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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胥城北,麓林深处,凄暗山洞。
戎胥牟用衣袖细细擦拭着沾满泥土的龙脊长刀,曾经的铜黄已发青色,如一头盘卧青龙,深藏了噬人之意。
他此刻单膝跪地,凝望青刀,暗噙泪水。
阿爷~
阿爷当年脖颈冒血的情形,跃然于脑海。他老人家豪迈一世,宁愿死在自己的刀下。
临终之嘱,言犹在耳,“答应阿爷,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着才能寻回弟妹和失散的族人,活着才能报今日之仇……小心魂尸……”
生死别离之痛,仍历历在目。
阿爷提醒的魂尸,也不知是不是几次遇到的诡谲刺客和尸杀,它们又是不是那古境的魃坛四尸,不过纵然是存活了数千年的尸孽,自己又有何惧?
“阿爷,这刀,孙儿带走了!若此去见到大哥,必将刀交予他,相信他定能扬我戎胥威名!”
家族的神兵利器,如今在他眼里,已算不得甚么。若非承载着孙儿对阿爷的思念,承载着阿爷对孙辈的期望,他甚至不会将其挖出来。他自知,为报血仇,日后怕是不择手段,注定无法以戎胥之名,光耀门楣,这重任唯有交给大哥戎胥来了!
“千年史河,都不知淹没了多少似你族这等,或没落,或消失,各有其因缘,却是早晚的事,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九尾的话不咸不淡,听在耳中真不知是劝慰,还是讥讽。
“前辈说的或许对,可对与错,谁又真的在意,是天地在意?还是敌我在意?我只相信我想相信的,我当执着我该执着的,就算旁人以为大错特错,独我深以为然,又何妨!地下躺着我的至亲,他的执念就是我此生的执念,前辈的超然于世,我学不了,也不想学!”
女子眼中罕见得露出异色,“倒是小看了你,可你这份执念又能怎样?你手里的凡刀,若无真气或罡劲加持,怕连两鼎之力都承受不起,难道你兄弟要靠它杀尽仇人,报仇雪恨不成?”
“前辈,你觉得世间最坚硬的是甚么?最锋利的又是甚么?”
“居然考较起我了,也罢,心情好,说说倒无妨。”
“洗耳恭听!”
“凡俗皆以为铜黄最为坚硬,最是锋利,甚至不知道铁玄的存在。象我等超然俗世之人,却知这世间最坚硬的要论西荒才有的金刚之石,而最锋利的生于铁玄之中,却又不是铁玄。可在炼气高手眼里,草木皆可为利刃,金刚之石亦可斩……我看你神色间颇不以为然阿?”
“前辈所说的,我确实闻所未闻,然而我以为,这世间最坚硬的,莫过于人心!人心如高城、人心似铜铁,前辈能斩得断那金刚之石,未必就能斩断人心;而世间最锋利的,亦莫过于人心!人心更胜刀剑箭矛,它是无形中杀人的最利之器,故此在我心中,这又怎会是一柄刀那么简单,这是我戎胥之心,是世间最硬最利的凶器!”
弹了弹青刃,回响清脆,似乎在应着他的话。或是数日间的熟络,又或是屡次被打飞的麻木,再或是他此时的心境心意,叫人不再似最初那般谨小慎微,生怕招惹触怒于她。
“你说话倒是越来越放肆了,是不是我出手轻了!”
戎胥牟起身四目相对,眼里满是坚定,眉宇仿如千锤百炼,“我宁肯被你正面打上一万次,也不想再被人背后刺哪怕一剑,故而心意之刀常戒备,常炼常磨不弯折!”
九尾一怔,又释然一笑道“说白些,还是你太弱!”
“说得倒也没错。”他辛楚一笑,笑容渐敛,若残阳收落,凄然间扰人心魄,余晖后令人生畏,“所以我会不断变强!”
