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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走后,尹相思没敢喝酒,躺在摇椅上浅眠。

空气中突然传来衣袂掠过的声音,紧跟着而来的是一阵陌生又熟悉的迦南香。

尹相思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版的俊脸近在咫尺。

心跳忽地一滞,尹相思本能喊出口,“梵越?”

出声才后知后觉这里是东璃,她睁圆了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梵越直勾勾盯着她,“爷的媳妇儿跑了,爷难道不该来追?”

“可是……”

尹相思突然发现自己这样面对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梵越站直了身子,将白皙修长的手递给她,“起来!”

“作甚?”尹相思皱眉,岿然不动。

“这是爷情敌的地盘,爷如何能让你继续待下去?”梵越瞟了桌上的酒坛一眼,冷哼,“云深那厮竟然要给你喝酒?尹相思,你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心肺,有没有一丁点防范意识的?”

“我……”

尹相思还没从梵越突然出现在东璃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给你酒你就喝?”梵越看着她晃神的样子,微恼,“万一把你灌醉了对你行不轨之事,你也愿?”

尹相思一听就皱了眉,“我和他哪里有你想得那般不堪?”

“既没有,那就麻利的站起来跟爷走!”

他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伸出来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收回去。

“我凭何要随你走?”

“就凭你是爷的女人,你身上的每个地方,包括一根头发丝,都是爷的!”

尹相思瞪着他。

“便是你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爷今日来就是带你走的。”想到仅剩的半个月,梵越打算豁出去了,放下心中所有芥蒂,若是她到最后还不愿随他走,那他就只好……再霸道一些。

“去哪儿?”尹相思憋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带你回去大婚。”

尹相思目瞪口呆。

梵越瞥她一眼,“尹相思,你都与爷合二为一了,还想着嫁给旁的男人,你把爷置于何地了?”

“我……我哪有,梵越,你别一开口就污蔑我,否则我跟你没……唔……”

尹相思话还没说完,就被梵越从摇椅上一把拽起来,火热的唇顷刻覆住了她的,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极重,极稳,不留一丝缝隙。

尹相思浑身一僵,如同回到了那一晚的金陵雪夜,他不顾一切地霸道占有她,在她身上留下了火热而暧昧的一道又一道痕迹。

唇上忽然一痛,是梵越发现她在走神,咬破了她的唇。

皱着小脸,尹相思微张嘴巴痛呼一声,梵越扣紧她的腰身趁虚而入,带着疯狂的思念和霸道,恨不能将她的三魂七魄连同肉身都给吃进肚腹。

刚开始,尹相思还能保持着些许理智,后来慢慢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底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轰然倒塌,意识在涣散,眼神也开始发虚,耳边“嗡嗡”作响,一种窒息的感觉慢慢爬了上来,不管怎么呼吸都不够。

双眼一闭,她整个人的重量往梵越怀里压去。

梵越惊了一下,马上松开她,又将她扶正揽在怀里,顺手掐了掐她的人中。

尹相思慢慢清醒过来,想到自己险些因为他那个吻而昏过去,她微怒,伸出拳头不断捶打他的胸膛。

梵越暗中运功抵挡住腹内因为毒发而不断翻涌的气血,任由她一拳一拳捶打在胸膛上。

待她发泄够了,他才忍俊不禁地看着她,“接个吻也不懂得换气,谁教你的?”

尹相思顿觉脸烫,狠狠踹他一脚,“你懂?你那么懂,又是谁教你的?”

“跟爷走,爷有的是时间告诉你,再顺便教教你。”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忽然挑了挑眉。

不等尹相思反应,他直接打横将她抱起来足尖轻点往客栈方向而去。

*

云深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发现尹相思不见了,他问了问别庄里的婢女,婢女们都说不知道小郡主去向。

云深再回到花树旁,桌上尹相思倒出来的那碗酒还点滴未动,原本该躺在摇椅上的那个人却不知所踪。

婢女满面焦急,“云世子,小郡主会否先行离开了?”

