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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淮乃魏文曹丕的潜邸之臣,转任军职随征汉中张鲁,此后便一直留在魏国的边郡,至今已将近二十载。
可以说,他是魏国最熟悉西北军务的人。
但也正是如此,让司马懿觉得他离开庙堂太久了。
久得在出谋划策的时候,忘记了考虑庙堂的权利纠葛以及他继任雍凉都督才数个月。
在魏武曹操创业之初,便以谯沛元勋掌军、颍川士人出谋划策镇中枢,一直到击败袁绍雄踞北方得以称公、称王分邦建国,如此权力格局都不曾改变。
譬如被赞为“时之良将,五子为先”的于禁张辽等人,都长期归谯沛夏侯与曹氏节制;而可参与中枢决策的人选里,颍川士人也占了半数。
后来,曹丕即位,源于历经过“魏夺嫡”的心悸,开始善待的冀并州士人,让他们逐渐步入权利中枢;还将有宿怨的曹洪罢黜归家等。
如今曹叡在位,早期的颍川士人与谯沛元勋几乎都凋零殆尽了,不仅让太原孙资守中书令,连镇边节帅都开始委任于非夏侯或曹氏。
但也正因如此,司马懿才更加谨慎。
雍凉之地,素来是魏国最动荡的区域,也是戍守兵马最多、最精锐的区域。
在此区域任职的都督,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曹叡的警觉。
不是曹叡在怀疑司马懿有异心,而是帝王心术的使然。
他毕竟不是曹魏宗室出身,自然无法拥有曹叡的绝对信任。
如在“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方面,石亭之战的曹休可当得,开启子午谷之战的曹真亦可有,但若是换成他也有这样的战绩,就绝对会背上丧师辱国的罪名。
是故,他否了郭淮所谋。
局部战事一旦开启了,谁都无法断言,是否会引发倾国之战。
司马懿转来雍凉任职后,就详细分析过巴蜀出兵以来每一场战事的始末,也得出了一个结论彼逆蜀丞相诸葛亮,凡事谋定而动。
此番遣魏延督军进凉州,岂会没有预留后手?
抑或者说,彼诸葛亮乃是见魏国主力皆在关中,觉得势大不可图,便故意分兵往凉州诱魏国出城塞来战。如《孙子兵法》所云诡道,“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此时魏国关中主力败归休整、都督新旧交替,自是无法倾力一战的。
司马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若依郭淮之策而行,获得的利益无法与隐藏的忧患比拟。
且他奉诏来雍凉之前,还赶赴雒阳与曹叡密谋了一番。
亦将曹真遗留的谋划推演得更完善了。
曹真临终前,乃是建议曹叡将凉州当成诱饵,让逆蜀陷入战争泥潭不可拔而魏国的关中主力得到休整时间,以“此消彼长”的时间差重新夺回陇右。
对此曹叡已然在执行。
是故,司马懿便顺势此大略的细则完善——他想借着逆蜀此番兵进凉州之机,将凉州那些历来恣睢骄横、叛乱不断的诸多权势者,悉数拔了!
也很容易实现。
乃是将欲取之、且先与之。
如魏国先按兵不动,坐等逆蜀与凉州两败俱伤,或是凉州权势者被逆蜀所败,他再督领关中主力进发陇右堵住蜀诸葛亮的大军,别遣郭淮部等领军入河西走廊。
试问,逆蜀魏延以历经多番战事的疲兵,何如能抗衡魏国的以逸待劳呢?
即使彼魏延得士卒死力,郭淮等部寸步难进,也是受困一时。
仅是凭逆蜀从陇右走金城郡运送粮秣损耗的人力物力,就可推断出魏延不可持久。
若是魏延胆敢在当地征收粮秣,那将败得更快!
在人心未附的新得之地、向刚历经战火的士庶征收军辎,乃是大忌。就连中原富庶之地的黎庶都会奋起反抗,更莫说是胡汉杂陈、苦寒地瘠的河西之地了。
届时,魏国复得凉州之地,便可以“守境不利、背魏投蜀”等等罪名,将那些权势者罢黜或诛杀,重建朝廷威仪、士庶秩序。
自然,司马懿谏言罢,还特地明言与曹叡,声称此举存在着风险。
乃是以刘备入蜀与丞相诸葛亮讨南中,郡县吏民皆不日竟安为例子,言逆蜀能得人心,担忧魏延据河西之地后也骤然而安,令魏国弄巧成拙。
作为帝王的曹叡,在有机会收回权柄的时候,自然不会拒绝。
先前他接受“边人治边”的建议,不过是对时局的妥协,乃无奈之举。
而且这种收回权柄的做法,曹叡也并不陌生。
在魏武曹操时,因为势力尚弱小而对凉州鞭长莫及,便以控制汉廷天子的便利,让韦端、韦康父子先后据凉州;但后来击败袁绍称雄河北后,为了收回权柄,对马超取陇兵围韦康于冀县有八月之久,镇守在长安的夏侯渊始终听而不闻、按兵不动。
一直待到韦康被杀,夏侯渊才督率大军长驱而来,讨平不臣、虎步关右。
是故,曹叡听罢,不假思索便允了司马懿之言,让其放手施为。
基于庙堂与自身的考虑,司马懿自是不想节外生枝。
只不过,郭淮的慨然请战,令他多了一分忧虑。
与荆豫、淮南两地战场魏国如今已然采取守势不同,不仅曹叡对陇右之失耿耿于怀,就连戍守雍凉的将率对战事主张也是倾向于攻势。
盖因此地自古民风彪悍,好战成性。
若是他一直按兵不动,其他将率必然会如郭淮一般上言请战。
不管怎么说,他接任雍凉都督之职的时间太短了,威信未立,难令这些戍守边地的宿将信服。
因而,他也担忧,多次回绝各将率请战后,自身会被他们腹诽为“畏战”。
毕竟军中多鄙夫。
如名门之后、才学不缺的郭淮,他尚且能晓之以理回绝,令其不会有他念。
但其他将率岂能安抚?
唉,自身的威信,日后恐难立矣!
悄然一声长叹。
对盏枯坐的司马懿,带着一缕忧思凭案起身,归去就寝。
威信不立,便难服将率;将率不服,日后的战事中,便没有如臂使指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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