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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婉兮离开的时候脚步明显有些虚浮, 风长健忙上来扶住她,准备送姐姐回家。

刚抬脚,就想到一事,眼睛望向姜钦远。

姜钦远的表情和他一样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 花仔在屋里叫:“小远, 小健,过来一下。”

两人一面进屋, 一面还拿胳膊肘拱着彼此, 眼神和口型齐上:

——“你来。”

——“你来。”

花仔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俩干嘛?身上痒痒?”

“没,没什么。”两人一致道。

“那啥,一般来说, 我送去的东西绝不会收回来, 但这回得破例了。”她向两个人伸出手, “手链还来,改天请你们去明月坊喝酒。”

风长健和姜钦远两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是立刻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这就是他们俩一直在纠结的事儿啊!

花仔向来重情重义,如果他们把花仔送的手链还回去, 那无异于是扫花仔的面子,花仔定然要生气。

可如果不还, 今天在姜安城看到这手链时的眼神,他们瞧得可是清清楚楚——居然收了姜夫子心上人的礼物, 他们嫌自己活太久了么?!

几乎是花仔的声音刚落地, 两条手链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动作快得像是扔出两块烫手山芋, 离开之前两人都笑嘻嘻:“那说好了,明月坊见啊!”

花仔褪下自己手上那根,还有一根正躺在她的枕边。

那是她从姜安城那儿抢来的。

他把她送到医馆, 让风婉兮来认罪,教她认清人心之险,却没有再把这根手链拿回去。

四根细手链重新变作一串,铃铛细密,铃声泠泠。

花仔看着它满意地笑了。

它又重新变成了最初的、完整的样子。

*

深夜,姜安城的马车驰过清冷长街。

和往常一样,他在马车内看着公文,忽然马车一顿。

“有刺客!”

前面的府兵大吼一声。

刀光映着月光,月光映着她的眸光。

刹那间时空仿佛出了什么岔错,姜安城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秋夜,他落值回来,有人从天而降,拦住他的去路。

“刺客什么刺客,我是来送礼物的。”

花仔的刀锋压住一名府兵,一脚把另一名踹出去,施施然走向马车。

府兵们手里握着刀,一时吃不准该不该上前。

毕竟他们知道这位花将军有多厉害,就算他们冲上去也拦不住。

更重要的是,主子一手掀着车帘,神情端雅平静,再结合一下这位花将军晕倒时主子急忙送医的情形,府兵们都觉得自己还是假装受伤晕倒比较好。

花仔就这么轻轻松松走到了马车前,看着马车上的姜安城,脆生生唤了一声:“夫子。”

车厢里的夜明珠微微亮,光芒流转在他身上,花仔怎么看,都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比夜明珠还要美丽的大宝贝,宝光闪闪,越看越喜欢。

这种喜欢的情绪,让她的心脏变得像一颗饱满的果实,里头全部都是清甜的汁液。

“花将军有何贵干?”

姜安城的神情与声音皆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花仔抬脚就想上车,姜安城道:“男女有别,有事就请将军在车下说吧。”

花仔听着这“男女有别”四个字,可真觉得亲切,她笑了笑道:“你怎么不说授受不亲?”

姜安城淡淡道:“花将军深夜挡道,就是为了同本官闲聊么?”

“不是,我真的是来送礼的。”

“不必。”姜安城道,“本官之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你我再无瓜葛,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不必再作牵扯。”

花仔的语气十分无赖:“我不管,这礼物不送到,我就不走。”

姜安城:“……”

罢了。

“请花将军见赐。”

花仔一笑,下意识就想上马车,但看看姜安城那冰冷的视线,知趣地收回了已经踏出去的脚尖,“你把手伸出来。”

姜安城微微皱眉。

花仔心里:要命,为什么她觉得夫子连皱眉都这么好看。

“你不伸手,那我就上去了。”

姜安城顿了一下。

花仔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一下迟疑,看着他最终妥协的那一丝无奈,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婪,他的每一丝表情她都不想放过。

姜安城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他的手白皙修长,虎口有握剑的茧子,指节处有握笔的茧子,她的夫子,连茧子都生得比旁人不同。

姜安城提醒她:“花将军不是要送礼么?”

花仔这才回过神来,一只手覆住姜安城的手。

指尖相触,肌肤相亲,姜安城几乎是立刻就想把手收回来。花仔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立即抓住了他的手。

姜安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气:“花仔,你不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我怎么欺人了?”花仔道,“我礼还没送出去,夫子你就收手,这多不好。”她的另一手拍在他的掌心上,两只手就这么一上一下包裹着他的手。

夫子的手,还是这么暖。

一旦握住了,就让人不想再松开。

可姜安城的眉头已经皱得铁紧,花仔心知再不松手他恐怕就要发飙,便紧紧地、用力握了一下,然后才松开手。

躺在姜安城掌心的东西,触感十分熟悉,姜安城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只是它比他珍藏过的那一根要繁复许多,细铃铛绕了一圈又一圈,密密实实的。

