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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县。

身着常服的诸葛恪,步履缓缓归来使者暂住处。

三日前初次交涉战马贸易之时,郑璞拉扯关兴离去后,还让扈从转了一句,“战马雄姿及作价,葛君今皆了然矣。是否交易,君可先归冀县思忖后再寻我。”

径自将他先议价的意图,都给堵死了。

是故,他方才便去寻了诸葛乔。

倒不是打算让诸葛乔说情,抑或者是请丞相诸葛亮饶价一二。

前来求购战马乃公事也。

他再怎么不智,亦不会试图以血浓于水为倚仗去聒噪,而添了琅琊诸葛氏的笑柄。

他乃是叙一奶同胞的久别之情了。

自然,也难免以诸葛乔与郑璞交情颇近而隐晦的旁敲侧,以图能切确了解郑璞为人秉性等,看有无可能寻到战马作价变动的契机。

然而,待他大致了解后,心中反而平添了几分忧愁。

“郑君家学渊博,多谋善断,时人尝谓类于昔日我大汉翼侯。为人性情刚直,果决干练;私下喜做谑,署公时则肃严,从不玩忽。今他与兄议国事,必厉严且不辞色也。”

诸葛乔乃是如此断言之。

亦让诸葛恪心有所悟:除非大汉丞相嘱言,否则郑璞心意无可改!

只不过,年少便名扬江东、备受孙权喜爱的诸葛恪,从来都不是智迟之人。

不由也生出疑惑。

既然郑君以多谋著称,是否会于战马作价之上,有所言不由衷呢?

带着如此想法,他归来临身住处后,便以初临陇右而欣喜、想知人土风物为由,将使团随从皆遣出去打探消息。

就是打探归来的消息,皆隐隐证实了郑璞所言。

譬如大汉早就禁酒了,连陇右之地屯田黎庶佃户的粮秣,都是以军中制度配给的。

譬如益州豪族分户在陇右的子侄以及官府僚佐,出行皆鲜有马车代步。尚有天水郡内形色森严的甲士,往来十分频繁。

亦是说,今大汉的粮秣不丰、战马匮乏。

且陇右各部军士皆厉兵秣马,士气高昂的备战着进军凉州。

如此情况下,大汉本就不应将战马作卖。

毕竟,战马属于战略物资,汉军各部自用尚且不足。若是作价低廉卖给了东吴,将士们岂能无有怨言?

此便是丞相诸葛亮,令郑璞主事战马交易的缘由。

郑璞领军已有不少年,深知军中将士所思,且屡立战功而颇具声望。

让他以“维护两国共盟讨魏、以战马换回丰厚粮秣”等缘由,声称此乃一时权宜之计,便可让汉军各部无有怨言滋生。

战马作卖的初衷,是为了有粮秣供给军士嘛!

想再议价,恐是举步维艰矣。

诸葛恪怅然而叹。

只不过,再难也要再议。

其一,乃是江东若想建立骑兵,今唯有从大汉购置战马。

另一,则是他出使之前,江东列位朝臣便有过定议。以知大汉如今粮秣紧缺,而大致将每匹战马作价定为粮秣三千斛。

至多,不可超过三千五百斛。

如此预期与实际相差太远了,让他无法归去回禀。

他自负才学过人,又被孙权定为太子辅弼,于公于私都不允许首次出使便徒劳无功而返。

再者,如今的吴国风气,已非昔日孙策睥睨江东六郡之时了

孙策渡江南下时,因将少兵寡,是故不论出身录用人才。

无数贼寇、鄙夫等出身之人,只需有才能以及愿意效力,便会被孙策授予权柄、起高第恩荣之。

然而,很可惜,孙策早亡。

年少即位的孙权,为了让局势安稳过渡及为求长治久安,执掌江东以来对世家豪门采取怀柔手段。亦随着老辈元勋相继故去的今日,演变成为世家豪族引导着风气。

慕虚名,尚奢靡,痴浮华等等。

身在江东的诸葛恪,亦不能免俗。

素以才气及捷智著称的他,如若此番无功而返以致名声受损,恐被时人毁之。

唉,且再试试吧!

哪怕是让汉庭稍作让步,也算是此番出使有所寸得,可供陛下与诸公参详。

一番思定的诸葛恪,便再度去寻郑璞。

嗯,如今郑璞也在冀县内。

已经将战马展示于吴使,且价格尚未谈妥,他也无需留在小陇山牧马场。

颇为巧合,他甫一出宅,便见郑璞正策马缓缓而至。

“葛君将欲外出邪?”

