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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初一这两日都不在府上,连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浑身裹在一件貂皮大衣里,萧无忌想了想,又说道:“郡主一定是为了李丞相的事情而来。”

萧无忌本就体弱,云梦郡主有心责怪为何不上朝廷给个说法,不过见到他越发病态的脸颊,朝忍住没有说出口,只是点头道:“萧大人果然聪明,现在左大人尚且没有下落,又轮到了李丞相,我听说李丞相被人掳走之前,锦衣卫在丞相府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也就是说这件事情,锦衣卫其实早有预料对不对?”

萧无忌没说话。

也并未点头或者摇头,这让云梦郡主心中越发胆战心惊。

“王初一究竟在搞什么鬼?先是兵部侍郎,现在又是当朝丞相,下一步又是谁?难不成会是我兄长?”

萧无忌变色道:“郡主切不可胡言乱语,此事非同儿戏,开不得玩笑。”

郡主冷声道:“萧大人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最主要是王初一,出了天大的事情,连人都不露面,此事会教朝廷文武百官做何议论?”

“在下是真不知王初一去了哪里,不过郡主若是不嫌弃有可能白跑一趟,我倒是可以给郡主指一个地方。”

……

王府,这里是京城最大布匹绸缎庄老板的府邸,京城做买卖的五花八门,但能将买卖做到能在京城拥有一座大府邸的人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庭院中,一位锦衣貂裘,头戴着一顶黑色小毡帽的老人正在仔细观察着地上过路的蚂蚁,对于做了一辈子仵作的宋祠来讲,极少有这么舒坦的时候,须知以往的日子,不是躲在幽暗的停尸房里研究尸体,就是在去验尸体的路上,这也使得他整个人身上沾染了一股子尸体的味道。

外人一闻就能闻到。

好在前两日被王初一嘱咐过,如果有人来刺探便以称病为由,避而不见,总算是避过了童大宝的试探。

琢磨了一辈子尸体,宋祠可以说是将人的身体了解到了一个极其通透的地步。

锦衣卫曾破获过一起行凶之后将人剁成碎肉的案子,也就是这位老人,单凭一双肉眼,便准确的将所有碎肉以及骨头拼凑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并且只需要一次。

人体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宋祠不知道的。

不论是谁,只要是一辈子扑在一件事情上,总能登峰造极。

蚂蚁极小,宋祠却看的十分有兴趣。

手中一把锋利小刀正中蚂蚁前脚,切割下来了一条腿,因为太过专注的原因,使得身后有客造访都浑然未觉。

云梦郡主不会武功,亦没有火眼金睛能看到小刀上那根蚂蚁腿,她只是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皱了皱眉头,咳嗽了一声。

“郡主……”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宋祠很快回过神来,朝云梦郡主行了一礼。

“宋先生。”

云梦郡主淡淡一笑。

对于眼前这位千金能准确无误道出自己名号,宋祠显得有些惊讶。

自己虽然在锦衣卫呆了不少年头,可因为职责特殊的关系,使得他极少与外面的人接触,认出云梦郡主还是因为住在锦衣卫里面的那个云霞郡主。

宋家天子统共只有两个胞妹,外界传言相貌差别不大,故此宋比并没多想,便猜测出眼前这位自带几分贵气女子的身份。

倒是云梦郡主,居然认识自己这么一位小人物,这使得老人不禁多看了云梦郡主一眼。

后者轻声笑道:“先生不必惊讶我为何知道先生身份,锦衣卫掌管朝廷以及六部机要,朝廷则掌管锦衣卫的所有在职人员,故此,对于宋先生,我可是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锦衣卫也幸亏有你,才会在以往的年间里,破了那么多大案。”

“郡主谬赞,郡主谬赞。”

宋祠连连弯腰恭敬的说道。

“既然穿了锦衣卫的衣裳,拿着朝廷的俸禄,哪儿有不鞠躬尽瘁的道理?都是本份所在而已,倒是郡主能记得小老儿这么一号小人物,实在让在下不知当如何诉说心中激动。”

生于帝王家,自然最擅长的便是驭人之术。

与一心痴迷剑术修行的云霞郡主相比,云梦郡主则走了一条相反的路子,自幼拜齐道云为师,学习琴棋书画经韬纬略之术,身上自然而然养成了一种令人敬而远之的气质。

对于云梦郡主来将,驭人之术莫过于此,就比如眼前这位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的老人,仅仅只是因为记住了他的名号,便让他感激涕零,对付小人物,没有比记得他的名字最好的办法。

恩是施了,威却还没开始。

郡主瞧了一眼老人手中估计是用来给尸体开膛破肚的明亮小刀,好奇的问道:“宋先生这是……”

老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布袋上有许多缝合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面都有不同制式的刀,最大的约摸巴掌长,最小的不过一根中指,每把刀都锋利无比。

更像是一把把索命飞刀。

郡主脑子里不禁闪过飞刀两个字。

老人手里的刀模样并算不得精美,但锋利程度绝对不容小觑,否则如何能做开膛破肚的活儿?

小心翼翼将布包收了起来,老人躬身尴尬道:“在锦衣卫的日子习惯了忙前忙后,而今一旦闲下来便找不到事情做,便想着琢磨琢磨蚂蚁的身体跟人的身体有什么不同之处,在蚂蚁的身上又有没有奇经八脉这些东西。”

云梦郡主哭笑不得。

好在可以借坡下驴问自己想问的事情。

“这两日可曾见到王初一王大人?”

老人明白今儿个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忙摇木讷的摇头:“两夜未归,不知人去了哪里。”

郡主看了面前似乎一点儿都不关心王初一死活的老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怎的现在你们锦衣卫连自己指挥使大人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难道就不怕他在外面有个什么好歹?”

