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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柏从发话要林俞跪祠堂,家里就没有人敢真的让他起来。
林家到底是遵循人讲礼仪为先树讲枝叶为源的传统家族,林柏从这个当家人,排除他自己偏疼儿子的那点心,也需要拿出当家人的威严。
正因为是自己生的,越发不能纵容。
好在这个天也算不上冷,白日里的温度降下去,到了晚间还有一些余温。
祠堂里点燃的蜡烛光影摇曳,有一种朦胧的昏黄感。
林俞稍稍挪了一下膝盖,缓解腿上的酸麻,感觉好了一点之后又规规矩矩地端正跪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着吱嘎一声,闻舟尧端着晚饭走进来。
“林叔和林姨都没睡。”闻舟尧告诉他。然后走到他旁边,把筷子和碗递到他面前说:“小姑特地给你做的,你爱吃的鸡丝面。”
“不吃了。”林俞摇头,“没饿。”
闻舟尧居高临下,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问:“平常挨点骂都有一箩筐说辞,现在这么听话跪在这里,是真觉得自己有错?”
林俞抬头去看闻舟尧,复又垂下眼睫,只是说:“不是,但也是我应该的。”
闻舟尧把碗放到一旁的案桌上,提了提裤腿在小孩儿旁边半蹲下来,一只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去探了探林俞的额头。
小孩儿背上的伤已经上过药,嘴唇干裂发白。
闻舟尧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样的林俞。
几年前那个总是像麻雀一样在耳边叽喳的奶团子真的长大不少,闻舟尧是在这一次才有了这样实质的感觉。他知道他有多在乎家人,林家像是他所有养分的来源,在这方天地里,他活得像一尾自在的游鱼。总是撒着欢儿,自在畅快。
他能惹出这次这样动摇林家根基的大事,超出了所有人预期。
也包括闻舟尧。
不过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追问他为什么。
“有点发烧了。”闻舟尧皱了皱眉,收回手问他:“要不要跟我回房?”
“哥。”林俞笑了下,对他说:“你发现没,这还是这么几年你第一次主动邀请我去你房间。”
“我房间你少去了?”闻舟尧反问道。
林俞摸了摸鼻子,被堵得没话说。
闻舟尧接着道:“林叔林姨不会真的想让你在这里跪一整夜,你不回去,他们一晚上估计都不会睡得着。”
“我知道。”林俞舔了舔干绷的下唇,“但规矩就是规矩。”
行业有行业的规矩,林家也有林家的规矩。
林俞知道自己算不上多聪明。
总在一些看起来并不那么重要的东西上有自己的坚持。
只不过是,这辈子,他早就提前把自己圈死在心里的那套规则当中罢了。
几分钟后,拿着垫子的闻舟尧再次进来,将祠堂的大门关上,在林俞旁边把垫子铺开说:“不回去也行,先过来把药吃了。”
林俞看了看这阵仗,问他:“你要待这儿陪我啊?”
“不然呢?”闻舟尧觑了他一眼,“过来。”
林俞这会儿也不犟着了,毕竟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去作为条件达到目的,没必要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林俞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结果脚一软整个人就朝前扑过去了。
闻舟尧及时拽了他一把,林俞的鼻子刚好撞上他的锁骨,一股酸麻从鼻梁直冲头顶。林俞捂着鼻子抬起脸,含糊:“完了,要塌了。”
闻舟尧兜着他的下巴把脸抬起来,对上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痛?”闻舟尧看见他这幅样子,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把林俞捂着鼻子的手拿下来看了一眼说:“没塌。”
林俞也不用力气爬起来了,干脆就着那个姿势翻身,直接躺在闻舟尧怀里。
“没塌就行。”林俞长舒口气,仰头看着他哥的下巴说:“哥,你其实不用跟我待在这儿的。”
“少废话吧。”闻舟尧将就着他往后挪了挪,后背倚在案台的下边,曲起一条长腿撑住林俞的腰际,确保不会碰到他后背的伤。
然后反手把泡好的药从案台上拿过来,递到林俞嘴边说:“你都吃准了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得陪你熬着的准备了,就少絮叨两句。”
林俞彻底闭嘴,乖乖低头一口气把药喝了。
他皱着那张脸苦字还没出口,嘴里就塞进来一颗奶糖。
“哪儿来的?”林俞把糖从嘴里的右边抵到左边,惊讶地问道。
闻舟尧:“林姨知道你发烧了,在厨房拿药的时候塞给我的,知道你怕苦。”
林俞沉默半晌,迟疑:“我妈她……”
“很好,除了有点担心你身上的伤,一直都在骂你不懂事。”闻舟尧把喝过的药碗放回去,那个动作他不知怎么的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我姓闻,都看得出来林家人不是什么软弱之辈,你不用把他们想得那么的……脆弱。”
闻舟尧一直在斟酌用语,林俞极其聪慧这个认知,很多年前都得到了印证,甚至一度让林家人担心他养不养得活这个问题。
闻舟尧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手指捻了捻他的肉肉的耳垂。
“你爸妈最大的软肋,一直都是你。”闻舟尧说:“林俞,你有没有看明白这一点?”