矫健跃下战马,郑璞将马缰绳交给扈从,步前发问。

闻言,诸葛恪冁然而笑,“乃是将欲往寻郑君耳!”

“如此正好。”

轻轻颔首,郑璞亦笑颜潺潺,摆了摆手让身后扈从乞牙厝牵过来一马匹,“我今得闲暇,便想前来邀葛君往落门聚同游,不知葛君有闲情否?”

落门聚,位于冀县之西。

乃昔日大汉来歙、耿弇等人攻破落门逼迫隗嚣少子隗纯投降,结束陇右割据的古战场。

而郑璞外兄卢晃迁来陇右,便是定居在落门聚。

今过来作邀,便是打算私宴诸葛恪一番。

就是动机有些不纯罢了。

比如出于诸葛恪日后必然成为孙吴重臣的考量,有心结交一二,以备他日北伐逆魏时求同谋之处。尚有想趁机了解今孙吴动静,以及再续谈贩卖战马之事。

品相优良的陇右战马,他尚未给诸葛恪展示过呢!

“郑君来邀,我安敢不从?”

戏言作答,诸葛恪不做推辞,侧身嘱咐随从数言后,便接过马缰绳便一跃而上,与郑璞并肩而骑。

于城池内时,二人马速尚且缓缓。

待到了城外人少之处,郑璞便不停的催战马加速。

且每次加速,都会侧头目顾诸葛恪是否能跟上,似是有心比较骑术一样。

身为使者且生性好胜的诸葛恪,哪能甘于示弱?

亦是频频催战马紧随不舍。

好一阵驰骋。

待落门聚外卢家宅院映入眼眸后,郑璞方放缓速度,下马牵着战马步行。

“葛君骑术精湛,可与军中精锐骑卒相比矣。”

接过身后扈从接过来的水囊,郑璞转给诸葛恪时,还含笑而赞之。

话落,不等他回答,又冲着战马扬了扬颐,发问道,“葛君以为此马匹如何?”

“甚嘉!”

难得纵马的诸葛恪,伸手抚了抚战马,喜笑盈腮而答,“此马速度颇快,且疾驰时稳健,实乃良驹也!”

“哈哈哈”

郑璞大笑,连连颔首,“如葛君心喜,我便可安心了。”

嗯?

我心喜便可安心?

莫非

闻言,诸葛恪微微扬眉,作诧异而问,“郑君此话,乃何解邪?”

“以葛君之智,安能不了然?”

先是反问了句,郑璞方明言道,“此战马今后便是葛君坐骑矣!”

“啊”

尽管心有所悟,诸葛恪还是失声而诧。

他今日所骑乘的马匹,并不比小陇山牧马场养着的,作价五千斛粮秣的战马逊色!

而二人并无交情,郑璞却直言将赠之,焉能不令他惊诧?

“郑君慷慨,我心折矣!”

大声作赞叹,诸葛恪连忙拱手作礼,口中却是推辞,“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爱,或有云无功不受禄。如此厚礼,还请郑君恕我不能受之。”

“呵呵,葛君自是可受之的。”

摆了摆手,郑璞笑颜潺潺,谓之,“此马乃我在陇西狄道时,羌人首领所赠。我自有坐骑,又与伯松兄交情莫逆,便有心赠之。然伯松兄言,让我转赠与葛君。葛君若不能受之,岂不是误了伯松兄殷殷之情?”

“啊,乃伯松请郑君转赠于我?”

诸葛恪再度诧然。

“然也。”

点了点头,郑璞敛容,语气有些感慨,“葛君有所不知。伯松兄来蜀地后,颇思念葛君尊父,亦常心有愧不能奉孝膝前。今让我以良驹转赠,乃是感葛君顾老悌幼耳。”

诸葛恪默然。

少时,方满脸惆怅,长声叹息,“唉,伯松性情依旧如前”

亦不再作推辞,而是拱手给郑璞作礼,“既然如此,我便受之,多谢郑君赠马之情!如若郑君他日至江东,我必出百里鼓瑟吹笙而迎,以报今日之厚!”

“葛君此言过矣!过矣!”

