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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原的召唤显然不止是让姜安城回家过年, 这也意味着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冷藏处罚已经结束。

一是临近年关,各处公务本就繁忙,二是离开这么长时间,不知有多少事情积压在眼前, 三则是他乃姜家嫡子嫡孙, 姜家过年的程序之复杂,不下于皇室, 姜安城没有一处可以走得开。

姜安城完全能预见自己回京城之后会有多忙碌。

“接下来我恐怕没什么时间去别院, 你自己要静心学习。我把季齐留给你,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写下来让季齐交给我, 也可以去问麟堂的其它夫子。”

在回京的马车上, 姜安城就仔细交代, “麟堂的兵论课多在上午,你可以上午去麟堂。你的伤虽说没有大碍,但下午的实操课仍不能参加,知道么?”

花仔转了转右胳膊, 除有略有一丝凝滞感,自觉其它全然没问题。

不过夫子既然这样交代, 她自然还是点头:“放心吧。”

姜安城放不放心,季齐不知道, 季齐自己是绝对不放心的, 他私下问道:“主子真的觉得花公子会好好听话乖乖读书?”

潜台词是——万一我看不住她, 您能不能饶我一条小命?

“她于兵法一途已入佳境, 若此时都不能潜心修习,将来只怕更无可能。”姜安城道,“你须得小心侍奉, 若有闪失,我唯你是问。”

季齐:“……是。”

其实花仔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做到。

她起初会花半天时间去麟堂听课,但很快就发现跟着麟堂的节奏走太慢,还不如自己查兵法,问姜安城。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姜安城对她施了什么仙法,书架上那些书,她以前一看就头大,现在却是如鱼得水,一看就停不下来,一边看还要一边列兵阵,尝试复原每一条战例,往往一头扎进书房就忘记了白天黑夜,有时甚至是一睁眼才发现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姜安城听说之后,在家规上又加了一条:不得晚于子夜入睡。

季齐这边也发现了自己的一个错误。

他以为自己的职责是盯着花仔不要乱来,没有想到,最后他每天做的就是送信。

他每天往来于姜家、官署与别院之间,把花仔的提问交给姜安城,再把姜安城的回答带给花仔。

有时候还要送点别的。

比如这天在皇城兵部官署内,季齐除了带来花仔的信,还呈上了一只纸盒,纸盒里盛着一枚通红莹亮的冰糖葫芦。

姜安城望向季齐,眉头微皱。

公务冗杂,他用来回信的时间都是硬挤的,哪有空吃这些小点心?季齐为何如此不懂事?

季齐随侍多年,立即接收到了这丝责备,连忙道:“花公子说,今天张全做的冰糖葫芦特别好吃,这是最大的一颗,花公子亲手选出的,她说最大的一定最好吃,一定让属下要送给主子。主子若嫌碍事,属下这便带回去——”

他说着便要去收回,姜安城的手已经先他一步,将纸盒取了过去,搁在案上。

季齐低着头,悄悄藏住一丝笑意。

姜安城似乎也有一丝不自在,一面回信之余,一面问道:“她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事么?昨夜什么时辰睡的?”

“回主子,自从主子交代,桑伯每到子时便去查房,花公子没有再熬通宵了。加上主子不再禁肉食,花公子在别院可以说是样样都满意,只不过……”季齐说到这里,猛然刹住口。

姜安城抬眼:“不过什么?”

季齐忙道:“没什么,是属下的错,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说出来有辱主子清听——”

姜安城:“说。”

“就……花公子有时候去麟堂,抱怨麟堂伙食太差。”

季齐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一种丢脸的语气。

事实上他也挺纳闷自己怎么会把话题扯到这上头的,跟随主子这么久,他比谁都了解主子有多忙,时间有多珍贵,所以早就习惯回禀时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也不提一句杂事。

可也许是主子听他说起花仔时脸上微微放松的神情,看起来好像终于可以暂时从忙碌的公务中略略解脱,他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姜安城听后笔微微顿了顿,很快便又接着写下去,随后放进信封,交给季齐。

*

花仔大约是两到三天去一次麟堂,因为麟堂生徒可以从兵部申请士卒,供生徒们排兵布阵,彼此对战。这点可是一个人在别院学不到的。

生徒们每天的体力消耗巨大,麟堂的伙食每顿两荤三素还带汤水,不能说是不好。

早先姜安城禁肉的时候,花仔在麟堂吃得也是很开心的。

但这次回来,考虑到她要养身体,禁肉这条家规便作废了,并吩咐桑伯好好给花仔补补。

桑伯得了这话,当下就甩开了膀子,别院里三餐都是山珍海味琳琅满目,还外加下午和夜里两顿点心,再加上之前被姜安城的手艺养刁的胃口,让花仔对麟堂的伙食再也提不起胃口,到了饭点只不过是胡乱塞一些,心里还惦记着下午回别院好好吃顿点心。

然而今天同着韩松等人才走到饭堂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阵阵欢呼。

“烤全羊!”

“每天都有!”

“哇祭酒大人万岁!”

“啊呸呸慎言啊!”

韩松立即过去一打听,笑眯眯回来道:“祭酒说咱们麟堂剿匪得力,生徒辛苦,从今儿起每日都加了一道大菜!”

花仔也精神一振,这麟堂终于不再是万年不变的菜式了!

回去给姜安城写信的时候,忍不住在信末说了这件事。

“虽然比不上夫子的手艺,但羊肉也烤得很不坏。听说这是祭酒自掏腰包给大家,夫子,这么好的祭酒,你将来可要给他升官啊!”