云深双目紧锁在摇椅上,抿着唇半晌未语。

相思不是自己离开的。

他嗅到了空气中有一种陌生的气味,是梵越惯用的极品迦南香。

没想到他千防万防,那个人还是真的来了。

“世子爷……”婢女还在低唤。

云深转过头,略带抱歉地看了一眼大夫,“老伯,实在抱歉,那位病人大概是先走了。”

大夫忙说没事。

云深又吩咐婢女取了些出诊费给他,这才转身骑上马离开别庄。

*

梵越一路抱着尹相思回了客栈,进房后将她放到圈椅上坐下。

尹相思扫了一眼房间环境,深深皱眉,“你就住这儿?”

这个客栈算不上大,所以环境并没有多好,极其一般。

想不到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梵二爷竟然甘愿住在这种地方。

“爷早就来了盛京,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所以才选的小客栈。”梵越不疾不徐地解释。

尹相思再一次愣住,“你说你……早就来了盛京?”

天!怎么可能?

梵越看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呢?爷为了能先你一步到达东璃都城,马都跑死了十多匹,日夜兼程,眼睛都不敢阖上,就怕你先回来然后一气之下嫁给了那个半途杀出来的男人。”

眸色微恼,梵越轻嗤,“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让爷这样千山万水地来追很辛苦?你就不能安分些,好好待在金陵城等着我筹备婚礼么?”

尹相思一听就恼,“谁让你那天晚上对我强来的?”

“你后来不是自愿的么?”梵越问。

尹相思一时语塞,她后来的确是自愿,可醒来后心烦意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两人的关系,所以迫不及待地走了,可实际上让她离开最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梵越对自己仅是抱着一种“随便玩玩”的心态。

梵越斜睨她,“你之所以离开,是爷让你没有安全感?”

“你何时让我有过安全感?”尹相思反问。

“给你一场盛世大婚,算不算有诚意,够不够有安全感?”梵越坐近了些,认真看着她。

尹相思不答。

梵越又问:“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肯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再逃?”

“小七。”

梵越忽然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头,“这世上谁都可以不信我,唯独你不能,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以为就算是分开了,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听话,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不辞而别,不要再逃离我身边让我找不到你了,我会用行动证明,我对你的爱绝不会输给云深半分,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尹相思还未还得及回答,就感觉抱着她的梵越身子一软,整个人的重量朝着她压了下来。

尹相思大惊,抬起头来见到他脸色青灰,双唇发紫,双眸不知何时已经阖上没了知觉。

慢慢将他扶正,尹相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梵越弄到床榻上躺下。

“梵越!”

尹相思不断拍打着他如玉的俊颜,他依旧一动不动。

心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涌上心头,她拉过他的手腕,将指尖扣上脉搏。

随着脉搏上不断传来的信息,尹相思心底一沉再沉。

梵越竟然中了极罕见的寒水毒,虽是慢性毒,可毒发时的痛苦,她是听说过的。

身中剧毒还日夜不眠不休往东璃赶来,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若再晚半个月,他会直接陨了命的!

看着他躺在床上再也无法睁开眼看她的样子,尹相思心中所有的小别扭都化作烟云散去,只余一阵接一阵的疼惜。

她缓缓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庞,双眸溢满水光,“笨蛋,既然已经身中剧毒,为何当初在西秦时什么也不说?”

没有人回答她,屋内静静,熏香炉内轻烟袅袅,沙漏的声音沙沙作响。

“梵越,等我!”

站起身来,尹相思准备往外而去。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跟着,一个清脆如黄鹂娇啼的声音传了进来,“爷,您在吗?”

尹相思心底一寒。

梵越竟然在客栈找女人?

她怒咬着牙,走过去推开门,顿时愣住。

站在外面的女子,尹相思认得。

那些年她常常女扮男装去花楼玩,而眼前这位长相妩媚,腰肢纤细的女子,正是盛京最大青楼“凤来仪”的花魁姬瑶,也是尹相思从前会点来陪她喝酒的姑娘。

“姬瑶?”

当下尹相思见了她,也不顾及自己如今是女装,狐疑地眯着眼打量她,“你如何会在这里?”

“姑娘认识奴家?”

