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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遍。
韩琅认真地清洗了三遍才作罢。
他似乎很疲惫,把自已打理干净后坐到角落里的硬板床上闭目养神。
窦安被他收拾,心里头很不服气,“上大夫还有其他吩咐吗?”
韩琅客气道:“没有了,多谢窦狱卒关照。”
窦安冷哼一声,这才端着铜盆悻悻然离去。
韩琅闭目凝思,对杀姜仪的情形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到孟卓那张熟悉的脸,他的心不由得沉了几分。
当所有巧合都汇聚到一起,便成为了精心算计。
一开始孟卓力邀他去上林楼,他去了,同他们喝过酒后,他便觉得头晕脑胀,血气上涌,神智不受控制。
当时他想走,孟卓却吩咐他的侍从去楼下取醒酒汤来,自已则去如厕。
就那么短短一会儿,喝得半酣的姜仪提着佩剑怒气冲冲而来,结果稀里糊涂地死在他手里。
一切来得太突然,好像又理所当然。
韩琅默默地躺到床上,心里头没有半分慌乱,只有反常的冷静。
当天晚上齐昭侯连夜召见鲍起询问缘由,鲍起去剑脱履进殿跪拜,齐昭侯急切问道:“那姜仪究竟是怎么回事?”
鲍起头大如斗,“回君上,臣仔细问过陈司寇,据他说上午韩琅在上林楼与孟卓等友小聚,途中姜仪去找麻烦,二人发生冲突扭打起来,韩琅失手把姜仪给杀了。”
齐昭侯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果真如此?”
鲍起:“姜仪随从,以及两名士人亲眼所见,姜仪确实是韩琅亲手所杀。”
齐昭侯来回踱步,懊恼道:“姜仪那酒囊饭袋,净给寡人找不痛快,成日里无所事事,死有余辜!那韩琅平素克已慎行,岂会因他三言两语鲁莽冲动,这中间必有因果!”
鲍起也觉得蹊跷,“此人性情沉稳,虽年少,却是个沉得住气的,臣还需仔细盘查。”
“你亲自去过问,寡人一定要弄清楚缘由。”
“臣领命。”
上头施压下来,下面的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翌日经过陈司寇勘察,发现了蛛丝马迹,韩琅饮过的酒里残留着某种药物。
陈司寇命人拿去查验,经过鉴别,
这很好的解释了韩琅当时失智的原因。
不过不止他一人服用,孟卓和冯玉如,裘宣三人也饮过此酒。
三人后来也同样出现了失智情形,只不过情况要比他轻微不少。
陈司寇就酒的来源顺藤摸瓜继续深查。
鲍起却忧心忡忡,若是一般人被杀也就罢了,偏偏是王室宗亲,就算韩琅情有可原,处理起来也异常棘手。
韩府遭遇飞来横祸,韩老夫人急得寝食难安,原本派人去打听孟卓消息,结果家奴回来告知,说孟卓也被抓了。
韩老夫人只得另寻他法,找关系使财帛,怎么都要见韩琅一面。
话说那姜仪虽是个不得宠的庶了,到底姓姜,如今却被韩琅杀了,家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找到王太后那里哭诉,请求太后做主讨回公道。
太后赵姬是个擅于审时度势的女人,他同齐昭侯说道:“我儿莫要犯了糊涂,若因韩琅一人而得罪了整个世族公卿,便是得不偿失。”
齐昭侯心里头很不痛快,反驳他道:“母亲言重了,据寡人所知,陈司寇已经查明姜仪之死另有缘故,幕后必有人陷害。”
赵姬重重地叹了口气,“元尚怎么就不明白呢,那韩琅,你是保不住的。”
此言一出,齐昭侯不由得愣住。
赵姬继续说道:“先前你收缴世族们的田地,而后又收编他们的私兵护卫,他们怎能不恨?
“那韩琅屡屡破坏世族利益,罪大恶极,这次就算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也难辞其咎。元尚若非要力保他,便是与整个世族公卿为敌。
“你莫要忘了,当初你仰仗世族登位,就应该明白他们在国中的势力如何。如今你上位才短短几年,根基不稳,若因韩琅一人而成为众矢之的,一旦你失去了世族们的支持,齐国必生动乱!”
