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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在京城的郑王府正殿,张清梦身坐主位,其两旁分别为京兆尹关琅及龙云部左殿高丑。身旁的赵红炎身着银甲,手持御剑,侍立于张清梦身后。
“叫使者进来。”张清梦轻抿一口茶,刮蹭杯边环。
一片秋叶吹进屋内,使者轻声碎步,十分恭敬地走进来,跪在四人面前:“晋公使者拜见郑王殿下,愿大王福体康健。”
张清梦微抬头颅,凝视跪于阶下的使者,低沉着声音道:“先生鞍马劳顿,颇多辛苦,唯愿大事能于今日所成,以慰先生一片苦心。”
使者答谢,随后开口说道:“晋公深察大王忧国忧民之心,故而深思熟虑后同意归降,以尊朝延。”
阶上几双眼神相互碰撞,张清梦缓缓站起身来,手握茶杯,语气竟也慢条斯理起来,听着甚为累人:“但不知晋公有何要求,尽可道来。”
使者答道:“晋公确有要求,但不知大王能否答应。”
“说来听听罢!”
“首先,并州之地仍为晋公所治,晋公可有管理境中军队之权;其次,朝延要调拨粮食军饷,安抚军民;然后,还望朝延划雁门、太行、河东、夏阳全境于晋公,晋公必然永守边境,忠于朝延。”
此话一出,张清梦向他摆摆手,阴阳怪气地说道:“别呀,这些地方哪够呀!干脆把长安也划去,让我们腾地方嘛!”几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令阶下的使者无比难堪。
关琅笑着指向使者:“晋公好大本事,把归降一事硬变成索取,说的就像是朝延要向他归降一样!”
一阵哄笑过后,使者强提气神,回答道:“朝延如此无诚意,恐为天下英雄所心寒。”
“晋公有何功何能,敢与朝延讨价还价?”张清梦问道。
使者的态度强硬起来:“我并州尚有铁骑数十万,死士以一当十,居高原而睥睨天下,朝延也应早作考虑,舍小取大,方可双方太平。”
“是吗?”一旁稳坐的高丑发声:“并州男女老少共四百六十三万户,铁骑三万,马车一万,步兵三万,死士六千,就这点人马也想螳臂挡车,岂不可笑?”
使者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对方竟对己方了如指掌,这使得他的海口不攻自破,也更加羞愧难堪起来。
高丑微微一笑:“大王,龙云部的人甚至查到使者昨夜吃了什么——三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碗狗肉,狗肉还可能没蒸烂呢。”
使者不敢多言,只好撂下最后一句话:“如若大王不允,那么请准备好作战吧……”言罢,仿佛是得了自信,大摇大摆地走起来,却不慎被门槛绊倒,爬起身来才悻悻离去。
几人见了这滑稽模样,忍不禁捧腹大笑。张清梦对着高丑点头道:“龙云部自从你接手后,办事确实利索,孤王当重赏你。”
“大王谬赞,高某人一不会舞文弄墨,二不会骑马杀敌,只得做这些小事来协助大王。”高丑谈到这里,又将嘴贴近其耳边:“南锦密探奏报,王妃那里出了一些麻烦事……”
张清梦脸色一沉,眉头紧锁:“是王妃本人有什么麻烦吗”
“呃……”高丑顿了一下,有些缓慢的回到:“据密探所说,公主一夜之间不知所踪,音讯全无……”
张清梦睁大了双眼,他的胸口像是被撞了一下,差点就坐了下去,但还是强忍住心中怒火:“卖假情报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大王如果不信,还请自去查验。”高丑的回答底气十足,这让张清梦更加慌乱了。他忽然间握住高丑肩膀,眼神恍惚不定,虽然他极力克制,但声音还是忍不住起了杀意:“知道是谁干的吗?”
“情报是刚接到的,还不知……”
“那就快去查!”张清梦抽动着胡须怒吼:“如若查到公主的下落,你高丑便是孤王的恩人,如果办事不力……”
高丑表情波澜不惊,单膝下跪行礼:“大王,高某人有些想法,还望恕罪。”
“说来听听?”
