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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央文有太学,武有麟堂。

太学生可以靠恩荫和科考入仕,成为文官,麟堂生则是通过武试选拔,成为武官。

巍峨牌楼上,斗大的两个字嵌在上头,阳光照来,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花仔识货:“呵,这墨里掺了金粉!”

“这是太/祖御笔。”姜安城道,又补上了一句,“擅动者斩。”

“哦。”花仔应着,但心想,找个月黑风高之时,谁知道是我动的?再说也不多动,每个字只薄薄地刮一层就好。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进了麟堂,荣王先去上课。

他在麟堂教授箭术。他的箭很有名,称之为“破甲箭”,据说被称为京中第一。

花仔则跟着姜安城去找麟堂的祭酒大人。

路上经过一处,姜安城道:“太学生入学头一件是拜孔圣人,麟堂生则要拜见武圣人。这便是武庙,随我进来。”

“这里还有庙?我最喜欢逛庙会了。”花仔兴兴头头地跟着姜安城身后进庙去,只见这里供的不是菩萨也不是佛祖,而是一个头发胡子都白白的老头,看着倒有点像土地公公。

“莫非是个土地庙?”花仔问。

“这位是武圣太公。”姜安城道。

花仔:“他武功很强吗?”

姜安城看了她一眼,那模样像是暗暗做了个深呼吸,道:“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盟津。”

“……”花仔眨眨眼。

好在这次不用她提醒,姜安城已经自动道:“上古时代武王兴兵伐纣,太公掌兵会师。太公是史载第一位兴兵会盟之人,辅佐武王开创太平天下,庇佑人间数百年,后世遂以太公为武圣,三百年前又尊太公为武成王。武庙便是武成王之庙,是祭祀太公之处。”

花仔“啊”了一声:“这是姜太公的庙!就是那个姜子牙对不对?”

姜安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身在武庙,直呼圣人名讳是为不敬……”

花仔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一脸兴奋:“你早说嘛,姜子牙熟得很!”

姜安城有些意外:“怎么说?”

“云川城里有个说书先生,别的书都不会说,只会说封神故事,我翻过来滚过去听了有七八百遍了。”

花仔清了清嗓子,起了说书先生的范儿,道,“话说姜子牙以前当过屠夫,卖过酒,一直到七十岁都很穷,连婆娘都很嫌弃他。后来他拿了根直钩去钓鱼,文王就上钩了,他就当官了!我还记得他当官以后回家,他的婆娘想找他重温旧梦,结果他拿水泼在马前,告诉他婆娘,覆水难收,所以前缘不能再续。不过依我看,他定然是升官发财,想另找年轻漂亮的——!”

花仔还想往下说,姜安城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手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迅速弥漫在她的鼻前,隔绝了庙内烧着的香火气。

什么味道呢?

好像在哪里闻过?

没等她闻个清楚明白,他已经收回了手,脸色不大好看:“圣人面前,须得慎言。赶快磕头行礼,拜见太公。”

“哦。”花仔可没忘记自己才得罪过他,立马老老实实拈了炷香,恭恭敬敬拜了几拜,将香插进了香炉当中。

拜完之后,略有点好奇,“这里怎么没有庙祝?”

一般这时候,庙祝该出来劝人捐功德了。

姜安城没有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接花仔任何一句闲话。

因为底下多半是一大堆废话。

足以把太公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那种。

*

寻常人入麟堂就读,需要先考骑射,再考兵法,如果有正五品以上官员的荐书,则可以带着户帖免试入学。

而姜安城是正二品大员,又是炙手可热的姜家少主、天子近臣,这般身份,无论是搬出哪一个,都够安排七八个麟堂生徒的。

因此祭酒周珉是飞一般地迎了过来,说了一大堆恭维话之后,只问了一下花仔的名字,便命人记名造册,送入上舍。

姜安城道:“此子尚需磨练,就从外舍读起吧。”

周珉哪敢反对,连忙改了,然后恭恭敬敬地送姜安城。

姜安城举步便走,花仔一把拉住他:“等会儿,什么上舍外舍?”

