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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然本意便不想和季思有过多往来,也不是真心实意吃这么一顿立场不明的饭,若不是想着他同周铭这案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今日也不会来这么一趟,目的达到后,自然打算脱身。
他出了酒楼也没逗留直接回了大理寺衙门,却在院子里瞧见了个意料之外的客人,梁王李弘烨。
这人来意祁然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皱了皱眉头,还是迎了上去朝着人弯腰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子珩快快免礼,你我少时同窗,情谊深厚,何必如此,用这些虚礼到显得生分许多。”李弘烨背着手站在院中,脸上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语气平和声音低沉,翩翩一副佳公子模样,只是这人中庭过长,生就一副惹人厌的长相,说话语气也是格外装腔作势。
祁然站直了身子轻声询问道:“王爷今日怎有空来大理寺了。”
李弘烨笑了笑,“今日小会时听魏大人提及大理寺偏厅坍塌一事,正巧待会去兵部处理点事路过大理寺衙门,便打算进来看看能否帮上忙,说来也巧,本王前脚刚到子珩后脚就来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笑意加深了些许,“不知子珩这是从哪儿回来啊?”
这问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祁然在心中衡量了片刻,也跟着笑了笑回道:“早些时候户部的季思季大人过来核查情况,耽误了些时间,便和下官寻个酒楼用了午膳,顺道聊了几句。”
其实这事若不说,梁王也不会知道,可是祁然就是想诈他一诈,因而没有丝毫遮瞒直接全都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李弘烨听完这番话,脸上笑意僵了两秒,两秒后又恢复了原样,“本王竟不知子珩同季大人关系如此交好,可惜来的晚了些,要不然就有口福了。”
“的确可惜,要不然王爷也可以一同听听季大人这番的滇都“奇遇”了。”
李弘烨笑意更深,急忙转了个话题,“许久未来大理寺这衙门了,竟觉得有了许多改变,瞧着景色都陌生了,不知子珩可有空领本王逛逛?”
“王爷里面请。”祁然侧身弯腰做了个动作,身旁这人点了点头,率
先走去。
祁然望着他背影沉思了片刻,唤人喊来了刘寺丞便又快步跟了上去。
说是逛逛李弘烨便真像是来逛逛一般,一路走过来夸了树赞了花,可越是这样更加奇怪,毕竟这人放着好好的梁王府不逛,特意跑来大理寺散步,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像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以前在宫里一块儿读书的时候,他就不太瞧得上李弘烨,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人极为装腔作势,当初李弘煊表面上虽然处处针对李汜,到那也只是些小打小闹,没真正闹出什么事来。
可李弘烨不同,这人明面上的功夫做的极好,平日里也是一副嘘寒问暖的和善兄长养,实则上趁你不备,要你狗命。
别人许还是不知这人本性,祁然同他同窗三载,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李汜,种种问题又岂能不知。
因而心中知晓,他今日此举定然别有深意,便也不急,端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等着李弘烨自个儿先憋不住露出目的来。
两人从少时吃的荷花酥聊到了今早朝会的平乱胜利,兜兜转转又走到了大理寺衙门坍塌的那处偏厅,空地中央摆放的就是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案宗文册。
李弘烨走到案宗堆成的小山前,垂眸扫视了一圈,接着轻声道:“大理寺的确该好生修葺一番了,你瞧这都有老鼠了,这些案宗都极为珍贵,子珩应当小心保存才是。”
祁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本缺了右下书角的书,那参差不齐的痕迹明眼人一看便能瞧出来是老鼠的齿印,稍微细想便明白李弘烨是个什么意思,在心中唾弃了几声,俯了俯身出声,“多谢王爷提醒,是下官疏忽了,待会就派人去买些鼠药洒在院子周遭角落里,灭鼠。”
话音一落,李弘烨脸上笑容未减,依旧带着三分和气,将手背在身后围着案宗堆来回走了几步,又沉声道:“这鼠药的确是需要备着,不过本王觉着还是需要从根部着手,万物皆有天敌,这老鼠的天敌自然就是猫,生生相克,不死不休,总没人用狗来克鼠吧,子珩说可是这个道理?”
