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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被小翘推揽着进了‘白梨苑’的门槛,越过镶嵌着【竹林百鸟图】的巨大黄梨花屏风,入眼的画面真真是称得上灯光璀璨,顶棚百盏灯笼齐亮,庭燎晣晣。舞台大的出其,能容纳百人;楼高四层,从二楼起设雅间,一楼四周皆有雅座,舞台前方亦有散席。桌上茶具一应俱全,各桌都有专门负责的清俊小厮。凡出入者皆是锦衣华服,玉佩钗环,侍从簇拥,非富即贵。

一群着墨绿衣衫的婢女排着队整齐划一的从一楼一侧走进来,娉娉袅袅,容貌清丽。每人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有茶盅、各种果品,样式不一,估计是根据客人的喜好分的。走到各个负责的雅间、散桌前,将果品呈上。

就单论‘白梨苑’的这番排场,也当得起长安戏剧界的翘楚了。更别说唱功,连去年太后大寿,都是请这里的名角儿去唱了一出戏。

“公子,快走呀,咱们订的二楼雅间,本来是没有的,可先前定的那位客人不看了,叫咱们给抢到了,今晚不但有《霸王别姬》、还有《穆桂英挂帅》。”小翘兴奋地像只小黄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进了雅间才发现当真是个好位置,在舞台正前方的右侧,舞台全貌尽收眼底。

“公子,《霸王别姬》这一出戏霸王竟是段一柏唱,《穆桂英挂帅》是樊小箴hen,郡主咱们今天来对了。”小翘说的都是名角,‘白梨苑’的台柱子。《霸王别姬》演绎的是西楚霸王项羽与爱妃虞姬的旷世爱情,今儿要唱的是《看大王在帐中》这段。

“要是叶青衣能来上曲《贵妃醉酒》,那就圆满了。”小翘无限憧憬的做着少女梦。叶青衣十一岁登台,十五岁便因美貌名动京城,曾是‘白梨苑’的当家花旦之一。太后寿宴一曲《贵妃醉酒》惊艳四座,入了大明宫的梨园。如今成了宫中的红人,再听他的戏可就一曲难求了。

雅间内设简洁,门朝南。一进门北面挂着层层帘幔,帘幔一角绣着郁郁葱葱的一片兰花。一张八仙桌紧挨着帘幔,桌子东、西、南面摆放着三张黄梨花木椅。雅间西面墙上挂着两帧水墨画,一幅【莲花】,一幅【翠鸟】,莲花仿若微风吹过,荷叶翻动,颇有意境;翠鸟或展翅、或低鸣,生动逼真。一瞧旁边的题字,乃是出自前朝名家之手。

年轻小厮面容清秀,身形纤瘦,一双手生得白皙纤细。小厮从墙边的夔纹柜里取出一鼎雕镌俊秀的小焚香炉,打开炉顶,从香片盒子里取一枚茉莉花香片放入香炉点燃,不一会炉体冒出屡屡馨霭青烟,香气萦绕,一室馨香。

“客官,再有一刻钟戏就开场了,可要沏茶。”小厮转身向桦妤征询。

“嗯,上你们的茶,用我的器具。”小厮利落的将原先的茶具一一收起,放入夔纹柜里。再接过小绾手中的小茶桌,放于桌子正中央,问道桦妤:“客官点什么茶?”

其实桦妤对茶没有太多的讲究,什么都喝。在王府中有专门的下人修研茶道,她父王是个在这方面颇为讲究的人。记得父王幼年时,皇祖母对姨姥姥闲聊时说过:“吾儿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不务正业’上。他别的弟兄从小便知道如何讨得父皇欢心,攥足劲儿然荻读书。吾儿总是与众人不同,别人读书他作画,别人骑射他品茗。你说不好吧,他也没干出让本宫与他父皇蒙羞的事,画的画,亦是能入眼的。泡的茶,连杜太傅那么个严格的人都夸赞过他。就是功课念的不好。唉,罢了罢了。”七八中文78

姨姥姥宽慰道:“娘娘,太子睿智果敢,将来继承大统,必能成为一代明君。六皇子天真率性,做个闲散王爷,平淡一生,未尝不是福。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娘娘何必徒增烦忧。”。。。

桦妤不曾遗传到端王爷对茶艺的天赋,但是‘不务正业’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在府中,侍女每日前来问她饮什么茶,不胜其烦,就直接下令轮着来,有几样就排个顺序,今儿毛尖,明儿西湖龙井,后日。。。十天不重样。

“那就六安瓜片吧。”随口说了个,六安瓜片,茶中极品;形同瓜子,大小均匀,香气清鲜,味道回甘。

桦妤走到八仙桌前,撩袍坐在主位上,说道:“小翘,小绾,你们要吃些什么,自己点吧。”桦妤瞧着小厮洁具、投茶、洗茶、泡茶、奉茶一整套做下来从容有序,不疾不徐,纤长的手指做起每个步骤,竟是一种视觉享受。

“谢公子,我去瞧瞧都有什么。”小翘兴奋地走到绿衣婢女旁边,从托盘上拿起竹简,打开上面刻着各式果品、茗茶,样式繁多,琳良满目。看的小翘眼花缭乱,竟犯起选择困难。

桦妤好笑的看着小翘,再这么瞧下去,戏怕要开始了。连竹简也没看,对绿衣婢女直接说道:“水果各式来些,上大托盘,果脯糕点来一碟,再来盘瓜子。”