周珉笑呵呵道:“小公子放心,韩松会带你去的。”

跟在周珉身边的是个穿蓝袍的年轻人,花仔注意到了,麟堂生徒好像都穿这个。

这人身形削瘦,脸上没有三两肉,带着一脸的笑意,大概是太瘦的原因,年纪轻轻便笑出了一脸的褶子,“花师弟放心,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哦。”花仔点点头,却一时没松开手。

姜安城的衣料沉实柔滑,握上去手感太好了,更重要的是,离得近,她又嗅到了那丝很好闻的味道。

她把他的袖子拽过来一点,打算好好闻一闻,袖子却如握在掌心里的水,一下子流走了。

姜安城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已经敏锐地猜到了接下来准没什么好事,他道:“跟着你韩师兄去,勤勉上学,不得惹事。”

“好勒,知道了。”

花仔听话地跟着韩松走。

姜安城忽地又叫住她:“站住。”

然后过来两步,看着她。

韩松十分乖觉,“花师弟,我去前头等你。”麻溜地走到前面去了。

姜安城方低声道:“麟堂只收男弟子,所以你须得留心隐瞒你的身份,对外只说是姜家的远亲便是。尽量与同窗保持距离,不可让人发觉你是女子。”

花仔这才明白桑伯早上为什么让自己换上这么一身。

“放心吧夫子,我知道了。”

她说完就走,头也没回。

秋日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上,风吹动她的衣摆,她一身浅蓝色的衣裳,很像此时天空的颜色。

她身量虽小,步子却大,大步流星走向韩松,忽然一时兴起,掂量着拍了拍韩松的胸膛。

韩松给她一下子拍得连退三步:“咳咳咳……”

“太瘦了。”花仔摇头,“麟堂生徒都像你这样么?”

“这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事,我的本事在别处。”韩松捂着胸膛答,然后凑近一步,悄悄问道,“你看小姜大人的脸色好像不大好,是不是生气了?”

花仔回头,只见姜安城尚未转身,正皱着眉毛看着她。

花仔大力挥手,大声道:“夫子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人知道我的身份的!”

姜安城:“……”

在花仔自信满满的视线里,姜安城慢慢转身离开,背影看上去有几分绝望。

“咳……”韩松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不知花师弟你……是什么身份?”

花仔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立即凑过来一点。

然后被花仔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拍得他神魂一个激灵,天空和大地都在面前摇晃,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傻啊?都说了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不是人?”花仔转身,继续往前走,“说说,那外舍上舍是怎么回事?”

*

麟堂分外舍、内舍、上舍。

外舍一百人,内舍七十人,上舍三十人。

每年有两次考试,分别在春天和秋天举行,因此又被称为春试和秋试。

“所以那个祭酒想给我开后门进上舍,反被姜安城这小子把我扔到了外舍?”花仔摸着下巴问。

韩松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有人会把“姜安城”三个字同“这小子”三个字连在一起说,更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亲耳听到!

当场惊心动魄,好想抓着花仔的肩膀怒吼一声:“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啊啊啊!!!”

但他忍住了。

因为如果脑袋上再挨一下,他怕他撑不到从麟堂结业。

“这几个舍有什么不一样?”花仔问。

“就越来越难,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出去操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韩松话没说完,前面的花仔忽然站住脚,韩松连忙刹住步子。

花仔神情凝重。

“花、花师弟……是有什么事么?”韩松战战兢地问。

试想一下,一个可以叫姜安城“这小子”的人,能这样凝神思索的,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会不会关系到整个大央的安稳?莫非又有了新的叛乱……

“我饿了。”花仔严肃地道,“饭堂在哪里?”

韩松:“…………”

按说他这会儿应该拒绝这个无礼的要求,直接带花仔去上课,但他韩松能在麟堂混到今日,靠的就是他引以为傲的眼力,他立即换上灿烂的笑容:“请随我这边来。”

在去饭堂的路上,韩松充分展现了他的长处——消息灵通。

比如就是他第一个发现姜安城亲自来到麟堂并立马跑去通知祭酒大人的。

他在一路上口惹悬河,滔滔不绝,不单把外舍的上课内容和夫子性格都介绍了一遍,连历年的考题都细细道来。

最后道:“在麟堂最要紧的只有两件事,一,一定要讨到祭酒大人的欢心。因为不管是退舍还是结业,最终都是祭酒大人说了算。不过花师弟你不用担心,我瞧着祭酒大人讨你的欢心还来不及呢……”