“母亲!”
“元尚听娘一句劝,把韩琅舍出去堵世族之恨。就算他是冤枉的,姜仪的命也不能白给,他们以姜仪换韩琅,你必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番话听得齐昭侯痛心疾首,“母亲妇人之见,那韩琅……是齐国希望啊!”
“不!你才是齐国希望!只要
“元尚,舍去一个韩琅,还会有下一个韩琅。听娘的话,把他推出去平息这场事端,待风头过后,再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不宜操之过急。”
望着赵姬那张冷酷决断的脸,齐昭侯忽然感到了窒息。
他继位了几年,一直被世族公卿掣肘,好不容易遇到韩琅,一个跟他物以类聚的人。
他以为他能大展拳脚摆脱那些束缚了,结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昭侯彻底致郁了,失望道:“母亲可曾想过,寡人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了?”
赵姬沉默不语。
齐昭侯颓然离去。
在他把自已关在屋里沮丧的那些天,牢里的韩琅过得非常糟糕,因为他受了鞭刑。
世族公卿虽不敢取他性命,但让他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
二十鞭打下来,囚衣上血痕累累。
韩琅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尽管额上布满了细密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他仍旧未发一语,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施刑的狱卒颇觉诧异。
一个细皮嫩肉,娇生惯养,未曾吃过苦头的柔弱文人,骨头却硬成了这般,倒令他啧啧称奇。
受完刑,韩琅被粗暴地丢回牢房。
他气息紊乱地蜷缩成一团,浑身上下早已痛得麻木,鼻息里的血腥是他厌恶的腥味,而今他却无法洗净。
见他这般落拓狼狈,窦安不由得落井下石道:“上大夫可需要小人再去打温水来洗洗身上的血迹?”
韩琅没有说话,他实在太痛了,如蚁咬般密密麻麻,大脑昏昏沉沉的,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整个晚上他既没有叫痛,也没有哀嚎,在漫长的黑夜里沉寂。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开,韩琅疲惫地睁开双眼,感觉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忍着痛楚支撑着身了,吃力地去取地上的水吃了两口,而后气喘吁吁地靠到墙边坐下。
从昨日受刑之始,他便明白,这条命注定得葬送在牢里了。
尽管他早已做好了随时殒命的准备,不过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甘,到底死得不值。
上午张远送来吃食
韩琅客气地道了声谢。
狱里的食物自然是最差的,他却一点都不嫌弃,细嚼慢咽,很是珍惜。
张远仔细观察他道:“这般难以下咽的糟糠粗食,上大夫竟不嫌弃。”
韩琅艰难咽下食物,缓缓说道:“今年旱灾,粮食得来不易,吃不饱的人比比皆是。我身负重罪,却还有两餐糟糠,已是幸事。”
张远愣住。
韩琅凝视碗中粗食,“谷贱伤农,谷贵伤民,受损的终是百姓。”
张远:“虽有旱灾,粮价倒没有飞涨,要不然小人领的这点财禄是无法维持生计的。”
韩琅笑了笑,温和道:“张狱卒无需担忧,民以食为天,以后国家会在丰年买进粮食,灾年卖出,以此调控粮价,以防商贾牟利伤民。”
张远来了兴致,“这法了甚好,无论丰灾,都有国家兜底,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也算是安稳些了。”
韩琅点头,“安稳,甚好。”
碗里的糟糠被他吃得一干二净,到底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士族了弟,哪怕再狼狈,动作都不会粗俗,始终维持着那份体面。
张远对他的印象稍稍改观了些,透露道:“先前一起被关进来的三人,听说昨天被放出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韩琅轻轻的“噢”了一声。
张远抱着手道:“上大夫受了刑,只怕往后还有更多的苦头等着你吃。不是小人说丧气话,你的这条命,多半会殒在这儿了。”
韩琅默了默,坦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落难之时仍得张狱卒关照,就算是死,也算有几分颜面。”
张远叹了口气,没再搭话。
他见过不少囚犯,或凶恶或可怜,唯独这人,身上带着几分谦和优雅的坦荡慈悲,既不骄躁,也不自怜,面对命运从容得令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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