“公主失踪,这天大的事情王妃为何不禀报大王,其次,他魏氏家族也是个名门望族,为何监管如此不严?这难免不令人怀疑……”
张清梦心情十分复杂,疲惫的他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老天竟如此无情,夺了江儿又夺小欣,真的是作孽过度的缘故吗?”
“有些事情,还得当面去了解,您知道的,王妃娘娘我们也不敢动手动脚去查。”高丑提点道。
茶杯缓缓放在桌面上,水面轻轻漂浮,却大有溢出杯外之势。张清梦难压心中的怒火,便对众人命令道:“传令下去,孤王不在京城这段日子,大小事务皆由军师及高丑做裁决。”关琅见他失了理智,急忙出言劝阻:“大王千金之躯,岂能擅自离京?公主一事可派专人去查,如若……”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爆发而出,吓得三人连忙下跪,张清梦斜眼一瞪:“没有听见孤王的话吗?”关琅还想说些什么,高丑就急忙拦下:“关将军如此不识大体,辜负了大王提拔之苦心!”
“我……”关琅想为自己辩解,但一时语塞,满腔委屈无法释放。
高丑巧舌如簧,又略微挑拨几句,使得张清梦更加狂躁,气得上下牙打战,怒甩长袖离去。关琅瞧见他的背影走远,便立即起身气愤地质问:“高大人屡次言语挑拨,莫非您不知大王离开京城的后果吗?”
“这么看来……”高丑似乎是在嘲弄挑拨:“关将军是怀疑军师大人的能力啰?”
“我才没有……”关琅气的直跺脚,指着他的脸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撂下这句话,他便满腔怒火的离开了。唯独高丑,心情一直如蜻蜓点水一般平静。赵红炎忍不住问:“大人莫非一点都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激动呢?”
“换了我,非要和对方吵个青红皂白!”
高丑平静一笑,背着手在房间踱步:“想来你也不知道,当初在海波城时,我就是中了苏青的挑拨,擅自带兵出战导致大败。自那以后便学会了隐忍,静观万事之变,无把握绝不下手。”
而另一头,关琅深知自己规劝不了张清梦,但又忧心忡忡,越想越烦。“看来只有找军师大人,才能劝住大王。”说做就做!他骑上马儿,风似的来到军师的住所。只见于济滔与一众文人士子饮酒赋诗,无比快活。见了他来,于济滔连忙笑迎,但隐约察觉出有些许问题。
关琅并未踏进府中,而是拴好了马,在门外偷偷将张清梦的事情告诉,于济滔听后只是笑着问:“大王爱女心切,将军为何执意阻拦?”
“倘若大王此时离京,魏华率兵来攻,我等群龙无首,如何以对?况且高丑久有不轨之心,由他来管理,关某甚觉不妥。”关琅正色而答。
于济滔甩开桂花折扇,拍着他的肩膀:“将军说的在理,但大王此时正在怒气头上,如果犯颜直谏难免大祸临头。”
“此时不言明,便来不及了!还望军师能够说服大王,以安天下人心。”
“既如此,济滔愿当此重任!”于济滔万分抱歉地将文人们遣散,随后又乘上了关琅的大马,直奔郑王府而去。
此时的王府上,张清梦一个人坐在窗棂边,胳膊悠闲地搭在桌子上,闲眺窗外红叶归土,一言不发。奴婢们也不敢吱声,没有人知道这位大王在想些什么——暴怒过后的平静更为吓人。
“启禀大王,于济滔军师求见!”
张清梦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接见,高大的身影遮住奔进屋来的光柱,整个人变得模糊且闪耀。只见于济滔手持桂花折扇,步调优雅地走进来,向他弯腰行礼,各种问安。
张清梦亲自送上茶水:“军师劳苦,今日缘何得了闲到我这王府上?”于济滔连忙说着不敢当,他还承受不起大王如此的美意。
“军师若来,想必是有了什么军机大事?”张清梦搅动茶水,试探问道。
于济滔摆摆手,笑着回答:“并无他事,只是今日兴致颇丰,故斗胆请大王与济滔切磋一番棋艺。”
这倒也是稀罕事,军师向来不曾如此。张清梦虽不知他的目的,但依然唤奴婢取来棋子棋盘,摆好阵势。
楚河汉界的“战场”上,一声声犹如嘶吼的响声回荡,二人你来我往,不分伯仲。张清梦心里因挂念着女儿,棋法有些许焦躁,然而脸上总是平静的。
于济滔瞧着他的脸,心里一阵思索,最后故意使帅踏出九宫,还特意大声嚷道:“老帅出营,援之!援之!”
