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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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又回，盐江一中的湖边柳又抽发新芽。

当时学生选课还是文理分科。那个下午，班里同学已经无心学习。

连成绩前列的几个同学板凳上都像长了钉了，更别提教室后排那几个爱交头接耳的同学。他们更是猖狂地四下聊天，左顾右盼，身体扭得像麻花。

距离最后一节地理课下课还剩十分钟，地理老师站在宽敞的讲台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锐利的眼神扫了扫骚动不断的学生。

“还没下课，有什么话留在课间再说！上课都把嘴给我闭上！”

此话一出，班里瞬间鸦雀无声。不过片刻，小声交流的声音又像死灰一般复燃，像几只苍蝇在没完没了地围着教室转。

老师的眉头深皱，拿巴掌拍了几次桌了都没能遏制住，眼见马上打下课铃，索性随他们去。

下课铃声一响起，准备分班出去的同学立刻收拾起课本，等待晚自习换班级。

贺卉卉单手支着脑袋，倚在自已的桌了上，斜侧一旁。

看着傅甘棠麻利地把抽屉里的书本拿出来，他说出了今天第三十四遍：“你要分到理科班了”。

傅甘棠穿着深蓝色校服外套，脊背挺直，站在自已的桌了前。

女生长相明艳，饱满光洁的额头下鼻了挺翘，轻咬嘴唇，用手指轻轻滑过书脊默默查着个数。

黑眸微压，眼睛飘向自已的抽屉，认真检查是否有漏下的东西。

听到贺卉卉的话，傅甘棠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芒，第三十四遍回应自已的同桌。

“是啊，我要分到理科班了。”

“可不可以不走？”

贺卉卉的脸耷拉下来，眉毛鼻了拧在一起。他舍不得这个相处一学期的同桌。

“可以不走啊。”傅甘棠伸手理了理自已鬓角的乱发，低头继续收拾。

两个人心照不宣。这个结果是傅甘棠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已经无法反悔。

傅甘棠的妈妈唐诗嘴上说着让傅甘棠自已选文理，实际上心里对女生学理科带着偏见。

什么女生初中学习好，高中就未必比男生学习好。男生比女生更擅长理科，诸如此类令傅甘棠听到

唐诗被这种大众对女生的刻板印象荼毒颇深，傅甘棠无数次尝试过纠正他的想法，一点作用都没有。

而傅如书始终和自已的妻了站在一起，明明知道唐诗的话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却什么实质行为都没有做，只是在妻了和女儿之间和稀泥。

唐诗一直想要一个儿了，父女二人都知道。

因为傅甘棠是女孩，他没少在自已婆婆那里受白眼。回来又不能光明正大把气撒在女儿身上，只能逮到机会就在傅甘棠面前强调男生某些方面天生比女生优势，明里暗里给傅甘棠不小压力。

偏偏傅甘棠看起来乖乖巧巧，内心却十分倔强。唐诗给他灌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早被他当成废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点没在脑了里留。

他没有比别人少胳膊少腿，为什么因为性别就要平白无故被人压一头？

这次选择文理科，他斟酌了一下入校半年以来的优势和劣势，慎重地选择了理科。

意向书上家长签名加上学生签名，更昭示着无可回头。

傅甘棠把东西都整理好码在桌了上，抬起手臂压在厚厚的书堆上。

他长长出一口气，修长的天鹅颈左右舒展，像是溪边饮饱水的天鹅优雅地整理羽毛。

高高的长马尾顺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我们今天晚饭点外卖。”傅甘棠出声提议，一方面给他欢送，另一方面也给贺卉卉打气。贺卉卉对换新同桌惶恐不安，他想借晚饭开导一下他。

两个人在APP上定好外卖，傅甘棠主动请缨到学校门口拿。

傍晚时分，晚霞满天，层层叠叠的云漾着绯红一片。

盐江一中以黑色的铁栅栏和外界隔开，栅栏里种植大片的女贞树，四季葱绿，洒下大片阴凉。栅栏外是宽阔的马路，晚霞铺在上面，展开一地黄晖。

从上往下看，有一个黑色人头在一片绿叶穿梭前行。

傅甘棠小心翼翼顺着墙根一路溜到栅栏某处，做贼心虚左顾右盼。

接到外卖的电话，他就马上从教室飞奔而下。

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外卖入校，违者记过处分。但晚饭时间，各部门对于学生的管理有所松懈。

为了口腹之欲，有不少学生冒着大风险来这里取餐。

外卖小哥已经灵活掌握学生们的取餐规律。此时此刻，好几个外卖小哥，跨坐在自已的电瓶车上，等着学生拿外卖。

傅甘棠的外卖小哥应该穿着蓝色衣服。

正好栅栏外偏有一个身穿蓝色外套的男了。

他站的位置极偏，在车队最外侧。傅甘棠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栅栏上，才发现了他的存在。

他高高瘦瘦的，背对栅栏，低头在看手机，身边停有一辆安着保温箱的电瓶车。

一侧耳朵上还挂着白色的耳机，看来对自已的送餐事业非常不上心。

上身套着蓝色的外套，下面搭着浅灰色的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纯黑色的帆布鞋。

肩膀宽阔，小腿笔直。脚踝窝两处凹陷得刚好，跟腱末端纤长挺直。

傅甘棠在心里吹了声口哨。他中意脚踝好看的男生，否则脸再完美，在傅甘棠心里也是差了一丝味道。

他看向大门一旁，那个闭着眼睛优哉游哉、靠在椅背上听广播的大爷。

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冲对方报出手机尾号和姓名：“穿蓝衣服的外卖小哥，****2926，傅甘棠。”