看到梵越房里出现了陌生女子,姬瑶先是愣了一下,尔后眼风快速往里看了看,没见到梵越,她突然心生警惕,怒目看着尹相思,“你是谁?”

尹相思冷笑,“我还没质问你,你这个外来客反倒问起房间主人的事儿来了,你与梵越是何关系?”

姬瑶越听越觉得狐疑,“你到底是谁?”

这个女人,从面相上看来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到过。

姬瑶不正面回答问题,更让尹相思怀疑,“是梵越让你来的?”

姬瑶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不妨先让奴家进门。”

尹相思将房门彻底打开让她进来。

绕过玄关,姬瑶才看见梵越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她脸色大变,忙过去准备探梵越的脉搏,却被尹相思横臂拦了,“你这是作甚?”

姬瑶此时慌乱不已,哪里还有那闲工夫与尹相思耗,她火急火燎地道:“二爷是奴家的主子。”

“主子?”尹相思皱眉,梵越这厮何时收了个这么貌美的手下?

见姬瑶还想伸手去探梵越的脉搏,尹相思再一次拦住她,“我已经替他看过了。”

“姑娘你……到底是谁?”出于探子的警觉,姬瑶总觉得眼前的女子不简单。

尹相思想到先前姬瑶见到梵越时的紧张样,心中就很不是滋味,索性不再隐瞒,坦然承认,“昭然郡主,尹相思。”

姬瑶目瞪口呆,“姑娘你……就是昭然郡主?”

尹相思不置可否。

姬瑶满心激动,忙给她行了个礼,然后紧张地看着她,“既然郡主已经给二爷探过脉了,那你可有办法为他解毒?”

尹相思懒懒看她一眼,“你若离他远些,本郡主就有办法,你若再靠近他半步,那就休怪我见死不救!”

姬瑶从这句话中听出些许苗头来了,感情这位小郡主对二爷有意,见到她出现在客栈,吃味了。

掩唇轻轻一笑,姬瑶笑弯了眉眼,“只要小郡主能为我家主子解毒,莫说让奴家离他远些,便是你要了奴家这条命,奴家也绝无二话。”

“既然这么爽快,那就出去吧!”尹相思挥手赶人,语气不善。

“好,奴家这就走。”姬瑶很快就离开了客栈。

姬瑶走后,尹相思才摆正了脸色,踱步到梵越床榻前,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面色说不出的凝重,“大笨蛋,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否则……我便是追到黄泉地狱,也要让你把我的心还回来,听到没有!”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闭了闭眼,尹相思掩去眸中痛色,关上门出了客栈快速朝着公主府而去,怕被永安发现,尹相思没走正门,直接用轻功飞进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改良骑士装,又捡了几样防身用品打成包袱跨在肩上,再一次用轻功沿着来时的路飞出来。

刚出院墙,就看见云深骑着马往这边而来。

尹相思暗道不好,云深已经看见了她,如今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

扯了扯嘴角,尹相思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打了声招呼,“云深,你怎么来了?”

云深骑在马背上,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你这是要去哪儿?”

尹相思睁眼说瞎话,“无聊,出去走走。”

云深紧抿着唇,“相思,你连对我撒谎都如此敷衍?”

尹相思别开眼睛,不想看他。

“梵越来了,是不是?”

云深深吸一口气,“你们见过了,是不是?”

尹相思一句话也没说。

“你如今悄悄出府,是准备与他私奔么?”

这句话,刺激到了尹相思,“云深,我如今做什么,那都是我与梵越之间的事儿,就算我要与他私奔,那也不是你该管的。”

尹相思说完,扛着包袱大步往前走。

“相思。”云深依旧骑在马背上站在原地,没回头看她,声音透着几分凄凉。

“我上次问你,若是我上公主府提亲,你能否答应嫁给我,这个问题,现在能给我答案吗?”

尹相思脚步一顿,简单直白,“不嫁!”

云深狠狠吸了一口冷气,心脏牵扯着疼痛,“你竟为了他,不惜冒险准备去雪原找寒水毒的解药,你知道雪原上的猛兽有多凶险么?”