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人想了想,认真回答道:“不怕,大人武功不弱,更何况人又聪明,只是如果连锦衣卫都不知道大人的去处,那就说明大人并不想被人知道,他若是不想被人找到,那就算掘地三尺都找不到,所以还不如呆在家里等大人回来就是,郡主找王大人有急事?”

“倒也算得上是急事,眼下他既然人不在这里,那我也没其他办法,只能在这里等了,我就不信他不回来。”

说罢,云梦郡主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看样子是非等到王初一不可。

倒也并非是郡主吃饱了没事儿干。

眼下锦衣卫可负担着失窃的九龙玉杯,尤其王初一这只领头羊还在太后以及南诏国特使面前,许下豪言壮语,一个月追回九龙杯,虽然不知道究竟追查到了哪一步,不过如果这时候锦衣卫被人弹劾,于他王初一,于朝廷,都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

如果不能弄明白王初一究竟在搞什么鬼,郡主的心还真放不下来。

只因为云梦郡主也姓宋。

这可为难了宋祠。

锦衣卫鸠占鹊巢了这栋豪宅原本只是为了配合王初一的行动,自己被拉过来也是如此,宋祠一向喜欢安静,毕竟做的就是环境比较安静的活儿,开膛破肚是一件力气活儿,更是一件技术活儿,容不得分心,否则一但错过什么蛛丝马迹,结果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若是来个锦衣卫其他的人到此处休息或者等人,宋祠倒还不会在意,毕竟都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些个弟兄后辈,可一位当朝郡主坐在这院子里算怎么回事?

这不是成心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跟郡主闲话家常也不是,一时间宋祠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似乎想起来什么一般,宋祠突然思索道:“对了,郡主,在下虽然不知大人究竟去了哪里,但前两日偶然间听他说好像是去京城里的某个帮会,也隐隐约约提到了三个字,聚香园。”

……

老鼠脸这半日的时间可不太好过,因为昨夜里手刃王莽的关系,使得他的身体到现在都不听使唤,总是时不时的哆嗦,一上午光是打烂的盘子和酒杯都至少有十几个。

掌柜的有心发难,掌柜的虽然也是童大宝麾下之人,但却是管账管財的人,对于他来说,什么大计划大行动都是狗屁,远不如替童大宝守好这一亩三分地来的更实在。

中午吃饭时候便找夹菜的机会说了老鼠脸那么一两句,午餐好巧不巧是刚卤好的猪头肉。

童大宝对麾下弟兄那是没的说,别家客店的小厮能吃些新鲜的大米饭都已经算是不错,又怎敢奢望这些美食?

谁料到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到老鼠脸在看了一眼卤猪头肉之后,没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当时连同后厨的弟兄们可都在场,吐了一个昏天黑地,连吃饭的客人都熏走了好几桌。

把每日里的进账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掌柜暴跳如雷道:“老鼠脸你这个驴日的,莫不是怀了娃娃了?吃个饭都特娘的能吐成这幅德行,不吃了不吃了,吐成这样,还有个毛的胃口吃饭。”

老鼠脸满是无辜。

从前连只鸡都没杀过,突然见到了人头落地的场面,如何不在心里留下阴影?

虽说京城里倒也不缺死刑犯人问斩,可问斩的犯人也极其有讲究,若是身在朝廷的官员问斩,一般都是在皇城的午门,江湖流寇以及大盗问斩,基本上都是在菜市场,也不乏行刑的时候围拢的人山人海。

外行人看热闹,都以为那些看热闹的人基本都是闲来无事的百姓,可因为跟随童大宝日子久了的关系,使得老鼠脸知道了其实最外围的才是百姓,里面三层的可都是实打实的朝廷官兵。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防止犯人还有同伙,有劫法场的可能。

类似的事情在江湖上多有传闻。

曾经就发生过某个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因为太过肆无忌惮的关系,惹来龙颜大怒,被送往京城问斩,这对于当时设计抓住那名江洋大盗的州府来说,可是个不小的难题。

只因那江洋大盗在道上颇有威名,手下弟兄无数,其中更不乏武夫高手,干这一行的,最重的就是一个义气,若是没了义气,且不说这碗饭能不能吃的长久,有没有命吃都是个问题。

押送犯人的路上定会有人半路劫持,并且有可能人数还不低,定要部署加倍的兵力才行,在吃江湖饭的那些个亡命之徒眼里,下手从来都是下死手,绝对不拖泥带水,想比之下,官兵则有许多顾虑。

好在当时那位州府的巡抚也是个难缠角色,否则也不会有办法将那来无踪去无影的大盗抓住,当下便想了一条瞒天过海的妙计,终于将那大盗送到京城,交给禁军看管。

这么一来,州府算是放心了。

只是后来听说那群悍匪们在中了调虎离山计之后,个个勃然大怒,杀害了不少官兵的性命,一路追到京城。

这事儿后来传到皇帝耳中,王朝铁蹄之下,居然还有人如此行事明目张胆,岂非胆大包天?

行刑日,禁军布下天罗地网,正是在看热闹的人中布下禁军,后来那群悍匪果然中计,再想折腾,却也无计可施。毕竟禁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并非一州一府的官兵可以相比较。

也就是从那次劫法场之后,便生出了这么一条极少有人知道的密辛。

老鼠脸只是远远看到过一次砍头,隔着大老远,也没真看清楚什么,只看到监斩官嘴唇一动,手起刀落,一股血水喷出,人就倒下。

老鼠脸不以为意。

做大事的人怕什么砍头?还是砍别人的头?

可真到昨天晚上那一幕发生在自己眼前时候,老鼠脸才真正意识到,远距离看一个人被砍头,跟近距离看一个人被砍头的区别,也真正意识到别人砍头,跟自己亲手砍头的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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