待这番话说完,祁然心中已经了然,说
的如此冠冕堂皇,实则上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多了些铺垫罢了。
他暗地里冷笑了几声,表面上依旧谦和有礼,语气淡淡的回道:“王爷说的是。”
如同祁子珩了解自己几分一般,李弘烨自个儿也也是对祁子珩有些许了解,毕竟两人认识多年,虽无深交,却还是少不了打交道。
祁家能在朝堂立足多年,自当有一定道理,如今朝中风云诡谲,各方关系纵横捭阖,他们祁家却能摘的干干净净不惹一点痕迹,就连八年前那事都没让其倒台,虽大势不如从前可依旧未让人小觑。
若说祁匡善那老匹夫是只老狐狸,那祁然就是个小狐狸,道行虽浅却胜在年轻气盛,对待猎物更能一击必中。
就像这句答复,揣着明白装糊涂,半分没答到重点上。
两人脸上挂着笑容,互相朝着对方笑的极为和善,只是心中互相把对方臭骂了一顿。
片刻后李弘烨率先收了笑容,温声道:“这时候也不早了,兵部衙门还有事呢,子珩也有公务要忙,本王也不便打扰,先走了。”
“既如此,王爷慢走。”祁然朝着他弯腰作揖道。
“不用远送,子珩回吧,”李弘烨笑道,“本王改日再约上子珩小酌两杯,还望到时候莫要拒绝。”
“恭送王爷。”
一行人出了大理寺的衙门,李弘烨脸上笑容可掬,一直到过了街道拐角,这才收了笑意,目光凶狠,满脸的怒气,低声咒骂道:“什么东西,真当本王给他脸了!”
边上的侍从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开口道:“王爷,咱们今日去了大理寺得这趟,可否算是打到目的了?”
“算吧。”
“这人着实没个眼力劲,瞧起来也不怎么聪明,王爷怎还颇为忌惮。”
“不怎么聪明?”李弘烨侧身看看身边说话这人,嘲笑了几声,继续道:“祁子珩聪明是出了名的,少时我同他一到在宫中学习,方太傅大多数时候不是夸他就是夸李……总之这人是个人才,你当连中三元是个人都能中的吗?可惜了这般人才不能为我所用,若是能归顺于我,便是如虎添翼,可惜了。”
说
着便止住话题朝着兵部的方向走去。
待他们一行人出了大理寺衙门的同时,祁然也缓缓直起身子,盯着衙门大门口的方向一脸若有所思。
刘远道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看了看他脸上神情,犹豫片刻轻声问道:“这好好的梁王来大理寺做甚?也没查看周铭的案宗,莫不是真的只是来衙门逛一圈?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的,可是有什么其他意思?”
“能有什么其他意思,”祁然冷声道:“不过是来警告我们,莫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
“那我们这……”刘寺丞脸色一变,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日你叫上几个人去一趟刑部衙门,把周铭的案宗还回去。”祁然道。
“大人,这案子不重审了?”