尹相思脸色蓦地变了,转过身来看着他骑在马上的萧索背影,“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云深攥紧了手里的缰绳,“我就问你一句,是否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要去为他寻解药?”

尹相思想也不想,“是。”

先前在客栈,她已经完完全全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她或许对云深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但她更明白,那种感觉不是爱,更不可能取代得了她与梵越五年之久的感情。

更何况,梵越身中剧毒还不惜千里跋涉来东璃找她,这份情,她无论如何也要收下的。

“如若我告诉你,我手里就有寒水毒的解药,代价是你嫁给我,你也愿么?”

云深调转马头,与她四目相对。

尹相思眸光渐冷,“你威胁我?”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尹相思冷笑,“你从未得到过我,何谈失去?”

云深神情认真,“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甚至于,他不能给你的,我还是能给你,为何选择他?”

“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尹相思面色寡淡,“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我要是能说出缘由,那便算不得真正的喜欢。云深,你说你手里有解药,我不管你是真的有也好,骗我也罢,总之,我不会受你威胁,嫁人这种事,只要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绝不会出卖自己。你不给我解药,我也不会觉得你就是个见死不救心肠歹毒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身不由己,这一点我能理解。若无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再一次转身,尹相思脚步极其潇洒。

云深瞳眸一缩,快速自马背上飞跃下来从后面抱住她。

尹相思大怒:“放开我!”

她不断挣扎,奈何云深力道过大,抱得她极紧,不管她如何怒如何吼如何挣扎,他都不松手。

尹相思突然安静下来,声音也冷,“你到底想怎样?”

“你不能去雪原,你要的解药,我会给你。”云深哑着声音,轻轻呼吸着她发间的淡淡幽香。

“我不要!”

尹相思大声拒绝。

欠人情这种事,她做不来。

云深苦笑,“你可以拒绝我,但你没法亲眼看着梵越中毒身亡,不是么?”

尹相思呼吸一紧。

云深继续道:“梵越剩下的时日不多,你若去了雪原,先不论生死,就算你真的能找到草药带回来,你也需要时间去调配解药,你不知道真正解药的比重成分,还得慢慢试,一旦那株草药试完了你还没调配出来,梵越就必死无疑。”

尹相思心下一沉。

云深说得没错,她此去雪原是去找解寒水毒必不可少的草药“浮屠藤”,而这种毒药,她是头一次接触,调配解药的过程极其复杂,就算她有耐心,梵越也不一定有命等。

感觉到怀中的人逐渐放松下来,云深慢慢放开她,轻巧的步子绕到她跟前,“相思,你何苦以这种方式拒绝我?”

“我讨厌被人威胁。”尹相思冷眼瞧着他,“更讨厌别人威胁我身边的人,云深,你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云深不语,一瞬不瞬看着她。

纵然还是之前的模样,可她骨子里却隐隐透出一种他难以企及的暖。

那种暖,是另一个男人给她的。

双眼仿佛被灼伤,云深不受控制地闭上眸,唇瓣在微微颤抖,声音更是带着被黑暗吞没的暗沉,“我答应,给你寒水毒的解药,我也不强迫你嫁给我,但你能否……陪我一夜?”

尹相思神情淡漠,“你想作甚?”

“今日,其实是我生辰。”云深缄默好久才说出来,“白日里邀你去看花海,就是想在这一年的生辰留下与往年不一样的美好回忆而已,但我没想到梵越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你会……”

“好,我答应你。”

云深还未说完,尹相思就打断了他的声音。

满是伤色的眼眸中破碎出一抹意料之外的惊喜,云深狠狠吸了一口气,“你,认真的?”

“明日别忘了给我寒水毒的解药。”

尹相思说完,让他在外头等着,她重新飞身回房将包袱放下,又换了一身衣裙才再一次出来。

“你想去哪里?”