“我回去想了想,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有一条我想明白了,那应该就是得一心一意。”花仔收回手,负在自己身后,站在马车旁,仰头看着他,道,“我不该把它分几份送人,我要把它全部都送给你。”

她的目光明亮,眸子如星,“夫子,你还想要什么?我若有的,都能给你,我若是没有的,就去抢来给你。”

春风拂过长街,轻盈的云朵在深蓝天空飘过,星辰忽闪忽闪,新抽出来的绿叶在枝头哗哗作响,仿佛天地万物都听到了她这句话,并给予出回应。

姜安城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肉骨骼都微微作响,想跟着这春风这星辰一起回应她。

不行。

不行。

理智在脑海深处发声,声声飘忽。

新法一旦推行,风姜两家必有一场死战,眼前安定的京城即将迎来它最动荡的时刻,这个时候哪怕只是点个头,就是把她拖入两难的深渊。

他的一只手在袖中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激醒理智,他保持住了平稳的声调:“上车吧。”

花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盖过天上所有的星。

姜安城明显被这样的眸光刺痛了,垂下了眼睛,掩饰住自己的视线。

花仔飞快上了马车,心情实在是太过快活,快活得简直恨不得搂一搂他,抱一抱他。

不过她还保有了最后一丝观言察色的理智,只觉得姜安城口头虽然松动了,但神情看起来好像还是有几分哀伤的样子,不由问道:“夫子,你消气了么?”

姜安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吩咐车夫:“去别院。”

一听到这个答案,花仔顿时放了心,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舒舒服服地靠着车壁坐下。

只要夫子肯回别院,这气就算是没全消,也没剩多少了。

她一定有法子哄得他开心。

她回到这辆马车就宛如回了家,熟门熟路地打开车壁边的小柜子,手伸进去摸东西。

结果一摸一个空:“酒呢?”

姜安城靠着车壁而坐,声音平静:“没有酒了。”

“你喝完了?桑伯也真是的,酒没了也不知道补货。”花仔一面说着,一面又打开另一只小柜,这次是摸点心。

“点心也没有了。”姜安城道。

花仔已经摸到里头是空空如也了,心说这也正常,姜安城虽然偶尔会喝点酒,点心却是很少吃,她既不在,他当然也不会预备。

“明天让桑伯准备些,啊夫子,我有钱了,北狄王庭的宝贝我分了不少,明天就让桑伯帮我去订香合坊的点心,我要装满这只柜子……”

她絮絮叨叨,咕咕哝哝,让姜安城想起了那段他们两人形影不离的时光,心中有一丝冰凉的痛楚。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有时候哪怕只是听她跟车夫聊天,也觉得风正轻、天正蓝、人世正好。

可惜,可惜。

“再也不会有了。”姜安城慢慢地道,“没有酒,没有点心,所有你的痕迹,你的影子,都不会有了。”

花仔愣愣地抬头,夜明珠的光芒下,他脸上的轮廓清冷至极,一对眸子暗沉沉地,没有一丝光。

她缓缓地伸出手去,想碰一碰他的脸。

姜安城偏过脸,捉住了她的手腕。

“夫子,你怎么瘦了?”花仔道,“比我走的时候,好像瘦了很多。”

姜安城清晰地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怜惜,他的喉结滚了滚,扔开她的手:“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怎么听不懂了?你不就是气还没消么?”花仔道,“夫子,不是我说你,做人不能太小气,不然容易气出病来。你看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手链不也全送给你了么……”

她的话没说完,姜安城就一把把手链扔回了她的身上。

“闭嘴。”

*

花仔虽是搬到了同一条巷子,回京之后却还没回过别院。

不是她不想回,是桑伯堵着门,苦着脸求她别回,说这是姜安城的交待。

花仔不想难为桑伯,再加上姜安城又不在,便作罢了。

这会儿跟着姜安城在门口下车,看着别院大门洞开,桑伯领着人提着灯笼迎出来,顿时有一种感觉——回家了。

“桑伯!”花仔大力拍拍他的肩,“快备水,备点心,我的屋子可有打扫?被褥赶快铺起来!”

桑伯面露难色,望向姜安城,姜安城微微摇了摇头,桑伯带着人提着灯笼退下。

花仔觉得有点奇怪,打量姜安城的神色:“夫子,天这么晚了,我懒得回去,你就让我在这儿住一晚呗……”

姜安城:“跟我来。”

花仔跟着他,经过庭院,穿过竹林。

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得她仿佛昨天还住在这里,根本没有离开过。

竹林尽头就是厢房,厢房里点着灯,灯光映在窗子上,又明亮,又温暖。

然而她一步踏出,想象破灭,眼前没有窗也没有光,凉幽幽的月光下,只剩一片瓦砾。

花仔:“!!!!!!”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是我眼花了,还是我在做梦?”

我的屋子呢?!

我那么大一个屋子呢?!

“没有了。”姜安城的声音很平淡,很平静,静得像一口深井,看不见光也听不见响,“一切就如你我的曾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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