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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翟是一个人。”向山点了点头:“得知道,墨翟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厉害的人,但也只是一个人。他能够在那个黑暗的时代,说这个世道‘不对’,说‘兼相爱’,是非常了不起的。但是,在他之后,世界上也出现了很多和他一样,甚至尤有胜之的聪明人。他出生得太早了,很多后面的聪明人发现的道理,他都不知道。”
“实际上,侠客们的哲学诞生是在很晚才诞生的。这个过程当中,就已经吸收了很多后来的聪明人所说的话了。但是,对于侠客而言,‘兼相爱’这句话,是一定要记住的。”
尤基皱了皱眉:“好难哪。纳威那个混蛋老是嘲笑我,要我像爱我妈妈一样爱他……”
“不,不用做到这一步。”向山摇了摇头:“当然可以更爱一个特定的人,或者讨厌一个特定的人。侠客的‘兼相爱’,只是希望能够为了‘所有人都能过得更好一点’这件事而努力。”
——为了人类的自由,我将挚诚守护……
——啧……这到底是哪来的记忆……谁说的话……不会是我吧?以前的我这么中二吗?
向山暗暗在记事簿上设置提醒,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置办一个有触觉的人工泪腺。
尤基懵懂的点了点头:“这样……不是很好吗?”
“没错,是很好。但是……啧,在执行层面上,这其实是有一定的问题的。墨翟老先生的学说,其实没有终结那个时代的混乱。终结那片土地上那个黑暗而混乱的时代的,是另一种力量——秩序与法律的力量。”
历史上,墨者虽然尽力阻止战争,但终归只是堵漏,无法从根源上解决战乱的问题。
而终结乱世的力量,是在版图西段崛起的,法家的力量。
“秩序与法律,是一个好东西。用可以理解的说法吧,由于存在‘戴森原则’,大家都知道破坏人的生物脑,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人们就会避免做这种事。而这就震慑了想要作恶的人,保护了善良的人。在很多时候,律法就会扮演这样的角色。可以说,在大多数时候,律法是守护人的力量。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不会想着违反法律,放弃法律所守护的净土。”
“有得选……”尤基再次露出迷惑的神色。今天向山说的话真的格外深奥。
“可能确实有人,是因为向往暴力、想要宣泄与生俱来的戾气,所以才成为侠客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至少,我不想主动破坏这种守护人的力量。但很遗憾的是,律法也不仅仅是守护民众的力量。”
“律法的本质,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
“阶级……”尤基有点晕。这又是一个难懂的名词。
“知道楼梯吗?楼梯是一阶一阶的。一般情况下,一段楼梯不会有两阶在同一高度上,所以所谓的‘阶级’,就是在社会关系中处于不同的地位的人群的集团,其中一个集团由于有社会地位因而位居其他集团之上。法律是这个‘最上位集团’意志的体现,它会优先守护这个最上位集团的利益。”
尤基抱着脑袋想了一下,有些生气:“这不就是说,这个最上位集团,是‘强者’?”
“最上位的集团,也就是统治阶级,就是‘强者’。而人类之中,很容易出现‘强者欺凌弱者’的现象。”
——人类的“出厂设置”,会阻碍人类文明的进步……
——见鬼……这又是谁说过的话?
向山觉得脑子有炸裂般的疼痛。
但他语气却依旧稳定:“总会有强者,想要践踏弱者,想要凌辱弱者——他们会想办法从弱者的身上撕下血肉……啊,不好意思,对来说,‘拆下零件’可能更好理解一点?他们总会想要剥削弱者的。或许在这个时候,会有一个更加进步的力量,从弱小成长为强大,取代之前的强大者,缔造一个更加公平的世界吧。但是,这种成长是历史的必然,也具备自身的偶然性——它会在成长起来之前就被强者所掐灭。”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另外一种力量存在了。这就是‘弱者的反抗’。‘兼相爱’的力量,无法改变世界,扫平旧有的黑暗。它只能成为弱者手中的剑,是最无奈的反抗。”
尤基有些惊讶,但神色之中难掩失望:“我还以为侠客都很强大咧!这样说,感觉他们都好可怜……”
“侠客作为‘个体’无疑是强大的,但是他要对抗的东西,是强者的集体。个体的力量,在这个层面上微不足道——武功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弱者手中的剑,去震慑强者。”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武功就是这样一种力量。它不能让人颠覆掉强者的集体,但是它可以让弱者争取到一个震慑强者集团的机会。
近在咫尺,人尽敌国。
哪怕是拥有一个国家,也无法让一个暴君击败近在咫尺的侠客。
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强弱就这样逆转了。
曹沫盟柯,返鲁侵地。专诸进炙,定吴篡位。彰弟哭市,报主涂厕。刎颈申冤,操袖行事。暴秦夺魄,懦夫增气。
尤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但又生出了新的疑问:“那坏人也可以学习武功吧?”