“自然不是,”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那案宗我日夜都看,几乎可以背诵默写出来,留在大理寺也没什么用了。”
说到这里他迈开脚步往前走了些许,弯下腰半蹲在一堆案宗前,也顾不上官袍衣角沾上尘土,拾起那本被老鼠啃咬的残缺了一块儿的案宗,轻轻拍拭掉上面的灰尘,语气淡淡的说:“我有一种预感,周铭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这也许只是一个开始,后头多的是秘密。”
刘远道心中一紧,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远处的天空像是染了墨,墨晕扩散开来,遮挡住了微弱的光阴,昏暗的乌云笼罩在头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灰朦,阴沉沉的天仿佛就要坠下来一般,连带着人心中都觉得压抑的可怕。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天,怕是有一场大雨。
果不其然,这雨来的极快,未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倾盆而下,整个临安都处在雨雾当中,远远望去,好似飘起了水雾,景物都瞧的不够清晰。
雨下了许久,一直到散值时才堪堪小了些许,等到祁然处理完公务踏出大厅时,只余下毛毛细雨,天色昏暗,衙门已经没有多少人,他今日未用轿子,因而便徒步而行。
回祁府的路上因为下雨的缘故没多少人,祁然也不急,就慢悠悠的走着,颇有些闲庭信步的意味。
待到了目
的地,衣角鞋子已经湿了大半,便打算先回屋里换身干净衣衫,刚过亭子拐角便瞧见了一人端着碗药急匆匆的往前走,连忙出声把人喊住,“半夏!”
被突然喊了一声,吓的那姑娘一激灵,手上的托盘险些甩了出去,稳住心神后依旧洒了些许药汁出去,回头便偏见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祁然,连忙俯身行礼,“二少爷回来了。”
“免了,”祁然挥了挥手,急忙问道:“你不是应该在杨府伺候小姐吗?怎的在家中?”
那丫鬟支支吾吾的回答着:“同小姐一道儿回来的。”
“阿姐回家了!”祁然语气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连脸上笑容都真诚了许多,这时候瞧起来有不太像外头那个面无表情的祁大人了。
“怎的没人通知我一声,”他抱怨道:“若是知道阿姐回来了,我今日散值就不留了。”
说罢,接过人手中的托盘,转了个弯直直朝着同自己房间相反的地方走去,步子轻快且迈的极快,半夏还需小跑才追的上他。
他进到小院时,平日里都是暗着的屋子今日里亮着烛光,这是许久未有的景象,他幼时丧母,阿姐便算是半个母亲一般,自从他阿姐嫁给尚书省杨大人之子杨钦后,这院子就成了摆设,今日瞧着这烛光,心中万般思绪。
叹了口气后,他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伴随着几声咳嗽,“进来。”
推开门进去后,桌边背对着门前坐着一位女子,身子瞧着比年初见面时瘦了许多,祁然心中十分心疼,几步走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皱着眉抱怨道:“阿姐是何时回的府,怎也没通知我一声?”
听见声音,那女子噗呲笑出声来,将手上放下,回过身来望着祁然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还在纳闷,半夏这丫头何时走路这般没声了,衣服都湿了,怎不先回屋换身干净衣服,要不然一会儿该着凉了。”
“不碍事,”祁然拉出椅子坐下,把药碗端了起来,“我见半夏端了药,方才进屋时也听到你咳嗽可,可是生病了。”
“天气凉,受了点寒而已。”祁熙接过他手中的
碗,将勺子扒在一边,直接一口喝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祁然见状又急忙递了杯热茶过去,左右看了看,询问道:“杨钦呢?你生病了怎么没瞧见他,这夫君怎么当的?”
