是要送一面将旗给小叔?”

“是有这个想法。”

楼喻私以为,在霍延心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霍家的名声和荣誉吧?

希望这面旗子能让他高兴。

两小感动得热泪盈眶。

霍煊举手道:“殿下,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

霍琼不甘示弱:“殿下,我也记得!”

“行,那咱们三个就做一面旗子送给你小叔,怎么样?”

楼喻笑眯眯道:“布料我来出,阿琼负责绣上字。”

“那我呢!”霍煊急忙问。

“你就给阿琼打打下手。”

三人悄悄谋划好,就等正月初一送礼物。

结果两小从早上起来等到现在,也没等到楼喻派人通知他们,只好自己找来了。

可是!

楼喻刚刚还想着这几天不要与霍延有过多交集,结果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他还没从之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便道:“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去了,你们俩送去吧。”

霍琼连忙道:“殿下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陈师父。”

“不用不用,”楼喻摆摆手,“你们去吧。”

两人只好相携去了军营。

霍延正在营房制定新年训练计划,听人通报说霍煊和霍琼来了,便让两人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霍延问。

霍煊笑眯眯道:“小叔,生辰快乐!”

霍琼将长匣子捧到桌案上,认真道:“小叔,这是殿下、哥哥和我一起送您的生辰礼。”

霍延完全将自己的生日给忘了。

他心中一暖,又问:“殿下和你们一起?”

“嗯!”

霍延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什么样的礼物会让殿下和阿煊阿琼一起送呢?

他打开长匣。

手陡然瑟缩一下。

即便还没有展开,单凭这卷轴的长度和布料的颜色,他就已经猜出来了。

——这是霍家的将旗。

曾经被砍倒、被烧毁的将旗,如今由霍家的血脉亲手奉上。

他紧紧扣住匣盖,低哑着问:“这是谁的主意?”

他低着头,霍煊和霍琼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从他紧绷的身体和青筋暴起的手背来看,便知他情绪一定不同寻常。

霍煊壮着胆子回:“是殿下。”

霍延胸口一烫,蓦地笑起来。

他小心捧出旗帜,近乎贪婪地凝望着,一点一点徐徐铺开。

这是属于霍家的荣耀。

就算曾经跌入泥潭,今后也必将腾飞九霄!

而这个机会,是楼喻给他的。

新年过后,新城建设和水利工程继续推进。

楼喻叫来李树,道:“我打算抽调一部分兵力修筑新城城墙,你来安排吧。”

“殿下,修筑城墙不是工匠的事吗?”李树不解。

楼喻轻叹:“工匠忙着造房子,等开春后还要参与春耕,我看营中士兵成天训练也挺枯燥,不如拉去修城墙。”

而且自己亲手修的城墙肯定更有归属感,以后守城时一定会更加尽心尽力。

李树又问:“殿下需要多少兵力?”

新城很大,城墙长度和高度加一起,需要耗费不少劳力。

楼喻估算了下,道:“五千人吧。”

当然,建城墙的也并非全部都是士卒,他还会安排一些工匠当做技术指导。

趁着开春之前,先把土层给夯实了,等天气转暖,再用砖石和水泥垒砌外墙。

李树接到任务后,就跑回营中找霍延。

“殿下说要点五千人建新城城墙,霍统领,咱俩一起挑人吧。”

霍延微愣,而后颔首:“好。”

五千人挑好之后,李树来找楼喻复命。

楼喻又问:“眼下骑兵练得怎么样了?”

李树老实道:“殿下,咱们营中霍统领骑术最强,骑兵营他管得比较多,您可以问他。”

“怎么,”楼喻淡淡瞥他一眼,“你是副统领,你却不清楚情况?”

“没有,只是霍统领经验更丰富,眼光更毒辣,能瞧出属下瞧不出来的事情,属下怕在您面前说错了。”

楼喻反问:“你不清楚就不能问霍延?”

