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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聂嗣猜测的没错,过了两日功夫,栎阳那边传来消息,让聂嗣转移储藏在杜城的粟粮。
“霸城?!”聂垣看着来自栎阳,杨崧太守的批文,整个人既惊又怒,“那里可是郭孝隼的巢穴,将粟粮转至霸城,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聂桓翁声赞同,“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难道父亲没有将郭孝隼的事情告诉太守么!”
聂垣放下帛书批文,看向聂嗣。
“大兄,你是如何思虑的?”
聂嗣跪坐矮几之后,听见聂垣的问话,长长出口气,眼眸轻抬,“你们难道忘记了么,仲父和太守杨崧的关系可不好。郭孝隼的事情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此一来,仲父就算和杨崧说了又能如何?”
“依我看,仲父怕是没有和杨崧提起过郭孝隼的事情。是故,杨崧应该也不清楚此事和郭孝隼有关系。”
聂垣皱眉,言道:“可是,父亲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为什么父亲不加以阻止呢?”
说完,聂垣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愚蠢,如果按照大兄说的那样,父亲和杨崧不合,只怕加以阻止也不能改变杨崧的决定。
闻言,聂嗣没说话,低头看着矮几上的绢帛,上面写了几个名字,画了几个圈,互相之间交错纵横着细线。
良久后,聂嗣叹道:“只怕,仲父亦无计可施。”
实际上,聂嗣对幕后的凶手有所猜测,可问题是当他细想的时候,发现很多事情都不对劲。有些事情甚至都不合理。
比如,他这个杜城县尉的职位。
“大兄,现在该怎么办?”聂桓道:“我们总不能真的将粮食送去霸城吧,到时候我们可不好防备郭孝隼。”
聂嗣眉头紧皱,他当然知道粮食送去霸城不安全。郭孝隼有胆子找人前来杜城袭击粮仓,他难道就没胆子在家门口动手么?
须臾,聂嗣道:“太守批文已经下传,我们不能违抗命令,召集人手,准备运粮。”
“大兄,我们真的要将粮食送去霸城么,一旦出事,我们难逃罪责啊。”聂桓皱眉道。
聂嗣抬了抬眼皮,说道:“你们弄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聂垣和聂桓同时问道。
“我是杜城的县尉,可不是霸城的县尉,粟粮运去了霸城,可不归我管辖。若是出事,自然也怪不到我头上。”聂嗣看着他们兄弟二人。
聂垣恍然大悟,“我魔障了,竟将此事忘记了!”
聂桓的脸色由悲转喜,“说的不错啊,这粟粮若是运去了霸城,管它是否出事,都和咱们没关系!”
“难道说,这是父亲的决定?”聂垣猜测。
将粟粮留在杜城,只要出事,他们肯定难逃罪责,可若是运去了霸城,不管出事与否,都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聂嗣不置可否,“当务之急是将粟粮送去霸城,至于是不是仲父的决定,我们只有日后再问清楚了。”
“唯!”
杜城的储粮有五万石,光凭聂嗣手底下的一百来人,想要运去霸城有些吃力,故而太守杨崧那边批文,让霸城县尉率人过来配合聂嗣一同押运。
长长的运粮队在杂草丛生的道路上一字排开,像是笔直的‘贪吃蛇’一样。
杜城到霸城之间,四十多里,考虑运粮队的速度,霸城县尉和聂嗣商量,他们在中间的积道亭休整一夜,第二日渡过霸水,运往霸城。
聂嗣觉得没问题,便答应下来。
积道亭在杜城县和霸城县之间,属于华阳郡额外分置的一座小城,又因其正好卡在霸水分流的中间,来往的商贾旅人,大都会选择在积道亭休整一夜,第二日再前往其他地方。
为了安全着想,聂嗣让县卒们将粮食全部运进城中,不得在野外停留。
虽然积道亭只是小城,可是用来防御贼寇却是绰绰有余。这里靠近霸城,聂嗣不敢粗心大意,时刻保持着警惕。
只有当粮食送进霸城的时候,他才能放心。
入城之后,聂嗣仔细检查了一遍粮食,确保绝对安全,这才回到客店休息。
天边泛起了茜色,守护粮食的县卒换了一班,客店也升起了渺渺炊烟。