“逛夜市。”云深道:“我从来都没去逛过,但听府上兄长们说,盛京的夜市很有趣。”

尹相思点点头,“好。”

她承认,这一路上受了云深频多照拂,撇开别的不论,关于这一点,她是该感激他的,无奈他是镇南侯世子,普通的东西他都不缺,别的东西,她又不知道给他什么。

既然今日是他的生辰,那么自己陪他逛一晚上的夜市也无妨,毕竟生辰一年只有一天,听闻他生母是因为他的到来难产而死,想必这一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再冷着脸,难免让他心中孤寒,留下伤疤,这种伤疤,或许会是一辈子。

一念至此,尹相思嘴角便浅浅溢出笑容来,“我也很少逛盛京的夜市,难得今夜有机会,一会儿玩个尽兴。”

从西秦出发到现在,云深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笑,眉眼间全是温润之色,那双眸,映着两旁渐次响起的火光色,璀璨明亮如撒了星子。

云深微微晃了一下神,他终究还是输了,输给她和梵越之间那段他没法参与也没法跨越的五年回忆。

“不是说好了要去逛夜市的么?你发什么呆?”

尹相思的声音突然传来。

云深拉回思绪,清俊的面容上染了浅浅笑意,目色温和下来,“好,一起。”

两人并肩往街市行去。

盛京的夜市的确热闹,颇有“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的味道。

亮如白昼的街道上,不仅有人群热闹的戏场,还有卖各种小玩意的摊子,摊贩们高声吆喝,宝马香车时时往街道上行过,临江青楼里丝竹声隐隐入耳。

一派让人流连忘返的繁华景象。

尹相思一面走,一面往两边摊子上瞄。

平素见惯了公主府上的豪奢,难得出来见到外边的小东西,她觉得特新鲜。

云深走得慢了些,但凡是她看过的东西,他全都走过去买,让摊贩给打包装起来。

尹相思回头,就见他手中已经抱了不少东西。

她愣了愣,“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云深浅笑,“送给你的。”

“送给我?”尹相思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今日本是他生辰,自己都还未送他生辰贺礼,他倒是先买了一堆东西准备送给她。

“不喜欢么?”他问。

“没。”尹相思扯着嘴角,“我是觉得太多了,那些物件,我只是觉得新鲜,所以多看了两眼,街市上这么多东西,若是我看了什么你就买什么,你买得过来么?”

云深唇瓣依旧挂着能暖人心扉的笑意,“若是你喜欢,把一整条街都给你买下来又何妨?”

尹相思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我可不想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我这辈子啊,祸害一个人就够了。”

云深目光不离尹相思,见她提到那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与面对自己时的那种笑截然不同,他心头更是痛得揪起来,呼吸都有些艰难。

长这么大,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把全世界都给她的地步,却也是头一次被伤到连睡梦中呼吸都会疼的地步。

那一日的相亲宴,他说对她相见恨晚,如今想来,一语成谶。

他终究是晚了梵越数年才遇到她,让她的心有机会先装了别人。

若她从来都对他寡淡无情也便罢了,可曾经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对他动过心的,他感觉得到。

云深后悔至极。

若早知道去了一趟西秦会让她对那个人将死的感情死灰复燃,他绝对会留下来,也会想办法让她留下来。

或许没有去西秦,他早就一步一步撬开她紧闭的心门,占据她整颗心了。

可现在,悔之晚矣。

那个金陵雪夜,他知道她失身于梵越,可他只能淋着雪在驿馆外等她。

他不是无能为力阻止梵越,而是对她淡漠的心无能为力。

每次他认为自己做得够多够好够小心翼翼够打动她的时候,她却总会被突然出现的梵越影响,一再将他往外推。

“你累不累?”云深忽然问了一句。

尹相思怔愣片刻,“这不是才开始么?莫不成是你抱着这么多东西,累了?”

“我倒没有。”云深摇摇头,“我只是担心你。”

“你无须担心我。”尹相思勾勾唇,“不过就是逛个夜市而已,我还不至于那么骄矜,不过,你若是累了的话,我们过去那边茶摊上坐坐。”

“好。”

两人慢慢去往茶摊坐下,尹相思余光瞥见后面的摊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头,她不禁好奇,站起来去问摊贩,“老板,你这是什么东西?”

老板笑呵呵道:“这是琥珀许愿石,买的人帮对方许下一个愿望再送出去,灵不灵我不知道,不过前来买的青年男女很多,姑娘,你是要买一个送给意中人吗?”