李树:“……”

他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然后又跑回营中找霍延。

霍延:“……”

一次两次他还不觉得什么,但是次数多了后,他就琢磨出异样来。

楼喻这是在故意躲着他?

以前这些事,楼喻都是直接找他商议的,现在却成了李树。

他倒是没觉得楼喻故意冷落他,就是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冯二笔应楼喻吩咐出府办事,恰好碰上霍延。

“冯大人。”霍延叫住他。

冯二笔转身,“有事儿?”

“上元节快到了,我想带阿煊阿琼逛逛灯市,只是我们往年没在庆州过过上元节,不知道哪些地方值得玩。”

霍延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倒叫冯二笔惊讶看他一眼。

看来霍延对侄子侄女挺有心的,还记得带他们逛灯市。

他便道:“咱们庆州不比京城,我不知道京城的上元节有多么热闹,反正以前庆州的上元节也就那样,今年不知道。”

生活富足才有精力享受,以前庆州老百姓生活清苦,哪还顾得上过什么上元节?

年一过就得辛苦干活。

不过今年嘛,或许会热闹许多。

霍延颔首:“去年我没机会见识,殿下与冯大人也是俗务缠身,不如今年一起?”

冯二笔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

眼看这街市上热闹的氛围,今年的灯市一定很不错!

这些可都是殿下的功绩!

他一定要带殿下出来亲眼看看!

回府后,冯二笔跟楼喻说了。

“灯市?”楼喻生出几分兴致。

去年庆州城内沉寂萧条,老百姓没心思过上元节,今年应该会有不同。

他耗费一年时间就是为了改变庆州风貌,现在有机会直观感受一下,自然不愿错过。

“好,上元节咱们都出去赏灯!”

转眼上元节至。

楼喻吃完晚饭,换了一身低调的衣服,带着冯二笔、阿砚、逢春、采夏一起出来逛街。

灯市如昼,火树银花,街市一派繁华热闹之景。

不少摊贩都摆上各种物件叫卖。

当然,人最多的肯定是花灯铺子。

猜灯谜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楼喻不太喜欢人挤人,也猜不出灯谜,遂绕过花灯铺子。

灯市虽亮,但到底是晚上,他又低调,基本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刚行至街角,忽听一声低呼:“殿下!”

所幸周围人少,没人听见。

霍煊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脸兴奋道:“殿……”

“在外头叫我公子吧。”楼喻打断他。

霍煊仰着小脑袋:“公子,你也来逛灯市?!”

“嗯,玩得开心吗?”楼喻笑着问。

霍煊狠狠点头:“开心!”

他伸手去扯楼喻衣角,“公子,小叔和阿琼在那边呢,不如您和我们一起玩吧!”

楼喻心情舒畅,自然不会拒绝。

他跟着霍煊,来到另一家花灯铺前。

这家与方才那家不同。

前面的花灯铺需要猜灯谜,猜对了才能拿到花灯;这家花灯铺则需要完成射柳,才能拿到花灯。

店家在高杆上绑上布条,谁能将布条射下来,谁就能免费获得花灯。

射箭是个高端技术活儿,不是谁都会的,所以这家铺子前客流量不多。

楼喻到的时候,就看到霍延张弓搭箭,对准高杆上随风飘扬的布条。

这也太难了吧!

周围看客全都屏气凝神,直勾勾盯着霍延手上那支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楼喻觉得霍延余光瞟了一下自己后,才意气风发地射出那支箭!

箭是竹箭,箭头削得也不够尖,按理说很难刺破布条。

这是商家惯常的把戏。

看客不信,商家不信,楼喻却坚信。

竹箭凌空飞跃,直直刺向布条!