在场但凡是懂点象棋的奴婢都没绷住,就差笑出猪叫声来,张清梦无奈地摇摇头:“军师休要拿我取乐,这天底下哪有老帅擅动之理?关乎整盘整局胜负之理啊……”
谁料于济滔摇动桂花折扇而笑道:“大王既明此理,又缘何执意要亲赴南锦呢?”
张清梦瞬间会意,他的脸上先是愠怒,尔后又转为冷静。
于济滔又劝:“公主失踪,大王固然心急。然而如今我们在京中不稳,塞北魏华、江东华浩虎视眈眈。大王不可因一时之怒而误天下大事啊……”
“小欣现在生死不明,孤王岂能心安?”
于济滔收起桂花折扇劝道:“大王如若信的过,济滔当亲自率人前往调查,只是不能大王出面。”
见张清梦依旧踌躇不决,便发誓道:“如三月之内寻不得公主,济滔愿以命向大王谢罪。”
张清梦手指不住地敲打桌面,最后终于妥协:“既如此,便劳烦军师了,不知有何要求?”
于济滔回答“大王只需备些银两,其次派名得力的将军护卫——还有龙云部,希望大王可以将管辖权……”
张清梦轻咳一声,拦下了他的话,继而笑着说道:“可以让高丑与军师同去,此人机敏冷静,善于收集情报,可以辅助军师。”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萦绕于唇边,终是难以出口。直到于济滔行礼一告退,打算去准备各顶事宜时。他才略有紧张地叫住背影,待其转过身来,有些忸怩地请求:“如果可以的话……请军师同时要多多打听江儿——也就是张君生我儿的下落。”
“大王请安心。”于济滔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抬脚离开了王府。而张清梦,只是在心中默默祈愿。
郑王派使者来南锦问罪了!在南锦县主事的县令姜老爷、县丞心里是上突下跳。魏老爷刚经历过儿媳出逃的尴尬,现又在自家院子搞丢了公主……天哪天哪。他哭嚷着要上吊自缢,还是魏翰林拼命劝阻,才勉强从小木凳上下来。
他坐在地上,像娃娃一般踢弄大腿哭:“魏归状那个孽种!为了不要我去追那丫头,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嚷嚷自己是什么‘龙阳之好’,把我这张老脸扯个稀碎呀……天哪天哪……现在公主失踪,郑王又来问罪,我该如何是好?”
魏翰林也不好劝些什么,只好求情:“开除宗籍什么的,对表弟的惩罚也过于严重了吧……”
“啊……杀了我吧……”
姚秋将陪伴公主的侍卫侍女叫到一处,细细地查问。那三个女孩哪里遇过这种事,吓的话都说不利索,眼泪就像兜不住的水,哗啦啦打在地板上。侍卫也是无比自责,将事情原委一并说了出来。
“郑王念你做事稳重,特派你护卫公主之周全,真不想会发生这等事……”姚秋温柔的语气中夹杂一丝失望,眼神十分暗淡,眼梢处显的犹为红肿。侍卫不住地磕头掌嘴,声音哭颤:“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啊——”
姚秋转过头去,瞧着窗外无着落的红枫,心中酸楚,不免泪盈于睫。但很快便轻轻拭去,身为王妃的她决不能暴露软弱的一面,只是叫泪珠儿于心中滚动,难受到每次呼吸都格外痛苦。
次日,于济滔、高丑二人来到此地。传达张清梦的命令,将县令县丞停职,拘押调查。而魏老爷只是受到口头的惩罚——这已叫他全家感恩戴德了,他发誓要动用全部的资源与人脉来寻找公主。至于姜晴月,因为是逃婚,再加上“新郎”魏归状被开出家籍,早没人在乎她的死活了。
尼皓更是难逃其咎,他是张清梦钦点的护卫,偏偏就出了差子。好在张清梦没有深究责任,而是一心叫于济滔寻找公主的下落。
可他的心依旧不能平静!他尼皓绝不是那种做错了事还默不作声的人,多次写信要求治罪。张清梦最了解他的秉性,便象征性地罚了俸禄。
高丑让所有涉及此事的人聚在了一起,从而得知了新婚之夜新娘逃跑的事。“怎么不早说?”于济滔显得尤为激动:“新娘私自逃跑,定然是事出有因。公主一定是被这个名为姜晴月的女孩带走了。”
魏老爷认为这是家耻,故而拖了很久才将这件事情一一道出。但高丑却笑着安慰他道:“不必以此为耻,大人能提供这条线索,日后找到公主,大王必不负你!”
