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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暗淡,天光乍亮。
这道横亘在宋辽两国间的戍地边境,固执地喷吐着嚣张火焰,奋力交织在西北的重锤大漠上。
马背上直挺的辽军大将,收兵敛阵,重振旌旗,打马驰去。徒留了身后,已见不到晨间第一缕阳光的冤魂亡灵。
一如多年前临威授命的那个血色黄昏,深遂无际的黑衣盔甲,一道闪电利光穿进百米沙场,犹如鹰隼一般直扑场围,将宋军赶赴的几纵精锐小队围歼于漫天尘土中。
游牧辽人,边鄙疆民,亦有父母兄弟,天伦骨肉。
纵然铁蹄踏处无不家破人亡,可这个世界本就充满血腥残忍,只有手握钢刀誓死悍卫,一扫前方格挡,才能保全自己的家园手足及心间挚爱。
银盔辽将一直深谙这独属于广茅大漠上,强者生存的法则。
二十年前的歼围如此,今日屠村亦是。他不死,我必亡。
此刻,除了呜呜晨风,经过更夜的一阵喧闹后,天地间已一片宁静,属于死亡那般的宁静。
叶念安疯逛地搜寻着火海烧烬后的每一处废墟焦土。纵然滚滚热浪已将他烤得口干舌燥,两颊通红。
放眼处,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在窗沿、门槛、井边、石道倒伏着。粗劣的衣料、恐惧的眼神、遇袭时的仓惶表情,满目疮痍。
顿时,他将满腔怨气化作千种委屈,像个疯子一样哀嚎着,拉拽起一撂撂鲜血干涸成黑紫色的如丘死尸
突然,叶念安猛地刹住胡乱挥动的双手,万般悲怆地仰天一声怒吼。
那响彻苍穹的哀戚,令紧随身侧已然无语的呼楞铁、龙小青几人,头皮发麻,青筋爆裂。
叶念安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只觉身下这片渗染过温热鲜血的焦土,正贯穿起直通村尾东山的青石板道,在烈焰炙烤下滚烫得后背生疼起泡,剥脱伤骨。
晨风孤伶,叶念安无奈地闭上双眼,本应草木葱郁的盛夏烈日,已是苍白灰蒙,阴霾一片。
侧耳,却闻火苗作祟,不甘地呲呲作响。
眼前浮现起,秦梓欣曾立于屋前等他归家,翘首以盼的那个午后。
那情那景,已惘如隔世。
叶念安终是从紧闭的双眼中淌下两行浊泪,划过面颊,流进嘴角,苦涩不堪。
这一刻,支撑他一路走下来的信念轰然崩塌,内心一片荒芒,就像眼前这个已被燃成灰烬的村落一般,空空落落。
口中喃喃念着秦梓欣的名字,呆坐的了良久。满脸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与那晨露一同散进漫无边际的风沙里,滴进干涸枯萎的尘土中,消逝不见。
许久,怒火缓缓冷却的叶念安,颤巍抖瑟着撑起虚晃的身体。
再次凄然环视起眼前的萧条狼籍,血红瞳孔独剩悲凉。
他拖着枯骨一般的身躯,怅然离去,如行尸走肉般没有一丝生气。
如今,对他一个心无依旧的人来说,活不活下去已毫无意义。
横谷寨村口,通往山间密林的斜坡上,还零星散落了几户破旧简陋的茅舍。
其中一户,正是当年被视作‘妖胎’赶出村外,白家娘子拖着二个襁褓中的娃娃苟活的居所。
也是火山军县衙石四戈押着叶念安,与娘子秦梓欣匆匆道别的地方。
秦梓欣一直没有离开,也不忍离开这个透过堂屋窗子,就能一眼望见村口她官人归家身影的茅舍。
这年秋日,叶双儿在秦梓欣殷殷期盼中顺利降临。母女二人依偎度日,虽然光景穷苦,却也心怀良善。
转至今年,春夏交替,小双儿日渐变得调皮好动,六月仲暑的山间夜晚,终是难熬。
小家伙总是挠着痱子痒,在惺松睡梦中挣脱娘亲怀抱的双臂,偷偷爬进日间盛她洗身玩耍的竹桶。
不高不低,半米来宽,待在里头总能有香甜美梦和莫名的安全感。
自叶念安被魏敢带去火山军县衙,临行前关照了秦梓欣蓄集净身之水,子时浇置铁器之后,一走就是一年。
这日积月累慢慢养成的习惯,让她平素也有了更夜惊醒的毛病。
这天更夜,悠悠醒转的秦梓欣摸了摸胸前空处,唇角一抿,心道双儿定又是爬进竹桶去睡了。
正欲起身去瞧一眼,骤然感觉屋外有些亮得不太寻常。
轻声走向堂屋,眼梢眺过窗柩无心一瞥。
正欲返回床榻的秦梓欣忽然想到了什么,复又快速移向窗边向外望去。
却见窗外乌压压一片,或骑战马或举钢刀,还有无数手执弓弩之人正手执火把,一面辽字旌旗迎风而摆。
秦子欣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到了窗外这大股士军的肃杀气息,心间紧紧收起,立时滑过一个不好的预感。
正脚步挪动间,村口辽将且施令。
转瞬间,原本静止不动的火把开始缓缓移动,如一条火龙朝前翻涌,攀上屋顶。
秦梓欣紧着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内堂,火势已蔓延至村腹,吞噬着两边房檐。
‘嗖’一声破空响起,一支箭矢从窗洞飞入,擦过肩头钉在堂屋墙上。秦梓欣惊出一身冷汗,碎步而起。
只不过,窗洞里飞进的箭矢多如飞蝗,就在转入内堂的一刹那,箭弩似长了眼睛闷闷插进秦梓欣的右腹。
直穿胸腔的痛楚,立时让秦梓欣面容失了血色,晳白额头罄出豆大汗珠。她强忍住这钻心之痛,踉跄着走近双儿的竹桶。
屋外火光若隐若现,透进竹桶里双儿熟睡的脸蛋,秦梓欣眼底盈满眼泪,氤氲而下。
她轻抚起双儿嫩白脸颊,俯身亲着双儿的额头。一个抽搐间,秦梓欣狠心盖紧竹桶盖子,使尽余力将竹桶平摆于地,挪到后院门槛处。
胸腹滴下的嗒嗒鲜血已洒满屋中地面,初始青色薄衫已染成一件血衣。
‘噗哧’又一闷响,秦梓欣正奋力半蹲的后背,又直直刺入一支利箭。
炽烈火焰直冲云霄,映亮了半边夜空。火乘风势,顷刻之间已腾至山林。
秦梓欣艰难竖起已半搭在竹桶的身子,双掌支地,将脚掌踏在双儿的竹桶上,咬紧双唇,迸出最后一丝气力,狠狠踹向后山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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