“公子要黑瓜子还是白瓜子,口味如何?”绿衣婢女燕语莺声,听着悦耳。

沏完茶,小厮双手将茶杯放置桦妤面前,“都来些吧。”桦妤抿了口茶,不自觉地挑眉,的确是好茶,茶香泗溢,入口留香。

“是。”得令下去。

这时小厮将帘幔收起,舞台一览无余,映入眼底。

“果真,银子没有白花的。”小绾在另一边帮着收着帘子,不尽感叹到。

一阵鼓声响起,“开始了,开始了。”小翘兴奋地喊道。

“主子?小公子怎么还没到?”小绾朝门外望了望,转身问道桦妤。

“嵘启?可能一会就到了吧!”嵘启说要来吗?她怎么不记得?不过从小到大,她的胞弟就是她的小尾巴,走到哪就跟到哪?甩都甩不掉。

台上胡琴锣声起,一列侍女入台站定;虞姬身披鱼鳞甲,头戴如意冠,一身曳地青衣长裾缓缓步入舞台中央。身段纤柔,体态风流。面上浓彩重墨,眉眼深化,好一副倾城国色貌。

虞姬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一开嗓,惊艳全场,声音清亮,字正腔圆,娓娓动听。忧心之情从声音到神情,演绎的十分到位。

“好——”四周喝彩声,掌声起。

——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像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凄美忧愁的神情,令人怜惜。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一段末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当霸王唱出“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慷慨悲歌时,苍凉悲壮,情思缱绻悱恻。桦妤竟忍不住潸然泪落。项羽年少英俊、勇武盖世,却刚愎自用、英雄末路,不得不和爱人在此诀别。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虞姬凄然起舞,一招一式、一字一腔都极为精准入微的塑造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倾城佳人;唱腔悦耳动听,清丽舒畅,引人入胜,虞姬当如此。

——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桦妤仿佛见到了姿容倾城,才艺双馨,舞姿绝艳的虞美人。那个陪项羽征战沙场,舞得一手“鸳鸯剑”,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纵使深爱之人身陷囹圄、四面楚歌也不离不弃。最后为不让项羽为她分神担忧,自刎账下。用生命诠释了对爱情忠贞不渝,生死相随。

“好——”小翘的喝彩声令桦妤回神,不想刚刚入了戏,眼里竟只瞧得见虞姬。

桦妤小指拭了眼角的泪珠,黑眸一转,对小绾说:“取纸笔。”

纸砚铺开,运笔用锋在纸张正中央写下几个字,桦妤虽年少,却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这几乎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优势。下笔收放有度、直曲方圆、刚劲逸丽。写完后,拾纸晃了晃,吹干浓墨。将半张小纸折叠,放在铺了红巾的托盘中正央,小厮方转身离开。

小翘激动地趴在看台边上,小半张身子快探出去了一瞬不瞬的瞅着戏台,连小绾都忍不住侧首瞧着。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意犹未尽。

“好——好——”喝彩声连绵不绝,掌声如雷。

“虞姬是谁?演绎得太好了。”

“霸王是段一白,虞姬保不齐是哪个名伶。”

“名伶?瞧着面生嫩得很,不像呀!是不是初登台,要不以前怎么没瞧见。”

“画着彩墨,你瞧的明白吗?不可能,初次能唱的这般好。”听着隔壁一群世胄家的公子哥们为‘虞姬是谁’而争论不休。

演员谢场之时,‘霸王’段一白面前早已有一干小厮托盘等候,‘白梨苑’有规矩,客官除了支付各个雅间席位、听戏的银两之外,若是想打赏优伶,便给‘白梨苑’专门负责的小厮呈上,客官及家奴不得私自上前。之前有两富家子弟为博名伶一笑,一抛千金,相互攀比,最后大打出手,被人抬着出门的局面,画面实在太难看。崖公便定了这么个规矩,听戏,成一个‘雅’字,为妙。

瞧着小厮在虞姬准备下台时将托盘呈上,顷长倩影停住,一顿。四周一下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瞧着虞姬。本有些人跃跃欲试,想打赏,因着段一白才是名伶,虞姬面生年轻,也不知是谁,怕同行之人揶揄取笑,便在举棋不定间犹豫,不想有人已经付诸于行动。

也不知道小厮与虞姬说了什么,只见纤长玉指拾起红绸上的纸条,两指一捻打开纸条,‘赠虞姬’三个大字跃然纸上,字体风流潇洒。小厮此时掀开红绸,四周一片哗然,八枚金晃晃的大金锭子张扬的躺在托盘上。

虞姬眼眸一沉,抬眼生生瞧过来,画着重墨的双眼,眼尾上扬飞翘,眼眸深邃无底,彩粉敷面,鼻梁高挺,神情清冷。再加上那一身鱼鳞甲,竟有一番英气之美。

桦妤托着腮,一对杏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道身影。瞧着她打开纸条,抬眸,直直的向她看来,面上无怒亦无喜。那一眼,该怎么形容,摄了心魂当是如此吧!桦妤觉得胸口像是被攥起,一下子忘了呼吸。四周吵杂消失,好像只余留她二人。尔后又像是怀里揣着只小鹿,蹦跶蹦跶欢快的像是要跳出胸口。

虞姬敛了眼眸一垂首,玉颈秀颀,再朝她看了一眼,便转身下了台。裙裾像是浪涛翻涌,好似在人心中荡了涟漪。

这是李桦妤第一次对戏曲痴迷上了瘾,也是第一次打赏伶人。

曲终了,一段铿锵坚毅的爱情绝唱落下帷幕。可是一场戏的结束,何尝不是另一场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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