而龙云部办事的效率是极其迅速的,他们通过曾氏,得知了那伙自称女方“娘家”的人也莫名失踪。曾氏为了将功赎罪,把几人的长相外貌说的片面不差。于济滔如获至宝,向一旁有些懒散的魏翰林请求道:“早听说先生多才多艺,所画名作亦不在少数。便劳烦先生依曾氏之言,于宣纸上描摹出来,张贴于外。”
“承蒙军师不弃,为大王效力,翰林岂能不从?”他又思索一阵,继而说道:“那日我替表哥迎亲,曾见过那伙人。其中有个少年令我印象深刻,他的长相与大王十分相似。但另一人说是他的儿子,我也没有去深究……只是在心里不断琢磨他的模样,军师只需给我三日,我便大体能画得出来,其他人一日即可。”
请求得到答应后,魏翰林便着手准备绘画,他的想象力很是饱满,再加上那一伙人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所以画来全不费工夫。他的画法有一种神韵,就像是把人的面貌刻上去了一样。曾氏见了无比诧异:“就是他们!画的竟如此相似,倒叫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画中人了”
如他所言,一日内变化好了除了男孩的所有样貌。
而那名相似张清梦的少年,魏翰林在下笔触犯了苦恼,如果依照自己的印象来画,总是不经意间画成了郑王的模样。于是只有不断采取曾氏的描述,才把印象中的长相大体画了出来。
“开玩笑的吧……”于济滔仔细审视着那张画着少年的宣纸,无论怎么看都像张清梦。而魏翰林信誓旦旦说确实长这个模样,这着实让他犯了苦恼。高丑也觉得有些蹊跷,便指着画像的人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魏翰林明明有答案,但总还是没有底气,声音有些弱弱的回答:“似乎是叫安小松……”
“不对!”曾氏大大咧咧的闯进来,一把抢过那张图纸:“他才不叫什么‘安小松’哩!我曾听那死丫头私底下叫‘君生’”
本来随意的气氛突然宁静,一条条震惊的目光相互碰撞、打击。于济滔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慌,浑身止不住颤栗。连连确认:“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这还有假?确实是叫‘张君生!’”曾氏并不知自己立了多大功劳,但是见三人这异常的神态,在心里也明白了些许重要性。
根据他们已知的线索,龙云部最终锁定了一个名为“老马商队”的组织,但他们现已离开此县城,接下来要去哪里无从得知。
曾氏又继续说道:“那死丫头片子没地方去,肯定会先去霂安县王金贵的朋友家,然后转到小北娘家。”
这样一来就好办了!根据这条线索,在霂安县不仅能救回公主,甚至还会找到苦苦寻求的公子张君生。几人想到这兴奋不已,于济滔犹为高兴。一旦公子回京,了却张清梦的心事,便可以着手准备统一天下了。
“通知霂安县及其沿途各县各驿,凡见到画像之人一并抓获,通报南锦县衙门。画像传抄数份沿街张贴,分发到各县及驿馆。”高丑率先行动,向上请求赋予权力,由张清梦颁发此告示。
张清梦得知可能会找到张君生的消息后,大喜过望。在后面又加了一条:“凡抓到商队及找到公主者,官员右迁,百姓封爵。如若找到公子,除了封侯之外,官员便保举入朝为官,百姓便全家受郑王庇护,一生不愁。”
这一天,他竟然觉得枯萎的枫叶,也怡然可爱起来,秋天不再是寂静的凄凉,而是体现出绚彩之美来。
心情,可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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