姜安城拈着信,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向来多写一个字都嫌烦,这会儿能特地写上这件事,可见当真是吃得开心。

季齐有一个疑问,不敢问姜安城,回来跟桑伯探讨:“主子要给麟堂加菜,为何要用周祭酒的名义?”

桑伯意味深长地瞧他一眼,“不懂了吧?这叫害羞。这时候就要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为主子效劳了。”

季齐:“怎么个效劳法?”

“当然是在不经意之间让花公子知道啊。”桑伯已经想到了至少五六种法子,包管每一种都自然到不能再自然,既维护住了主子的面子,又能让花公子感动到不行。

然后就听季齐道:“主子说了,这是绝密,泄漏者死。”

桑伯:“……”

季齐:“……所以你还觉得主子这是害羞?”

“害还是害的。”桑伯思忖半晌,叹了口气,“只不过咱们主子样样比旁人厉害,这害起羞来也比旁人厉害些。”

*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桑伯费尽心思将别院别饰得格外华丽,屋檐下挂着灯笼,树上结着绢花,卖力地营造出喜庆的气氛。

然而再怎么营造,终究是无法改变别院清冷的事实。

平日里花仔还可以去隔壁找荣王串串门,或是去麟堂找韩松他们几个,现在荣王回王府过年,麟堂放年假,姜安城在姜家,连张全都告假回通州了,别院就剩桑伯和季齐带着几个下人强行热闹。

花仔从书房出来,见院子里到处亮着灯笼,再见到一大桌的喜庆菜式,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哎哟卧槽,今儿是过年是吧?”

桑伯和季齐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读出了一句话——“该来的还是来了”。

主子是少家主,是嫡子嫡孙,在过年这种场合绝对脱不开身,花公子只能一个人过年了。

她身处异乡,身边最重要的人都不在,自然是难免触景伤怀,暗自伤心。

桑伯连忙清了清嗓子,为花仔布菜:“来,尝尝这佛跳墙,厨子可是炖了好久呢。”

花仔尝了一下,赞不绝口:“好吃!酒呢?这么多好菜,怎么能没有酒?!”

桑伯和季齐再次互望一眼——唉,这是要借酒浇愁。

但这大节下的,一个女孩子独自过年,就想喝点酒,他们能不给吗?

桑伯命人把酒端上来。

有酒有肉,花仔吃得很是开心,还招呼众人:“过年嘛,都坐下,一起吃!愣着干什么?这么一大桌菜,我一个人吃得完吗?再说夫子又不在,没人管我们!”

桑伯和季齐同时想——唉,这是强颜欢笑。

众人实在不忍心违她的意,再加上众人这些天虽然表面乐乐呵呵,实则小心翼翼,尽量避免提到姜安城,这会儿听得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大伙儿都是眼皮一跳,还是桑伯见机得快,带头坐下:“来来来,喝喝喝,听花公子的,一起一起!”

季齐还有点犹豫,他长年待在姜家,属守规矩,深知主仆之别大如云泥,不可逾越。

桑伯一把把他拉坐下,悄声道:“看不出花公子心情不好么?今晚什么都不用管,把花公子哄开心了是正经!”

花仔瞧了瞧桌上的酒:“这点子够谁喝?我上回不是带了一车芙蓉酿回来?去搬来!”

桑伯忙命人去。

别院的下人虽说少,连厨子带喂仙鹤的,加起来也有近二十个人,大家团团坐了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上了团圆饭。

大伙儿在桑伯的带领下,酒到杯干,十分卖力。

原因无他,桑伯有话——一醉解千愁,花公子只要喝醉了,这个最难熬的晚上他们就算是帮主子扛过去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下人们先后倒下,桑伯喝得老眼发花,又开始对着花仔絮絮叨叨讲姜安城小时候的事。

讲也就罢了,偏偏讲得颠三倒四,季齐都不能忍了:“主子才没有怕女人,荣王当时都跟主子约好了,从西山回来就去明月坊的!”

“嚯,”明月坊是北里最好的乐坊,花仔立刻来了兴趣,“真的?他喜欢谁?”

“他喜欢……”季齐的酒量不算差,但架不住花仔跟他一坛又一坛地对轰,如今两只眼珠子已经不大听使唤,身子晃了晃才稳住,然后吃力地将视线落在花仔身上,“……喜欢……喜欢你。”

桑伯抱着酒杯,大着舌头,附和点头:“对,主子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花仔满意地点点头,谦虚地道:“‘最’字不一定当得起,不过夫子确实是挺喜欢我的。”说着她又皱起眉头,“可他明明喜欢我,就是不肯认我当女儿,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桑伯和季齐两人的眼神艰难地对望到一处,以此时被烈酒麻痹的大脑很难具体分析这个问题,只本能地觉得好像不大对。

花仔说完就把这个话题抛到了脑后,重新捡起前面那个,笑嘻嘻问道:“说说,夫子当时去明月坊找谁来着?”

“那时候玉娘子刚刚登台,就已经名动京师,荣王赞不绝口,所以主子打算跟荣王一起去见一见。不过花公子你放心,主子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是不知道,你只不过随口说麟堂的饭菜不好吃,主子就自掏腰包——”

季齐一语未了,脑袋忽然一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在他的后颈上,一记手刀稳稳地切在上面。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手的主人面沉如水,眸子里噙着一丝火气。

是姜安城。

“夫子!”花仔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桑伯他们都说你今天会很忙呢!”

姜安城的视线扫向桑伯,比刀锋还要锐利。

桑伯的酒瞬间吓醒了,冷汗都出来了。

然后他做出一个英明的决定——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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