能够提出质疑,这是非常好的现象。向山确实觉得,这个孩子有很好的“素质”。
“这就是武功最核心的设计理念了——武功是一种暗杀术。他能够让弱者以最小的成本,获得向强者挥剑的机会。而对于那些向人民施加暴政的人来说,这样的技术正好是最恐怖的。”
“嗯?”尤基不甚明了:“它难道不会伤害到好人吗?”
向山很想笑:“这也不能否认,因为武功只是‘技术’。‘技术’是没有自己的意志的,它可以被任何人使用。但是,这种技术的设计思路,却恰恰是基于针对社会的博弈论。”
“我们称之为‘暴政’的东西,是少数掌握着资源的强者,对多数没有资源的弱者的压迫。而‘暴政’这种东西,最恐惧的就是针对首脑的暗杀——因为它确实是建立在少数人窃取的‘合法性’之上的。而真正向他们献上心灵的忠诚者,也不会太多。只要这些‘少数人’被杀死,‘暴政’就自然灭亡。”
“而现代的管理系统下,怀揣伟大理想而汇聚到一起的人,反而不会害怕这种暗杀。在那种社会下,不管哪一个个体被暗杀了,都会有另一个人站起来填补他的空缺。他们获得权与力的合法性,不是依靠上天的恩赐,不是依靠古老血脉的荣耀,而是依靠人民——人民为他们的合法性背书。”
“倒不如说,若不是真的感受到不平,弱者又何苦向强者挥剑?若是四海之内,再无孤寒,亦无不平,又怎么会有侠客选择拔剑?彼时,侠义自然凋零。纵使有少数的狂徒,也必将倒毙在人民的汪洋之中——弱者会自发的与他为敌的。”
“已经知晓了图灵机,知晓了‘内功’。而这,就是成为侠客所需要知道的第二个事实——‘外门功法’,本质上是‘暗杀拳术’。”
与赛博义体相匹配的赛博武学,并非是来自于自古以来流传下的古老武学。如果要深究根源,它其实演化自线膛燧发枪进入战场之后,于法国诞生的“猎兵战术”,然后再吸收现代格斗理论而成型。
线膛燧发枪由于具备“膛线”,导致其射程与穿透力均远远强于上一代的枪械。猎人是这种枪械的最早受益者。而在英法战争时期,法国征召猎人,深入敌后,执行“游击”与“狙击”的作战。由此,法语之中诞生了“猎兵”这个词,甚至直到二十一世纪,“猎兵”依旧是法国精锐部队的称呼。
这便是由技术实现的,用个体力量对战争造成最大影响的“战术”。
“战术”与“技术”相互影响。或许是因为技术日渐复杂,或许是因为某些武器的设计思路,便是只让“强者”拥有——让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个体对战争走向的影响力,其实都是在不断缩减的。
直到……有几个年轻人,创造了赛博武术。
这种暗杀术,是历代所有“游击”、“狙击”、“暗杀”等“特种作战”理论的集大成者。由于赛博义体无限的可能性,侠客总可以从各种超出常人想象的路径进入暴政者的五步之内,咫尺之间。
最重要的是,武功的本体,确实是最难抹除的。
“武功的本体”,是算法。
将繁多的肢体动作,繁多的对抗策略,统统以博弈论的模型进行转化,写成程序的语言,用秘传的手法封装,使其变为人工智能检索无法识别的文件。
然后,将之以区块链的形式,存放在网络之上。
只要信息技术还在,“武功”的情报就无法被抹除。
只要信息技术还在……只要“网络”还在,那么暴政就无法根绝侠客。
——是啊,我想起来了……
向山站了起来,取过他尤基带来的废旧零件:“明白了吗?尤基,这就是一门针对暴政而设计的刀。它确实可以被反过来斩向弱者,但是它对暴政者的伤害,注定是强于对民众的伤害的——它对压迫者们有伤害加成。”
“但这份‘伤害加成’,却又要落到‘内功’,落到‘信息技术’上了。若是不懂区块链的去中心化存储,‘武功’也只会被强者所垄断、消灭。弱者永远也没有接触它的机会。内家武学存,则侠义永存。”
“所以接下来,就开始学习内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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