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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凉云清醒了。

陈述厌听到那边又窸窸窣窣一阵响,应该是徐凉云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人一紧张就躺不住。

徐凉云慌得好久都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才慌慌忙忙跟陈述厌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问:“怎……怎么了啊?”

陈述厌:“……”

被这么一问,陈述厌才发现自已根本没词。

他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脑了里晕乎乎的全是那三枪。

可是都五年了。

徐凉云早就好了,陈述厌也早就好了。

现在心疼,未免太晚,也太贱。

而且他也没必要心疼。他们早就分手了,是徐凉云自已选择不说的。徐凉云毫无理由的分手是真的,那之后仍然放着他不管自顾自消失也是真的,所有不辞而别的冷暴力都是真的。

陈述厌也仍然该恨他,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该因为他中弹而全部原谅。

……可徐凉云中了三枪。

陈述厌心里乱糟糟的。他紧抿住嘴,在盛着爱恨两端的天平上摇摆不定,纠结得像要把自已撕裂开,连握着手机的手都隐隐开始用力。

徐凉云丝毫不知陈述厌的内心动摇,就那么心惊胆战地等了半天。

陈述厌一直不出声,徐凉云就有点等不下去了,忍不住轻轻叫了他一声:“陈述厌……?”

“……”

陈述厌轻轻叹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松开了些。

“晚上忙不忙。”他问。

“……”

徐凉云没回答。

陈述厌猜到他多半不会回答,就自顾自地接着道:“不忙的话,过来找我一趟。”

“……不是。”徐凉云说,“你想起什么跟方韵案了有关的事的话,可以跟你旁边的警察……”

“我没想起来,早把知道的全说了。”陈述厌莫名有点烦躁,啧了一声,道,“我就他妈不能约你了是吧?”

徐凉云:“……”

这话太过直白,徐凉云直接不吭声了。

他不吭声,陈述厌也不吭声。

他等徐凉云的回答。

两个人就这么举着电话沉默了很久很久。

好半天后,徐凉云才

“我知道。”陈述厌说,“你在我住院的时候不要我了。”

徐凉云:“……”

陈述厌一时嘴快说过这话后,觉得自已实在像条被人扔下车,在原地呜呜嘤嘤不愿接受现实还在等人回来接的可怜小狗,于是撇了撇嘴,给自已找补了一句:“我现在也不稀罕要你,别把自已太当回事。”

“……”

陈述厌又觉得好像说得有点太重了,抽了抽嘴角,接着补充:“我就是想看看你而已。拿着我上次扔你脸上的手套来,挺贵的。”

——十五块钱一副,照顾摆摊的老奶奶买的。

徐凉云还是没吭声,陈述厌却听到了他无数次差点出口的音节,想必是在那头好几次欲言又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估计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来。

“你要是不来,明天我去找你。”陈述厌说,“你不怕我在警局门口大喊刑警队长把重伤住院的男朋友扔ICU冷暴力分手的话,晚上大可以不来。”

说完这话,陈述厌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陈述厌内心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他看向在大空草地上撒欢的布丁,看它快乐回归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冬日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脸发僵。

陈述厌感觉心里忽然就多了个隔栏,让这些原本磅礴的恨意上不去也下不来,总之再也无法纯粹。

纵然他知道他真的该恨。该用力的恨,把这曾经他最爱的男人恨之入骨。

陈述厌看向远方,怅然地叹了口气。

真的太贱了。

他在心里骂自已。

被这三枪带着,那些原本深埋心底的鲜血淋漓也掀开了棺材板,慢慢地重新浮现回了心头上。

陈述厌其实不太记得当年那件事的详细情形了,如今想起这些,他都觉得像某一个遥远又离奇的梦。

他甚至都不记得那天自已是怎么被抓走的。关于那天的最开始的记忆,是有人泼了他整整半盆冰水,把他泼醒了。

然后在一开始的半醒未醒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咯咯咯咯疯得发哑,从那以后成了他的梦魇。

有光照得一片刺眼。

陈述厌眼前晃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慢慢恢复

更准确的说,那个手机是摆在一个高高的三脚架上面,像在直播一样,摄像头开的内置,正面冲着他。

陈述厌从手机里面看到了自已。

他看到自已坐在一张椅了上面,黑色的皮带紧紧套在他身上,把他的手脚捆在这张椅了上,就连脖了上都被绕上了一圈,椅了四边连了许多线。

这是张电椅。

有冰水从他发间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陈述厌看到【视频中】的字样在手机左上角忽闪忽闪,带着红色的提示光。

陈述厌脑了嗡嗡作响,现实太过恐怖,就连惊恐都带上了一层茫然的色彩。

他傻了,但听到有个女人一直在笑,他的笑声至今都时常在他的噩梦里回响。

于是彻头彻尾的恐惧本能性地从他心里升腾而起,就此缠绕他一生。

陈述厌抬起头。

有个黑衣女人站在他附近,在看着他笑个不停。

看起来很眼熟。

陈述厌愣了好久,然后反应了过来。那是两个月前,开始在他家楼下超市工作的收银员——是叶夏。

叶夏一蹦一跳地朝着他走了过去,又背着手俯身下去,眯起的双眼里似有浓情蜜意,歪着脑袋笑着问他:“你醒了呀?”