整个客店都被聂嗣包下来,全都是县卒在此地休息,没有旁人。霸城县尉和他麾下县卒在另一家客店休息,双方泾渭分明。
“仲才,今夜我们要辛苦一些,不能大意。”聂嗣边吃边说。
聂垣道:“大兄说的我明白,我会和叔惇小心的。”
虽然兄弟俩人都没有明说,可是他们互相心有灵犀,俩人心底并不相信那位来自霸城的县尉。
县卒们吃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客店外面的光线忽然一暗,紧跟着几个人走进来。
聂嗣抬目望去,只见走进来四个人,三男一女。
此四人又有不同,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一位瞎了眼拄着棍子的女子、以及两位青壮。
“几位,今日客店已满,还请去别家吧。”负责客店杂事的小厮走上前,说明情况。
脸泛土色,身负包裹的青壮言道:“这城中唯有两家客店,先前我们已经去了一家,也是店满,还请小兄弟行个方便,我们不住上房,窝棚马厩都可。”
闻言,客店小厮面露为难之色,须臾后说道:“你们且稍等,我去问问掌事。”
“有劳小兄弟。”另一名看起来更成熟的汉子抱拳。
说完,小厮甩着披在肩膀上的麻布,朝着庖厨所在的位置走去。
片刻后,小厮回来,说道:“掌事的说可以,但是店中已没有多余的布裯,请你们见谅。”
“无妨,多谢小兄弟。”脸泛土色的汉子抱拳感谢。
“你们找个地儿坐吧,我去给你们准备热汤膳食。”小厮道。
“好,有劳。”
那老人四下扫视,见店中已无位置,便小声道:“我们去外边吧。”
他见店中的客人个个都是精壮汉子,且有的腰挎长剑,顿时有些畏惧,心中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去外边做甚,那边不是有位置么。”脸泛土色的汉子,手一指聂嗣所在的方向。
整个店中,唯有聂嗣这边还空着,其他地方都围满了县卒。
说着,脸泛土色的汉子已经走向聂嗣。
“两位兄弟,可否挪一挪位置,让我们一同在此歇息。”他双手抱拳。
“坐吧。”聂嗣点点头。
“多谢!”
见大兄同意,聂垣自然不会说什么,挪了挪位置,坐在聂嗣身边。
片刻后,那四人落座。
老人看起来颇为胆小,坐下之前还朝着聂嗣连连感谢。
有人坐在一起,聂嗣自然是不会和聂垣继续说着粮食的事情,转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便在这时,那看起来较为成熟的汉子朝着聂嗣抱拳道:“这位兄弟,在下向你打听个事情。”
“何事?”
“敢问此地可有一位郭氏豪侠?”
此言一出,那瞎眼女子抖了抖身子,其身旁的老人安慰的拍拍她肩膀。
闻言,夹到了嘴边的肉片停下,聂嗣看向他,“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素闻这位郭豪侠好义四海,在下想要当面拜会。”
“噗!”聂垣呛到了,他摆摆手,“我没事,你继续。”
聂嗣道:“你们不是华阳郡人吧。”
“在下徐庸,这是我弟子陶烛,我们是扬州人。”徐庸介绍道:“这两位是赵老与赵女。”
陶烛,即是那个脸泛土色的汉子。
“你们要拜会郭豪侠,那想必你们也是游侠?”聂嗣猜测道。
“不,我们不是。”徐庸微笑否认。
聂嗣颔首,说道:“此地确有一位郭氏豪侠,名为郭孝隼,住在霸城。”
“敢问此人为人如何?”陶烛急忙询问。
说完,陶烛察觉自己失言,立马住嘴。
聂嗣看了他一眼,玩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便在此时,那瞎眼女子竟低泣起来。
老人抱着她,轻轻拍着她肩膀,低声安慰,“阿翁在,阿翁在,不怕,不怕啊。”
‘有事儿啊。’聂嗣心想。
此时,聂垣问道:“这位女郎为何哭泣?”
老人沉默须臾,说道:“小女无事,君子请勿担心。”
见此,聂垣也不便多问。
陶烛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相比较他师父的稳重,二十许岁的陶烛嫉恶如仇。
“两位可知,赵女双目为何失明?”
“烛儿,慎言!”徐庸重声提醒。
“为何?”聂垣问道。
陶烛看了看自己师父,又看了看悲凉的赵女,当即说道:“赵女双目,乃是被那畜生折磨所致!”
聂嗣道:“你说的畜生,可是郭孝隼。”
“是!”陶烛当即承认,言道:“郭孝隼名为豪侠,实为鱼肉乡里的畜生!”
那赵老赶忙道:“陶壮士,勿要再说了!”