他一向不喊杨钦做姐夫,在他自己心中,无人能配的上自己姐姐,祁熙是大晋出了名的才女,才情冠绝天下知,杨钦是大晋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抽样样不缺,全靠父亲庇佑才有今天,众人也心知肚明这场联姻是为何,那些有的没的虚情假意倒也没了必要。
祁熙以前是有喜欢的人的,乃是现在翰林院侍読学士沈子襄,不过当时祁府有了难,承德三十三年忠康王李鸿之被治了谋反大罪,同为好友且官居从二品尚书左仆射的祁煦受其牵连入了刑部大牢,祁府一朝墙倒众人推,无人伸出援手。
虽说后头忠康王认了所有罪责,再三保证祁煦同此事无关,祁煦依旧没从刑部大牢放出来,满朝文武除了方太傅没有一人出声。
后头还是祁熙同杨钦许下婚约,尚书省为天子亲信,他们同杨府结了亲,杨府理所当然站在了祁府这边,忠康王一派被斩两个月后祁煦被放了出来,满身血污,浑身瞧不到一处好得地方,身上穿着的还是当是被抓时的月白色锦衣,如今被鲜血浸透丝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天,醒来第一句话说的便是,“父亲,对不住,让你们替我操心了。”
那一刻,极为注重仪态的父亲红了眼眶落下泪来,紧紧握住兄长的手,哽咽着连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月底,阿姐便以正妻身份入了杨府,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若有得一切,却无能为力,任由家人用尽全部力气替自个儿打造了随心所欲的假象,那些侠客梦,那些行走天涯的潇洒畅快,在那一刻显得多么幼稚和愚蠢,人生而的自由,不是随心所欲,而是随心所不欲。
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当年那个风光霁月的祁子瞻变成了如今的病秧子,那个说出定嫁不世之才的祁家大小姐,最终嫁给了临安有名的浪荡子,那个说同自己共进退的人,也成了一捧黄土。
将思绪收了回来,祁然又继续问道:“他莫不是又惹你不高兴了?上次怎么给我保证的。”
这话一说,一旁的半夏憋不住了,极其委屈的出声,“二少爷,姑爷……姑爷他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你可要替小姐做主啊,他……”
“半夏,”祁熙厉声呵道:“别说了。”
“小姐……”
“你若不说,当我没法子知道吗?”祁然冷声道。
最终祁熙叹了口气,轻声说:“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前几日去鸿福寺烧香,遇到了沈子襄聊了两句,不知怎么就传到他耳朵中去了,让我注意些罢了。”
“姑爷明明骂小姐你是娼妇,说你不守妇道,早不知道同别人苟且几次了,还说要纳妾。”半夏听不过去,强忍着难过又开口。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我咳咳咳……”祁熙说到这儿气坏了,一口气没缓过来,连连咳嗽。
听到这里祁然全是明白了,冷笑一声,直接推开椅子起身,满身煞气的往外走。
祁熙见状便知他这是要去找杨钦麻烦,急忙跟了出去,着急道:“阿珩你冷静些,杨钦说话就是这般不过脑,你别同他计较。”
“半夏,扶小姐回屋。”
“阿珩,”祁熙死死拉住人,片刻不敢松手,“我知道你替我委屈,可这事怎能让你替我出头。”
“如何不可?”祁然冷着一张脸反问,“他杨钦敢这般说可还当你是他妻,平日里也不知如何欺负你,莫不是以为我们祁府无人了,仗着父辈的玩意儿,我去教教他规矩。”
话音一落,外头走进来一人,厉声问道:“你要去教谁规矩?”
一抬头祁然便见祁丞相背着手在下人簇拥中走了过来,顿时站直了身子满肚子火气未消,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祁匡善走近后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对着人说道:“你不回自个儿房里来这里吵什么?一堆人看着也不嫌丢人,没规没距的成何体统。”
祁然表情未变,依旧站的直直的,怒火丝毫未有消减。
“你这般过去让外头人怎么说你姐姐,”祁丞相叹了口气,“他们夫妻俩的事你一个娘家人
插手算怎么一回事?回屋换衣准备用膳。”
他还是没动。
眼看祁匡善就要动怒,祁熙急忙扯了扯人衣袖,轻声道:“父亲教训的是,夜里风大,我先带阿珩回屋换身衣衫,免得受凉。”
说罢用力扯着衣袖将人带走。
祁匡善盯着姐弟俩背影叹了口气,正欲转身去饭厅,就见府里老管家急匆匆跑了过来,“老爷老爷!”
“何事!不是让你去把大少爷喊来劝劝二少爷吗,你怎去的这么久?”
老管家跑了一路,弯着腰喘着大气,断断续续的说:“老奴……老奴刚把话说完……大少爷提着剪刀就去杨府了,说要让姑爷做不了男人。”
祁丞相愣了愣,指着众人吼道:“愣着干嘛,快去把少爷喊回来啊!”
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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