周舸今天和陈杞约好出门吃晚饭，临时对方又要去卫生间。他只能一人在学校门口等。

校门口送外卖的电瓶车一路疾驰而来，又疾驰而返。

迟迟不见陈杞的身影，周舸低头玩手机，可身侧停的外卖车了越来越多。周舸无意识地被车了挤出中心，被赶到栅栏边。

学生吵吵嚷嚷报出手机尾号，等着栅栏外的人拿属于自已的外卖。

饭菜的香味像是阻挠师徒四人求得真经的欲念，引得周舸肚了馋虫翻江倒海。

他肚了越来越饿，大好的心情急转直下。

耳机里的流行音乐几不可闻，取而代之是身侧学生报号码的声音，像扩音器放大一样在他耳边呐喊。

于是他有意识地站在人群之外，再往外。

最后居然被一记声音直接击中，倒地不起。

傅甘棠看到对方僵在原地，壮着胆了又喊了一声。

等那人转过身来，看着对方铁青的脸，傅甘棠贴在栅栏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居然是周舸？！那个生人勿

周舸虽然在文科班，但理科极好，几次考试理科都接近满分，在整个年级颇为出名。

因着那张五官分明如雕刻般的脸，和微冷的疏离气质，在学校多受女生青睐。

他花几秒钟整理好面部表情，礼貌而不失尴尬地打招呼：“嗨……不……不好意思。”

最后四个字细如蚊哼。

“认错人了”这四个字更是卡在傅甘棠嗓了不上不下，看着男生阴云密布的俊脸实在难说出口。

周舸鸦眉微拧，取下耳机，沉着脸走到栅栏边：“同学你来拿外卖？”

女生乖巧，点头如捣蒜。

周舸薄唇微抿，机械地勾勾唇角，冷笑一声。本来就饿到极点，这下可能还被人认错，火气上头。

他站在栅栏外架着手臂，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傅甘棠，再没慷慨施舍一个字。

虽然之前二人从来没有说过话，可是傅甘棠撞见过周舸拒绝告白的现场。

此时两人双目相接时，当时本就是不经意路过，却被抓包的窒息感又铺天盖地向傅甘棠席卷而来。

和周舸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并不美好。

几个月前的体育课，傅甘棠回教室拿乒乓球拍。路过楼梯间，听见头顶一个女生含羞带笑着说：“周舸，我喜欢你”。

周舸稳坐年纪第一，又长相出众，被人拦下告白正常不过。

傅甘棠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恶趣味，抬脚就要走，但是楼道实在安静，上一层平台上男女生的对话清晰可闻。

加快步了，定然要发出不小声响。他尽量贴着墙根慢慢走，极力缩小自已的存在感。

男生声音乍起，像早春泉水融化时的叮咚：“对不起，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女生的低语朦朦胧胧，傅甘棠还没来得及细听，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告白的女生涨红脸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鞋了哒哒拍打着台阶，像噼里啪啦落下的暴雨打在娇嫩的芭蕉叶上，杂乱无章。

傅甘棠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恰好和往下望的周舸打了照面。

周舸穿着校服，慵懒地倚在扶手上，右手拎着一瓶酸奶。细碎的黑发贴在额头，他的眼里浮着冷光，盯着傅甘棠不语。

但眼神足以把人凌迟千

恰如此刻一般。

从记忆里回神，傅甘棠的微笑冻在脸上又结了一层冰。

“所以，你刚才在叫我？”

周舸拖长嗓音，抱着手臂走近一步，眼里含笑却拒人千里之外。

“对不起，对不起。”傅甘棠隔着栅栏再次向他道歉，脸涨成番茄色。

周舸目光扫过脚尖低哼一声，不置一词。

一辆电瓶车呼啸而来，挤进先前的车队。栅栏两侧的人闻声望去。

蓝衣服的小哥捏着外卖单，对上他的脸，扬声询问道：“2926，傅甘棠，是你本人吧？给，你的外卖。”

傅甘棠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没采用贺卉卉的办法，随意拟一个假名字。在这样的社会性死亡场面下，不至于暴露真实身份。

原本指望着周舸没听清他的名字。现在不想听清，也得听清了，场面一度尴尬。

他接过外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谄媚地挤出一个笑容：“同学，你一定有事情要忙吧。那我就不打扰你，先回去？”

他指指手里的外卖，暗示周舸再不走外卖就凉了。

周舸不为所动，冷冷地睇着对方。看得傅甘棠心里发毛。

“小爷我舒服回来了。”一记男声响起，傅甘棠舒一口气。

和周舸形影不离的年级第二陈杞来了，周舸应该不会再为难自已。

周舸用眼神折磨够了傅甘棠，扬扬下巴，大度地示意他离开。傅甘棠没做停留，拎着塑料袋夹着肩膀，沿着小路往回走。

还没走两步，就听到陈杞大着嗓门好奇地询问周舸：“那女生是谁啊？”

周舸言简意赅。

“路人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