下山时,好巧不巧路过了当年刺杀周威的故地,杂草都有半人高了,他也只是淡然一笑。
因晴姒姐的缘故,自己与周氏的关系变得复杂了些,却不影响他要讨个公道的决心,大不了尽量不牵累晴姒姐的子嗣。
两人出山,一路南下,荒原纵行,翻山越岭,经阮国,直奔密国。
这一日,两人进入了密国北侧的边鄙村落,不时能看到胡须盛密的村人。密国又称密须国,便因国中成年男子大多颊蓄密须而来。密国地处阮、周之间,因此也偶尔能看到两国旅者。
田间之路崎岖不平,有蛙鸣蹦,有孩童玩耍。
戎胥牟敏锐地捕捉到了田间隐约的呼吸声,极轻微,可身为刺客老手,他第一念便是有高手埋伏,在埋伏谁?
耳中已传来答案,远处车驾奔行与喝马之声夹杂。
抬眼远望,只见一单马双人的车驾在土路上颠簸奔驰而来,尘土飞扬。
口中不时发着赶马呼喝地是一袭紫锦的中年御驾,其身旁稳坐一英俊少年,背着长弓,腰中挂着铜剑,十五岁上下,面容白皙,不时轻掸着白衣上的浮尘。
尽管时隔两三年光景,戎胥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面少年,周考,周伯昌的嫡长子,长高了不少,也英武了不少。
就在这时,田野里陡然射出两杆铜矛,贴着地,同时插入车轮。车轮被大力阻滞,眼见要翻起,却被那紫衣御驾以千斤坠法死死压住,彰显着铜骨大成之力。
“甚么人,找死!”中年御驾喝道。
少年周考虽惊却未慌乱,一手抽剑,一手扶紧中年的肩膀。
黑、黄两条猛蛇从铜矛另一侧的田野中袭卷少年。
御驾护开周考,挥掌格挡,一刹那便被两蛇缠绕手臂,仔细看去,黄蛇为铜索,黑蛇为油鞭。
接着一道丈一红影,跃土而出,面戴血色面具,黑眶红瞳竖眼,眼眶上的一双眼孔透着锐利似箭的目光。
魔诛女!远处的戎胥牟心头一动,又是一位熟人。
埋伏的还有一人,就在他动念之际,铜矛一侧的土地再度裂开,八道劲箭趁中年分神,无分先后射向其后颈。同样的血面血袍,一柄陨铁玄弓,好一个声东击西。
对方的身份被戎胥牟毫不费力地辨认出来。
奇鬼,奇肱三眼,那日在昆仑他还想着湿瓦御道座下那三眼丑女是否与他有所关连,想不到今日便重逢,可惜是敌非友。
同为铜骨大成,他八道劲箭全被中年拨打开,无一得中。
中年要遭,戎胥牟暗道一声。
果然一道黑影临胸,中年来不及躲,更不能躲,那是一道疾旋的铜矛,躲了便要危及身旁的大君子考。
生生挨了一记穿胸,胸口的铜骨也只能帮他躲开要害。
狼狈后扑,撞在大君子身上,两人一起滚跌下车驾。
受惊的马儿驰向呆愣的孩童,九尾前踏一步,那马如遭重锤,一下子瘫倒在地,滑了两丈,停在孩童身前。孩童自然吓哭,转身后跑。
“大君子,那边有高人,快去求救!”
中年翻身而起,将少年大力推送出去,拖着胸口汩汩血红,孤身拦下两名刺客。
周考踉踉跄跄奔向那眼前的一男一女,定睛时,男子让人心生亲近,女子令人心跳难自持,但他不忘回身提醒道“翔叔小心阿!”
这时奇鬼主攻,以箭代剑,以弓代刀,与魔诛女的黄索黑鞭默契相合,将中年缠死。身上猛然射出几道尖锐之器,精准刺入中年的要害,包含眼睛。
“翔叔!”白衣少年回身要去解救,却被一只手死死按在原地。
一刹那,黄索暗携利刃,自浸血的眼瞳一侧卷来。当即削开了中年的喉咙,他以手去捂,又被奇鬼腾挪身形,一箭插入侧耳。
可怜大半生铜骨大成,炼了脊椎,可惜头颅未炼,嗓前甲肉也终究抵不住疾甩中满含暗劲的利刃。
扑通倒地,周国中年高手,就此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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