林俞陡然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挪了挪身体,换了个姿势。
身后的触感很真实,少年人的骨骼有了宽阔和成熟的温度。
现在的闻舟尧在他看来是什么模样呢?就算失去父母,他依然长成了天子骄子一样让人骄傲的耀眼存在。他兴趣爱好广泛,天赋加上努力,他能把每一件事做到近乎完美。
有自己的社交圈,出门有朋友相聚,回头有家人等候。
再不济,还有他这么一个只要他在家,一天能喊八百遍哥的烦人精等着他。
未来他会有选择的底气,广阔的天地。
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相爱的爱人,幸福地携手一生。
至少,不管未来如何,他不再是那个逢年过节坐在角落里林俞几乎注意不到的人。也不是那个背上行囊说走就走,了无牵挂的家伙。更不是最后那个站在墓碑前孑然一身,眉宇间只剩下风霜刀刻的闻舟尧。
这场人间戏,林俞拉住这个人就好像也能拉住自己,不被过去吞噬,有满腔的勇气支撑向前。
林家人从不软弱,他当然知道。
爸妈把他放在心里最柔软的位置,他更知道。
但正是因为有这些想要守住的人和东西,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必须做。
林俞往下缩了一点,下巴磕在闻舟尧的膝盖上,看了看大门的位置说:“哥,我爸妈让你来探口风了吧?”
“嗯。”闻舟尧没有隐瞒,他的手理了理林俞后脑勺的软发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关于这次这件事。”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爸那都是老一套了,有些东西该革新。”林俞说:“我前段时间不是去了个少年雕刻学习会嘛,有些新想法,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林俞说得无辜且委屈,但那脸和语气一直都是对着门外的。
闻舟尧曲起手指低头敲了敲他的头顶,提醒他:“过了啊,既然都发现了就别故意惹你爸生气了,还嫌这顿打没挨够?”
林俞对着他哥乐得笑出牙,扯着伤了,又一阵龇牙咧嘴。
此时的门外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声响。
杨怀玉一边捶着林柏从的肩膀,一边说:“你要看儿子就看,非拉着我来这儿丢人现眼!”
“谁来看那臭小子!”林柏从有些尴尬,又没好气:“我是来看他到底知道自己错没错,可你刚刚也听见了,你看看他说得那是什么话?!”
“你可闭嘴吧!”杨怀玉气得不行,拉着他:“走走走,回去睡觉。”
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柏从:“刚刚在房间里一直转圈说睡不着的人是谁啊?”
杨怀玉:“我现在睡得着了行不行,我大儿子在里面呢,我有什么好睡不着的。他对你儿子比你这个当爹的都靠谱!”
林柏从:“那臭小子难道不是你生的?你看看他懒在他哥身上那德行,跟没长骨头一样,看着我都来气。”
杨怀玉:“大儿子愿意惯着,关你什么事?再说,你不把他打成那样,他能赖着他哥?说来说去都是怪你!”
“什么都怪我,你讲不讲理?”
……
吵吵闹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祠堂周围又安静下来,只是偶尔能听见蜡烛燃爆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林俞没话找话一样:“哥,怎么都说你惯着我,你明明一直嫌弃我。”
从小嫌弃到大,嫌他话多事儿精又矫情。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闻舟尧不咸不淡地应付他。
手上掀开林俞后背的衣服,看清那白嫩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眉宇间微微皱起。
林俞趴着转了个头面向闻舟尧:“那你还能忍受这么多年不打我,是不是证明,你还挺喜欢我的?”
闻舟尧把他的衣服轻轻放下来,看了他一眼。
“我发现你还有一点对自己的认知不够全面。”
“什么?”林俞问。
“你还脸皮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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