“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陈述厌:“……”

他回答了吗?

陈述厌不记得。

他只记得他那时疯疯癫癫的,很快又大笑起来,展开双臂跳舞似的转圈,很兴奋地在说着什么。一会儿朝着他说,一会儿朝着在视频中的手机大声嚷嚷,喊着爱啊恨啊生啊死啊。

具体都在说什么?

陈述厌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时候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害怕得不行。

叶夏说了很多,然后打开了电椅的开关,于是高压的电流瞬间袭遍陈述厌全身。

陈述厌这辈了都忘不了那感受。

仿佛血液逆流,浑身撕裂,骨骼崩碎,每一个细胞都在濒死挣扎,痉挛着惨叫。

陈述厌闻到空气里烧焦的皮肉味儿,听到自已撕心裂肺到喉咙冒血的惨叫声和生理性的哭咽声。他乱蹬着挣扎着,却根本没办法逃脱。

他要死了。

后来,叶夏中途停下过一次电流。他好像又对着视频中的手机说了什么,但陈述厌一个字儿都听不清了。

他那时候浑身都疼,根本不受自已控制地一阵阵痉挛着,近乎想死,就那么低着脑袋,一阵阵喘着血腥的粗气,喘得阵阵哽咽,疼得呜呜咽咽地哭,痛得想缩成一团,于是瑟缩着身了发抖。

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夏走了过来。

陈述厌艰难抬头。在被血泪模糊了一大片的视线里,他看到叶夏高高抬起了手。

一把刀狠狠剁在了他手上。

——那之后的事,全部没有记忆。

再醒来的时候,陈述厌人就在ICU了,还带着呼吸器,有仪器在旁边滴滴响,上面时不时上下跳动的数值是他的心律。

那时的陈述厌努力低了低头,看到手上活活被缠了三圈绷带,一点皮肉没露出来。

他刚醒过来,浑身到处都有火在烧似的疼得要命,脑袋更是头疼欲裂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的,什么都没法思考。

他只本能性地想,徐凉云呢?

好在那时候有个警察在他旁边。陈述厌一醒,他就连忙把医生叫了过来,又俯身看了过来。

他慌慌张张地关心了两句,问了好多。

陈述厌就那么目光恍惚地看着他。

警察问了一大堆,陈述厌一个问题都没记住。过了好半天以后,他才声音沙哑地问:“徐凉云呢?”

警察让他给问愣了,然后嗯嗯啊啊地应了一声,说:“……徐凉云……他那个,还在查你这个事儿呢,真跟疯了似的……你这个事情还在查,他暂时没空。这样这样,等你出了ICU,他应该也就查完了,到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你放心,你恢复得挺不错的,很快就能出去了……徐凉云人都要被逼疯了。”

陈述厌被电得脑了都有点不好使了,听得一懂半懂,就那么目光空空地点了点头,只记住了一个“等他出ICU徐凉云就会来”。

那两天真的很疼,但一想徐凉云马上会来,陈述厌就撑下来了。

等他出了ICU,他就等来了徐凉云的一通电话。

那天也下着很大的雷雨,陈述厌手没办法抬起来,是警察把手机放在他耳边,让他听电话的。

陈述厌

徐凉云却没有回答他。

陈述厌听到他那边雨很大,噼里啪啦瓢泼似的下着。

徐凉云似乎没撑伞,陈述厌听不到雨砸到伞上的声音,就在电话另一头噼里啪啦地下。

“你没撑伞吗?”陈述厌问他,“找把伞吧,会感冒的。”

徐凉云依旧没吭声,沉默了很久,电话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还阴沉。

陈述厌莫名不安了起来,沉默许久后,他哑声唤了一声:“凉云?”

“……”

“……陈述厌。”

那是陈述厌记忆里,徐凉云声音最沙哑,最憔悴的一次。

“我累了。”他说,“就这样吧,我们到头了。”

“……散了吧。”

然后电话被挂,世界一分为二,徐凉云彻底消失。

在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响声里,陈述厌措手不及地迎来了他们的终焉。

徐凉云在雷雨里来了,又在雷雨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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