竹箭携带布条落下。

众人还没回神,霍延已利落挑出一个兔子花灯,对掌柜说了句“承让”,穿过人群,行至楼喻面前。

灯火辉映下,少年眉若远山,目深似海。

他提灯而来,笑意轻浅。

“公子,想来想去,这儿只有您属兔,这兔子花灯,请您收下。”

楼喻下意识伸手去接,握上提杆时,不经意碰上对方的指尖,仿佛被惊着了般,倏然松开。

眼看花灯坠落于地。

霍延反应神速,弯腰捞起。

他注视着少年世子:“公子,你若不喜欢这个,我再射一个来。”

楼喻连忙拒绝:“不用,这个挺好。”

他接过花灯,左瞧瞧右瞅瞅,觉得这花灯做得还真挺别致。

“谢谢啊。”他朝霍延笑了笑。

霍延暗叹,殿下的态度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所以,之前的“冷落”都只是巧合?

是他想多了?

“公子,您要不要去河边看我们放河灯?”

霍琼睁着圆溜溜的杏眼问。

楼喻自然不会拒绝:“走,一起去。”

河边有不少妙龄女子,她们弯腰放下各色各样的河灯,让河灯顺着河水漂流。

霍琼拿着准备好的河灯,小心翼翼托举到水面上。

逢春和采夏也高兴地加入进去。

一盏盏河灯漂浮在河面上,承载着人们无尽的期盼与希望。

美好得让人心醉。

突然,一道巨大的落水声传来,不远处的河畔传来一阵阵尖叫和骚乱。

楼喻回神,和霍延等人即刻赶过去。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快救命啊!”

“谁会凫水?”

霍延目力强,一眼就看到落水那人距河岸不远。

他环视周围,见一处僻静巷子里摆放几根长竹竿,立刻取了来,将竹竿另一头伸到河里。

“抓住!”

河里的人扑腾着抓住竹竿。

霍延臂力不俗,很轻易就将人拉上岸来。

眼下寒冬腊月,河水冰凉,那人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白,狼狈不堪。

楼喻皱眉盯着他:“怎么弄的?自己不小心落水还是被人推的?”

那人乍一见楼喻,就要跪拜下来。

双腿屈到一半,被霍延用竹竿抵住膝盖,怎么也弯不下来。

有围观人好心说道:“是有人推他下去的!”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楼喻眸色微凛:“彭竹,是谁推你下去的?”

彭竹是财务组的一员大将,笔试第三名,面试时楼喻对他印象还挺深的。

“这里人多嘴杂,公子,寻个僻静之处罢?”霍延提醒道。

楼喻点点头:“好,彭竹你先洗个澡换身干衣服,再去府中见我,那个推你的人我会派人去捉。”

“多谢公子体恤,不过推我那人也是无心,只是与小人起了争执,不慎将小人推落下去。”

彭竹抖着声音回。

“不论如何,都是他推你下的水,你不用为他遮掩。”楼喻到底不忍见他瑟瑟发抖,直接下令,“速速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府中见我。”

彭竹不敢违令:“是。”

彭竹走后,楼喻便命冯三墨搜捕推人者。那人是在众目睽睽下推彭竹下水的,找起来并不难。

等楼喻回到王府东院时,那人已被逮到。

冯三墨亲自审问的,问完后眼中透着几分迷茫,还有几分为难。

他来到东院,站在楼喻等人面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楼喻问:“怎么不说话?”

冯三墨正欲开口,彭竹赶来了。

他容貌清秀俊雅,身形瘦削,穿着一身宽松袍服,颇有几分出尘气质。

“小人拜见殿下!”

楼喻:“不用多礼,起来吧。”

彭竹起身后,面露惭愧道:“小人莽撞,不慎扰了殿下赏灯的兴致,还请殿下恕罪。”

“行了,”楼喻眉头微皱,“到底怎么回事?”

他手下的人被人欺负,怎么说也要找回场子。

“殿下,那人是小人旧识,只是今日与小人发生口舌之争,这才不小心推小人下水,没想到让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惊扰到殿下。”

彭竹如此维护那人,难道真的只是口舌之争?