连连摆手,郑璞哈哈大笑。

旋即,便趁着并肩而行之时,细细问起了江东的风物。

且行且谈,载笑载言。

少时,步至卢家宅院,郑璞将诸葛恪引至一涓涓细流绕山的宴席出。

此番的设宴,深谙世家子待客的作风。

乃分主次案而座,案几上肉羹、鱼脍、盐菜、粟饭、酱汤俱全,;且婢女拥簇,温酒待斟,现作,仆从在不远处现炙羊羔。

唯独缺乏了的,便是无有丝竹之音弄歌舞靡靡了。

只不过,入席后的诸葛恪,心思并没有在有无伎乐上。

而是惊奇的目视着,正在忙碌的婢仆们。

此卢家的婢仆,人皆编发左衽,肤色黝黑反亮,手腕及脚踝之上竟佩戴着饰物。且偶尔得闻他们低声之言,令人觉得犹如鸟语。

如此装扮,自然非是汉家之民。

莫非,大汉至今尚将南中各郡的蛮夷,虏为婢仆邪?

诸葛恪心中有惑,也忍不住发问,“郑君,此些婢仆乃何地之人?”

“此乃永昌郡的土人。”

举起酒盏邀杯满饮后,郑璞方含笑而道,“我大汉地小民寡,劳力不丰。今夺回陇右后,汉中及武都郡皆无民实边,以致陇右各部军士所食粮秣皆从蜀地转运而至。蜀道难,转运苦多,堪称事倍功半。是故,我大汉便以蜀锦茶叶等物,寻永昌郡各部土人酋领交易,换回来些奴仆充当劳力。”

言至此,又阖目摇头而叹。

“唉,可惜永昌郡偏远,且疆域颇大,许多土人蛮獠部落难寻踪迹。所换回来奴仆甚少,难益补朝廷劳力之缺。”

劳力紧缺?

便大肆寻土人蛮夷部落换取婢仆?

微不可见的,诸葛恪眸中有缕精光一闪而逝。

亦然,想起了昔年的汉中之战,魏武曹操见无法战胜,退兵之时便将汉中、武都二郡之民皆迁徙而去之事。

大汉既然可用蜀锦茶叶等物换取婢仆,不知战马亦然否?

我吴国的交州之地,土人蛮夷部落更众。且多有不服王化、常有举兵扰乱者。

“郑君何需担忧?”

瞬息间心念百碾,诸葛恪喜笑盈腮,“持恒者,事竟成。我虽不才,亦敢断言贵国定能寻到对策,缓解民寡而劳力不足之忧。”

话罢,便举杯一饮而尽,以盏底示之,“今得郑君赠马,无以为报,便借此酒聊表心意!”

“葛君不必如此。”

郑璞笑容潺潺,摆手谦逊,说道,“转赠之马,不过寻常马匹耳,不足挂齿,葛君若是介怀,恐我心不安矣!”

“哈哈哈”

诸葛恪大笑,盛赞之,“郑君真乃君子也!”

一番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待二人脸庞之上隐隐有醉意后,诸葛恪便再度提及了战马交易之时。

“郑君,战马作价可否稍饶些否?实不相瞒,我国粮秣储备亦不丰,难以承受。且我前来贵国之前,我国天子谓我,战马作价可许每匹粮秣两千五百斛耳。今郑君作价倍之,我委实无法回禀。”

言罢,不等郑璞作答,又紧着加了句,“我自是知贵国战马亦然短缺,愿意作卖于我国已然是难得。然,我等二国共盟,乃相互裨益耳。还请郑君思之,我国他日兵出淮南,有骑兵纵横沙场,彼逆魏安能不多遣兵力防备,而让贵国此地战事得缓邪?”

微微一鼻音,郑璞没有当即作答。

而是阖目沉吟少许,方睁眸而谓之,“葛君之言,我非是不认同。然而贵国的预价委实太低了,我即使有心让些价格,亦无法成行。”

顿时,诸葛恪闻言便眸光大炙,“不知郑君可饶价多少?”

“可每匹换粮秣四千五百斛。”

郑璞颔首含笑而回,又继续叮嘱道,“如此作价,乃是我大汉底线,葛君不必再争了。不过,既然葛君声称贵国所储粮秣不丰,不若且先换些骑乘役畜归去?亦或者是,先换少量战马归去训练骑卒?”

我吴国要那骑乘役畜作何用!

再者,两百余骑兵,于大军之中仅可充任斥候!

听罢,诸葛恪不由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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