饭堂里,早饭已经结束,午饭尚未开始,杂役们正在分早上剩下来的馒头,花仔过去掏了几个,咬一口,叹一口气。

唉,还是没有肉。

“二呢?”她叼着馒头问。

“二,就是有两个人千万要注意。”韩松说着压低了一点,还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仿佛生怕有谁会凭空跳出来一般,“这两个可是麟堂里的太岁,连祭酒大人都不敢惹他们。”

“哦?”花仔有了一点兴趣,“武功很厉害?”

“不是,是家世很厉害。”韩松道,“一个是康平王府的小世子风长健,一个是小姜大人的堂弟姜钦远。这两个人一向不对盘,动不动就闹得天翻地覆,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韩松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个公鸭般的嗓音:“哼,果然是在这里么?这回绝不能让那只癞蛤/蟆抢了先!”

“要叫你这小鸭子失望了。”另一个声音传来,带着一点凉幽幽的寒意,“这是我们姜家的人,可没你什么事。”

两拔人马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门口。

左边领头的人面如满月,玉带金冠,拇指上戴着一只翡翠扳指,绿得像春天里的溪水。

右边领头的人身形高瘦,衣饰跟左边的人比起来要低调得多。但花仔打劫多年,眼光毒辣,立刻发现他的衣料看似不起眼,其实是轻软厚实,像是姜安城那一路,同样价值不菲。

不知是这衣裳的原因还是怎地,花仔觉得他身上好像有几分姜安城的影子,可脸长得其实并不像。

仔细看来,大约是那走路的姿势、抬眼的神情,十分相近。

哪个是风长健,哪个是姜钦远,十分明显了。

“得了吧?小姜大人带来的就算是姜家的人,可不一定是你的人。你只不过是个旁支罢了,少来这里充大爷。”风长健说着,一撩衣摆在花仔面前坐下,“兄弟,本世子才是麟堂最强的生徒,你跟着本世子混,包管你将来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姜家的人前程,还用他人作保?”两名麟堂生徒用袖子擦了擦板凳,姜钦远这才飘然坐下,看着花仔,“兄弟,你既是少家主带来的,自然就是我们姜家人,切莫同其它不相干的人混在一处。”

花仔明白了,两人来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拉花仔入伙。

这种事情花仔以前也干过。

天虎山刚刚建寨之初,附近也有好几处沙匪。

北疆但凡来个会家子,几家沙匪头目就会施尽浑身解数,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把人拉到自己这边来。

花仔在这方面水平不高,常常拉不过别家,最后她只好把别家都打得头破血流,统统赶出北疆,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跟天虎山抢人了。

这会儿她啃着馒头,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一边往自己脸上贴金,一边往对方脸上抹黑,越说越激动,身边的人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靴子里、怀里、腰里掏出一根根……擀面杖。

“咳咳咳……”花仔差点儿被馒头呛着。

韩松十分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一碗水,然后低声解释:“堂内严禁私斗,除操练之外不能动刀枪,别的家伙又太大,不好藏身上,只有这个最合适。”

又道,“看样子又要打起来了,花师弟你要不跟我去祭酒大人那里避一避?他们好歹不会闹到……”

他的话没能说完,花仔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

水洒了一点出来,溅在桌上。

剑拔弩张的两拔人立刻转头,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花仔身上。

“你们两个想拉我入伙是吧?”花仔看着风长健和姜钦远,问。

风长健和姜钦远难得地互相交换了一个同样意外的眼神。

一般被他们拉拢的人有两种反应,一是派系明确,上来就选定了一条大腿紧紧抱住;二是两边都不敢得罪,唯唯嚅嚅哪个也不敢选。

像花仔这般款式的,他们还是头一回遇见。

怎么说呢……他们忽然有了同一种感觉——他们好像是争宠的女伎,而花仔就是那个被争抢的客人。

啊呸呸呸!

两人同时在心里甩开了这个念头,风长健抢先一步:“没错,聪明的话就赶快选,不然打起来没人帮你!”

“我都可以。”花仔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你们谁给我搞到肉来,我就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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