尹相思尴尬地笑笑,“这东西,只能送给意中人吗?”

“当然不是。”老板笑说:“老夫只是觉得姑娘周身透着贵气,两腮红粉,面如桃花,正是桃花运的征兆,所以大胆猜测姑娘是准备送给意中人。”

尹相思挑挑眉,“你还会看面相?”

“略懂一二。”老板谦虚一笑。

尹相思原本只拿了一个琥珀许愿石,听到老板这样说,她马上又挑了一个不一样的,在两块石头上各自许了心愿以后让老板用流苏串起来,付了钱以后回到茶摊上。

云深还坐在桌边喝茶。

尹相思将手心里的琥珀许愿石递给他,“这个,给你的。”

云深仔细看了一眼她摊开在掌心的那枚漂亮琥珀石,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惊喜感,“这是,给我的?”

“嗯。”尹相思道:“这不是你生辰么,别的东西我看你也不缺,索性就买了个琥珀许愿石送给你。”

“许愿石……”云深呢喃,声音有些激动,“这是许愿石?”

“对。”尹相思笑笑,“灵不灵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真的对着石头许了愿才送给你的。”

云深忽然笑开,“你该不会许愿让我孤独终老罢?”

尹相思白他一眼,“你看我像那种人么,就算要这么许愿,也会许你两辈子孤独终老。”

云深笑出声来,那声音亲和温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尹相思轻咳两声,忽然摆正脸色,“快收下吧,我才没那么缺德,我的愿望,是你这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康健和乐。”

关于姻缘那部分,尹相思没说出来,她的确是许了愿,希望云深今后能再遇到让他心动的女子。不过尹相思明白,这些话说出来等同于戳他心窝子,索性瞒了。

瘪瘪嘴,尹相思道:“人家都说这种许下的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就不灵了,我如今当着你的面直接说了,该不会真的起反作用罢?”

“不会。”云深笑着接过许愿石,挂在腰间,莞尔一笑,“你那样真诚地许愿,老天一定能听到。”

顿了一瞬,他笑意更深,“相思,谢谢你。”

尹相思一愣,“谢我?”

“这个生辰,我过得很开心。”他道。

“开心不是更好么?”尹相思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问他,“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云深想了一下,“是街角刘记烧饼铺子里的烧饼,我听他们说,我娘生前最喜欢吃他们家的烧饼了,常常让丫鬟们出来买。”

“那好,我们过去吃,可好?”

云深将方才买的那些东西拿起来,两人一道去了刘记烧饼铺,老板一见两人姿容气质皆不凡,忙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老板,两个烧饼。”尹相思叫唤了一声。

“好嘞!”

不多时,两个热气腾腾的烧饼就上来了,尹相思将两个都往云深跟前推,“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快些吃,一会儿咱们再去逛逛,若是看见好看好玩的东西,再去凑凑热闹,我头一次陪人在外面过生辰,也不太懂得该做什么,但我想,你那么喜欢夜市,不如就陪你逛个遍好了。”

云深道:“你也没吃晚饭,不饿么?”

“不饿,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终得与梵越重归于好,她心中就跟抹了蜜似的,后来又晓得他身中剧毒,她更是满心担忧,甜蜜与担忧掺杂,早就让她没了胃口,虽然没吃,但的确是不饿。

云深明显不相信她。

“你不用看我。”尹相思道:“真的吃过了。”

云深见她执意不肯吃,他只好一个人吃完了两个烧饼,走的时候又让老板打包了很多。

尹相思知道他是买回去祭奠他娘亲的,便没有多问。

这一夜,她陪他从街头逛到街尾,又从街尾买到街头,直到两人都累到走不动路,云深才让人安排了马车将尹相思送回去。

分别的时候,尹相思提醒他,“别忘了我的解药哦!”

“我知道。”放下帘子的时候,她看见站在外面的云深正对着自己笑,那笑容温暖,暖到深处就变成了一种让人心疼的凄凉。

随着帘子一点点放下,他俊美的容颜和温润的笑也在一点点消失。

马车启动时,尹相思在想,自己这一回算是对云深有个交代了罢?

