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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君今日在署中否?”
带着心中所思,贾栩步前,对刺史府值守在外的甲士发问。
那甲士连忙躬身行礼,瓮声瓮气的回道,“回太守,杨使君于一刻钟前往城外去了。如无有意外,应是在巡屯田。”
“嗯。”
微微颔首,贾栩神情没有什么诧异。
只是昂头看了看天色,便挥手让身后扈从牵来战马,往城外而去。
近些时日,杨阜鲜在署内已不是偶然。
一来,随着魏平将魏国留在凉州的所有戎卒皆携往金城,河西各郡太守自募兵马后,杨阜的刺史职权已然形同虚设。无论兵事还是民生,各郡守县令都变得敬老,不会再将“琐事”多劳于他。
另一,则是杨阜早就无意于仕途。
多番上表以年迈乞骸骨而被驳回的他,随着战事逼近愈发不理事了。
兼领着武威太守的贾栩,知道杨阜的心结所在。
不外乎是对雒阳庙堂制定的凉州对策颇有微词,又见黎庶黔首因河西备战,而苦于徭役及重赋,故而心灰意冷罢了。
但这也促使贾栩频频来寻杨阜合计的缘由。
如此没有权欲、秉心公允且倍受黎庶爱戴之人,正是他领军离去后,安抚后方的最佳人选。
策马缓缓,且行且思。
阵雨放晴后的城外,山林滴翠,草木芬芳。
在暑气未艾的烈日中,水汽氤氲的薄雾,犹如一缕轻纱在深谷幽林间缭绕弥漫;卢水主支水系的两岸,连绵至冷龙岭山脚下麦田已泛起金黄色,许多黔首躬身其中,稚童在莺歌蝶舞中肆意欢笑奔跑。
乍一看,此番景象犹如盛世升平。
然而待走近了,却发现忙碌的黔首多是衣衫褴褛的妇姑与老丈,且人人脸庞没有即将丰收的喜悦,眼眸中尽是呆滞麻木。
此处是武威郡的民屯地之一。
乃前任凉州刺史徐邈募贫民佃户所辟,杨阜接任刺史后也将此政保留了下来。
只是徐邈在职时,每每到了七月时,田亩中劳作的贫民佃户皆会欢腾一片,承载喜悦的粗犷歌谣回荡山水间。
因为那时,受募贫民家中青壮操持农事,年迈的老丈与妇孺帮官府放牧牛羊,待到年末入冬时,仓库盈溢的官府,会让他们拥有生计得继之粮。
如今已不可能了。
拼凑的三万兵马聚集在姑臧,每日所食的粮秣甚巨。
官府已然公布了秋收后的官民分配,佃田的黎庶只能得到三成。
此还是赖杨使君据理力争的结果。
相传,其他郡县的屯田所出官府将皆收于库府,佃户们每日所食再按户统一配给。
至于官府言之凿凿的声称,汉军不可俱、最晚明岁春耕前就会罢兵而去,佃户们屯田所得将会恢复旧制。
但此言辞并没有平复佃户们心中的凄切。
冬季降至,家无余粮,有多少人能见到明岁春暖花开呢?
唉
但愿今岁冬季莫要太冷吧。
本就忍饥受饿,若是天气再滴水成冰,不知冻毙者有几多。
这也是为何田亩里为何寡青壮的缘由——许多青壮为了获得官府许下应募随征的粮秣,皆选择从军吃粮去了。
反正应不应募,都难免被征发为转运辎重粮秣的壮丁。
策马穿行于众多麻木目光中,贾栩费了好长时间才寻到杨阜。
盖因粗布葛衣、没有戴进贤冠的杨阜正躬身劳碌在田间,几与其他碌佝偻老农无异,委实难辨。
“使君,可否移步一叙?”
跃下战马的贾栩,拱手作礼,音容皆恭谦,“张掖仓太守有书至,我难决其意,还请使君拨冗解惑。”
“好,容我片刻。”
侧头而瞥,杨阜扔掉手中捏着的野草,声音淡淡。
“诺。”
贾栩含笑而答,连忙让随行扈从寻一处阴凉之地,将两个胡牀放置。
少时,取水净手罢的杨阜步来,甫一坐下便径直发问,“何事竟劳将军亲至?”
“乃是敦煌张家之故。”
从怀中取出仓慈所书递给杨阜,贾栩静静的等候杨阜看罢了后,才催声问道,“使君以为,彼西海张太守此举,是否有勾连逆蜀之意?”
顿了顿,又加了句,“此事已令黄太守心有不安。我来此之前,他直言道,欲将麾下两千士卒调归去扼守酒泉盐池。”
调兵归去?
闻言,杨阜微讶,旋即嘴角便露出一缕嗤笑。
黄华这些年与张家闹得水火不容,听到张家强占了张掖郡连通化外羌地的消息,心有惶恐也不足为奇。
毕竟,若是张家真与汉军勾结,沦为前后夹击的酒泉郡必不可守。
就算汉军一时半刻无法从化外羌地进入河西走廊,以敦煌张家的实力,在骤然发难下,也可将半数兵力调来武威的酒泉盐池给占了。
河西各郡,除了最后改居延属国而设的西海郡外,每郡都有不可失的命脉。
如敦煌是西域胡商盘旋之地、酒泉有盐池之利、张掖有山丹马场,作为州府所在的武威,则是坐享关中与河西的门户商利。
对于黄华而言,郡内盐池之利是募兵扩军的财力支撑,容不得半点疏忽。
“敦煌张家立身之本,乃是信义。”
略作沉吟,杨阜缓缓而道,“其父子二人皆受魏国隆恩,今又是一门两太守之殊荣,断不会有叛魏投蜀之举。你归去后,以此言告知黄太守,声称酒泉郡定万无一失便是。”
“使君真知灼见,在下拜服。”
听罢,贾栩细细揣摩了好一会儿,不由拊掌称善。
但心中仍旧觉得此事有些吊诡,踌躇了下,又继续问道,“使君,既然张家不会有谋逆之举,又为何要与仓太守撕破颜面,强占了破羌口谷道呢?”
“呵~~”
不想,此话刚落杨阜便忍不住轻笑了声,乃反问道,“将军何须理会张家行举邪?河西未来何如,非彼可左右,乃是取决于将军耳!”
呃?
取决于我?
顿时,贾栩愕然。
亦耷下眼帘,蹙眉捋胡而思。
但或许是督兵征伐太久、鲜参与政务的缘由,他纵使冥思苦想,却也百思弗解。只得再度拱手讨教,“我愚钝,还请使君明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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