“赵老,我不说,难道就能掩盖那畜生的恶行么!”陶烛道:“赵老父女,原住陨山脚下,素来与人为善。却不想,遇见郭孝隼这个畜生,此人生性残暴,他见赵女貌美,掳而。用火烛烧其肌肤,生剜赵女双目,更逼迫赵女口咬大石,他竟使铁棍重击赵女后颅,打掉赵女口齿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说完,陶烛已是面色通红,怒气勃生。
聂嗣眉头紧蹙,一双手已捏成了拳头。
一旁的赵老父女,已然哭成泪人。
聂垣道:“这些都是你亲眼所见吗?”
“如有半句虚言,天人共戮!”陶烛信誓旦旦道。
闻言,聂嗣心中已信了大半。这个时代的誓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人们笃行神灵,轻易不敢发誓,更不敢发这种毒誓。
为了让聂嗣相信,赵老让赵女张开口。
聂嗣看见赵女口中已无完齿,要么连根脱落,要么碎掉一半。在其手臂上,亦有多处烧伤。
到这里,聂嗣已经相信了陶烛的话。一来没有人会作践自己去诬陷他人,二来郭孝隼本质上就不是个‘人’。
“你们打算怎么办?”聂嗣问道。
徐庸道:“我与弟子曾在赵老家中借宿,承赵老之恩,见此事断不会袖手旁观。赵老年迈,我与弟子会带着赵老前往霸城衙门,求县令做主。”
聂垣嗤笑,言道:“你们知道霸城有一句歌谣吗?”
“什么?”徐庸不解的看着他。
“霸城百姓们常言:白日县尉管,夜晚孝隼管。”
闻言,徐庸一下子就明白了聂垣的话中意,“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去了也是无用?!”
“不仅无用,甚至还会给你们招来杀生之祸。”聂垣不轻不重道。
“官府不管么!”陶烛怒道。
聂嗣轻声道:“若是能管,今日我们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了。”
陶烛还想说什么,徐庸却是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转而,朝着聂嗣和聂垣抱拳一礼,“多谢二位告知。”
“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那霸城去了也是无用。”聂垣道。
听了这样的事情,聂嗣也没胃口继续吃下去,草草扒了两口饭,带着聂垣去了房间。
“仲才,你觉得那对父女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聂嗣负手立在窗前,正好能看见赵女跟随其父,一拐一拐的走向马厩。
聂垣叹道:“若是换成旁人,我倒是有所怀疑,可若是郭孝隼,那我倒是相信。”
“细说。”
“大兄有所不知,郭孝隼确如陶烛所言,生性残暴至极。此人好女色却又残暴,每每祸害女子,非要施以惨无人道的暴行方才罢手。”
“几年前,郭孝隼看上霸城县丞之女,暗中绑之,欺凌数日。最后只留下一具尸体暴尸荒野。传闻人们找到尸体的时候,发现其牙齿脱落,舌头消失无踪,四肢尽断,头颅上竟有七根铜钉。尸体下面,已然糜烂”
“够了!”聂嗣压抑着胸膛怒火,打断他的说话。
聂垣抿抿嘴,有些无措的看着大兄。
聂嗣闭上眼,连续深呼吸多次,方才暂时平缓气息。
“那郭孝隼,在这华阳郡,真能一手遮天么。”
聂垣道:“当年那件事情之后,太守将郭孝隼下狱。但因其生父程裴的关系,最后不了了之,没过一段日子便重新放了出来。”
“如此说来,这郭孝隼岂不是在华阳郡横着走?!”聂嗣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聂垣道:“倒也不是,在我看来,上面的人,只怕是不愿和程裴交恶,故而放纵郭孝隼胡作非为。”
顿了顿,他见聂嗣不说话,遂走过去,低声道:“大兄,此时不宜节外生枝,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将粮食送去霸城。至于郭孝隼之事,大兄若是心有不平,来日可慢慢再做计较。”
聂嗣沉默须臾,问道:“仲才,你与叔惇可曾如此行事?”
闻言,聂垣赶忙摇头,“没有,大兄,我和叔惇从不敢仗势欺人。”
聂嗣颔首,接着道:“郭孝隼此番派人袭击粮仓,不给我们活路,你如何看待。”
“大兄的意思是”
“有备无患。”聂嗣平静道:“派人去搜集郭孝隼的消息。”
闻言,聂垣明白了聂嗣的意思,当即点头答应,“大兄放心,弟,明白。”
聂嗣抬目望向远处,双眸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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