楼喻看向冯三墨。

冯三墨会意,言简意赅道:“回殿下,那人已向奴交待,他同彭账房确为旧识,只不过,他二人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彭竹面色唰地变白,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个彻底。

连霍延都不免看向他。

彭竹猛地跪到地上,神色虽凄楚,目光却坚定。

“殿下,小人自知污浊,不敢觍颜继续为您效力,小人自请辞去账房一职!”

楼喻初见他,便知他自有傲骨。

虽清高,但很守原则。

平日工作时,其余男账房在与唐雯、尤慧同事时,或多或少流露几分逃避之意,唯有彭竹心态自然平和。

这份自然平和是装不出来的。

而眼下,也是这份傲骨支撑着他说出这番话。

楼喻愣在当场。

他万万没想到,彭竹和那个人会是那种关系!

糟糕,撞破别人私情是不是不太好啊?

就在他懊悔之际,霍延开口了。

“彭先生,既然你与他已有盟约,为何他在不慎推你落水之后,却又弃你于不顾?”

楼喻不由点头。

没错啊!就算是不小心推下水,不应该赶紧救人吗?为什么要逃走?

很可疑!

彭竹大概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他木然道:“他与我年少相识,的确好过一些时日。只是,我们观念不合,纠缠了好几年,他最终决定与我分开。”

冯二笔忍不住道:“分开也不至于推你下水啊。”

彭竹自嘲一笑:“是我过于苛求了。”

这才让那人不耐烦推了他。

“苛求什么?”霍延沉声问。

楼喻有些纳闷,霍延似乎对这件事格外感兴趣啊。

“我想与他白头偕老。”彭竹落寞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楼喻惊讶:“这叫什么‘苛求’?”

这不是应该的吗!

彭竹听他这话,比他还要惊讶。

他以为世家贵族都是妻妾成群,不在乎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殿下,我是男子,无法为他延续香火。”

楼喻脱口而出:“怎么,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还延续香火。”

“噗——”

冯二笔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喷。

殿下说话太有趣了。

就连苦主彭竹都不由被逗笑,心里面的怨愤一瞬间消减了许多。

他心道:殿下确与常人不同。

霍延眸色渐而幽沉,心头有些酸,又有些涩。

那个人的确没有皇位继承,可眼前这人,并非没有可能。

楼喻直接道:“他推你下水又弃你于不顾,合该受些惩罚。三墨,你去打他二十板子,再丢出去。”

冯三墨领命退下。

彭竹先前护着那人,也不过是看在往日情面上,而今殿下亲自下令,他自然不会上赶着忤逆。

且在落水的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

日后那人是生是死,皆与自己无关。

“小人叩谢殿下。”

彭竹知恩图报,又转向霍延:“多谢霍统领救命之恩。”

楼喻有些同情他,遂道:“辞去账房的话别再提了,如今你已与他断绝关系,日后专心做账房,多赚点钱,岂不自在快活?”

何必要在意一个渣男?

彭竹蒙他开解,又是躬身一拜:“小人多谢殿下不弃之恩。”

他原以为,爱上男子这般惊世骇俗之事,会令殿下厌恶摒弃。

未料殿下如此襟怀坦白,心胸豁达。

遇到这样的主子,是他之幸。

彭竹的事于楼喻而言只是个插曲,对霍延来说不是。

霍延出身富贵,又混迹军营,对男子与男子之间的事情早就有所耳闻。

故而,之前得知郭棠觊觎楼喻,他只是觉得惊讶;皇帝给楼喻送娈童,他也司空见惯。

但今日彭竹之事,却令他陷入深思。

原来男子真的可以爱上另一个男子。

这种感情与肉.欲无关。

它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彭竹说这是“苛求”。

真的只能成为一场“苛求”吗?

作者有话要说:  喻崽: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霍崽:他没有,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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