幸亏当初没答应他的求婚,否则如今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了。

马车走了一段路,尹相思忽然掀开帘,吩咐车夫,“改道,去客栈。”

两盏茶的功夫后,马车到达梵越暂居的客栈。

尹相思走下马车,迫不及待上了楼,梵越的房间极其安静,里面也没有掌灯。

她推门走进去,摸黑点燃烛台,转身见到梵越还处于昏迷当中,脸色比她走之前还要骇人。

心蓦地一痛,尹相思走过去坐在床榻前,再一次伸手扣了扣他的脉搏,毒素扩散的愈发厉害了,倘若再不尽快解毒,必有性命之忧。

“你这个人,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照顾自己?”尹相思红着眼眶一边嘟囔,一边把方才买来的琥珀许愿石取出来挂在他腰间。

把梵越冰凉的手拉起来贴在她脸颊上,她双目看向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尽快好起来,陪着我,一直到白头。”

“梵越,其实那些年我们都没错,怪只怪当时年少,懵懂无知,堪堪错过一段大好姻缘,若是当年我没有找借口把你赶走,我们就不会有中间这几年的天各一边彼此挂念,更不会有后来的你追我逐,或许,我们早就成亲了。我头一次恋爱,从来处理不好感情的事,也不懂得闹了矛盾要如何才能好好解决,只会一味地逃避,可我想让你晓得,我其实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喜欢到光是听你名字,心就怦怦跳个不停,那种温暖与悸动,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梵越,你一定要撑过今晚,到了明日,云深就会把解药给我,待你好了,我便向皇帝表兄请旨,光明正大随着你回西秦。”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被她握在掌心的那只手依旧冰凉。

尹相思下楼去找了暖手炉,亲自在里头添了炭拿上来一点一点给他暖手。

夜深人静时,尹相思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梵越醒的时候,见到尹相思趴在床边睡得正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了好久才拉回思绪,下床来动作轻缓地将她抱到床上去。

这一动作,将熟睡中的尹相思给惊醒了。

见到梵越醒过来,尹相思大喜,不管不顾直接抱住他,“梵越,你终于醒了。”

“小七?”梵越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这个主动抱住他的女子,是他千里追来也暖不热焐不化的小七?

“大笨蛋,你身中剧毒,在西秦的时候为何不告诉我?”尹相思眼眶湿润,又是心疼他被寒水毒折磨了近半年,又是欣喜他终于醒了过来。

梵越犹自沉浸在小七突如其来的拥抱中,他紧张地看着她,“你真的,是小七吗?”

尹相思嗔他一眼,“不是我,难不成还能是别人?梵越,你是不是趁我不在,金屋藏娇了?”

她说完,伸手就轻轻揪了他的耳朵一下。

这一举动,终于让梵越彻底相信了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梦中,更不是幻觉。

“小七……”梵越声音里透着激动,紧张地看着她,“你接受我了,是不是?”

尹相思俏脸微红,“我都不顾名节留下来守了你一夜,你竟还问!”

梵越紧紧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尹相思贴在他怀里,稍微挣扎了两下,“你很喜欢做梦吗?”

梵越道:“喜欢,因为只有在梦中,你才会对我这般温柔。”

尹相思想到自己今日还有正事,她直起身子来,“你乖乖在客栈等我,我去去就来。”

梵越面露急色,“小七,你要去哪儿?”

尹相思言简意赅,“我回府给你拿解药,一会儿就能回来,你一定要待在房里不能随意走动,如今毒素扩散厉害,否则你要是随意下楼,再昏倒的话,我可没办法了。”

“好。”梵越对着她微笑,目送她出了房间。

尹相思来到公主府的时候,云深身边的贴身护卫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尹相思,他行了礼之后就从袖中掏了一个小瓷瓶递给她,又交代了服用方法。

尹相思皱眉,“云世子呢?为何不是他亲自来?”

护卫抿唇,神情突然说不出的凄怆,“我们家世子爷他……来不了了。”

尹相思心底一沉,“什么意思?”

护卫目色闪了闪,“小郡主,解药已经带到,属下这就告辞了。”

说完,一溜烟闪没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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