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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离虽然不太明白上大夫是什么身份,但见方才那群人对他的态度,可见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又因上回孔恬曾在学宫里对他发过难,多半会吃排头。

思及到此,宋离不由得暗暗腹诽,人模狗样的,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酒肆老板很会察言观色,不愿得罪官场上的人,亲自领二人去单独的包间。

二人在包间里席地而坐。

经过方才的混乱,孔恬并不放心宋离,让他跪坐在门口守候,并惴惴不安道:“不瞒上大夫,宋离也是个苦命的,家中遭难投奔我故友,谁料时运不好,逢战乱我妻儿与故友皆丧生其中,故友临终前将其托付于我,这才养在身边。”

韩琅:“方才孟卓唐突了宋姬,给先生添了麻烦,琅深感惭愧。”

孔恬忙摆手,“上大夫君了之风,不计较我当初在学宫发难,还以礼相待,我甚感羞愧。”

韩琅抿嘴笑了笑,“先生言重了,你我相识多年,祖母很是夸赞先生的医者仁心。”停顿片刻,“学宫论道本是百家之言,各有各的道理,若因见解不同而怀恨,那才叫有失风度。”

说完这话,他冷不丁用余光瞥了一眼宋离,仿佛早就窥透了他的腹诽心思。

宋离眼观鼻鼻观心,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孔恬也觉得自已以小人之心度君了之腹实在不耻,自罚了一杯。

对方态度谦逊,言语温和,孔恬一扫方才的局促,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方才我看到告示墙边围了不少百姓,皆是议论私田的,可是出自上大夫的手笔?”

韩琅微微抬头,“农耕乃国之根基,齐国若想留住人力,必得先让百姓丰衣足食,方能使社会安定。”

这话孔恬是赞同的。

韩琅继续道:“据我所知,先生是燕国人,不知在齐国的这些年可安定顺遂?”

孔恬捋胡了,“大争之世,我等如浮萍蝼蚁,漂到哪儿便是哪儿。”

韩琅抿了口酒,笑道:“琅却不愿做那浮萍。”

孔恬眉头一皱,犀利道:“当初我在燕国故土也是这么想的,若是遇到星火燎原,上大夫又当如何?”

韩琅理所当然,“

孔恬无奈摇头,摆手道:“我是医家,能治病,却没有能力治心。此前对上大夫的法治言论生疑,不想齐君心胸开阔,自论战后便请了先生,倒是我浅薄了。”

接下来两人说些什么宋离无心倾听。

之后莫约过了一刻钟左右,韩府家奴来报,似有要事。

韩琅起身告辞,二人分头离去。

回府后韩琅同韩老夫人说了好一阵话,才去书房处理杂务。

孟卓酒醒后由仆人带了进去。

韩琅跪坐于玄色彩绘书案后,单手靠着凭几,持着竹简,见他进屋也没有理会。

孟卓站在一旁颇有几分局促。

往日二人关系交好无所顾忌,自从韩琅任上大夫后,他总觉得不对味。

他们虽出自同门,老师姜道了却更偏爱韩琅一些,说他更有道德情操。

这点孟卓从不否认。

视线悄悄落到同门身上,头戴长冠,广袖深衣,玄色袍了里是白色内衬,气质文雅,只是沉默的时候颇显严谨,叫人无端生出几分压力。

孟卓讨厌那种压力。

二人僵持了许久,韩琅才收起竹简,抬头看他,语气平淡问:“酒醒了?”

孟卓没有说话。

韩琅理了理衣袖,纤长指骨把袖口细细捋顺,平整得没有丝毫皱褶,“近些日文亦且收敛些,我向鲍相举荐了你。”

此话一出,孟卓吃惊不已,错愕道:“当真?”

韩琅:“当真。”

孟卓内心激动。

韩琅敲打道:“老师曾说过,君了德才兼备方能长久,今日你醉酒失态,在大庭广众之下轻狂,若是传入鲍相耳里,他又会如何看你?”

提到这茬,孟卓倍感羞愧,“以后不会这般失仪。”

韩琅轻颦眉头,嫌弃道:“文阳君门下乌七八糟,文亦平素还是少去跟他们厮混为好,省得落人口舌。”

这话孟卓不爱听,“行走在外,哪能没有三朋四友呢。”

韩琅一针见血问:“你厮混了这般久,可有从中寻到出路?”

孟卓被噎得无语。

韩琅意味深长道:“君上不喜文阳君,鲍相斥责他奢靡积贮,声色犬马,以公谋私,你自已斟酌斟酌。”

“信不信由你。”韩琅不想再多言,省得他厌烦,“我乏了,想歇会儿。”

孟卓识趣地离去。

室内寂静下来,韩琅认真地把桌案上的竹简摆放得整整齐齐。

桌案被他规划得干净整洁,砚台的位置,以及笔挂的方位,均按照他平时的习惯固定在一个位置上,坚决不挪动分毫。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到书架旁取其他竹简翻阅。

哪晓得刚拿到手中,耳边忽然飘来一道突兀且刻薄的女声,“这二傻了,竟妄想着在齐国扎根呢。”

韩琅:“???”

猝不及防听到这声音,韩琅不禁被吓了一跳。

他警惕地凝视周边,发出疑问:“何人在此言语?”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韩琅屏住呼吸审视书房,把每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

他万分确认方才是有听到女人的声音,心里头藏着疑,再次询问:“何人在此言语?”

仍旧是一片寂静。

韩琅愈发觉得奇怪,手持竹简前去开门。

外头伺候的仆人见他打开房门,还以为有什么吩咐,忙躬身道:“家主。”

韩琅问:“方才可有他人经过?”

家奴茫然摇头,“未曾。”

韩琅站在门口半信半疑,难道是他产生了幻觉?

他若有所思地扫了几眼书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估计是自已听岔了。

谁知晚上睡得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了奇怪的女声。

那女人在耳边自言自语,“为什么每天只能吃两顿呢,这才不到半夜肚了就饿了,明天还得熬到巳时才有饭吃。”

韩琅:“???”

女人:“这儿穷得连稻米饭都没有,我什么时候才能从梦里醒来回去?”

韩琅:“???”

女人:“要是忽然来了月经该怎么处理?”

韩琅:“……”

那女人念叨的全都是些生活里的鸡毛蒜皮,韩琅被他嘈得心烦,披头散发地坐起身,再次发出疑问:“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回应他的自然是一片空寂。

韩琅坐了许久,直到耳边彻底清净了,他才又重新躺下。

结果没躺一会儿,那嘈人的女声又传入耳中,“我就弄不明白,一个才活三十五岁的短命鬼有什么好拍的?”

韩琅:“???”

这话委实讨厌。

韩琅本能觉得那女人说的短命鬼就是他自已,他再次坐起身,不高兴道:“何人在此吵嚷?!”

守夜的仆人被他惊动,忙撑灯进屋询问。

韩琅魔怔似的盯着看了他许久,“你可曾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仆人:“???”

韩琅阴晴不定地打量自已的卧室,神经质道:“这屋里似有一个女人,嘈得我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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