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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府的门,是少乔抱她跨过的。直将她送到了屋子中,躺下望她休息。万盛兰与卢宴恩十万个担心她,念她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心中许多想说的话,最终都化成了到嘴边便消散的亏欠与无奈。想到明日女儿即将嫁做他人妇,此后万府只会成为她的依靠,却不再是归宿了。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会让人操心的孩子,从来懂事善良,他们自来引以为豪,而忽视了她独自承受的事,不是她闷声不响,他们的女儿啊,是过于懂事。有幸遇上了施丹虞,虽说手段高明,却也着实深不可测,单单为人便是神秘。此前他愿出十二分诚意来提亲,也令他们大为吃惊。这年头,若是连银子都不愿意为女子出,那这男子,又有什么可依靠的呢?也是此时,两人吊在嗓子眼的心,才有些松动。
一盼国泰民安,二盼子女安康。
念及此,两人纷纷叹了口气,关上了门,留她在屋中休息。
万惊鸿睁开双眼,费力地抬手从袖中取出匣子。此前代渊为她把脉调理,她找了个机会,让代渊在今日来之时,用银针让她双手能够活动,一来装给施丹虞看,二来便是方便她服下这课还魂丹。
还魂丹不大不小,褐色药丸,看上去犹如陈年老木捣碎而成,模样实在让人想不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还魂丹。万惊鸿看着它,突然想起以前在公司上班时,找手下的员工要方案时,碰巧遇上那员工正偷懒看电视剧,里面有一句台词,她只瞟了一眼,却意外地记住了。
“面前就是万丈深渊,一旦踏进地狱,便再无回头可能,你可想好了?”
手下员工仓皇想要关闭页面,企图解释,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在心中想早便身处地狱,又有什么可想的。
万惊鸿抬手,将药丸含进嘴里,巨大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席卷味蕾。她无意识皱了皱眉,随即咬破咽了下去。
人在直面生死,靠近死亡之时才会意识到,世上没有那么多所以然,是生是死一念之间,全在自我选择,怨不得他人。这也是她的选择,她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要么想要的落入网中,要么就鱼死网破,她在赌,赌自己的性命,也赌施丹虞。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安稳度过,只有一人,在他人陷入美梦之时忐忑不安。代渊着实是紧张到了极点,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思来想去,脑中警铃大作,又怕明天的到来,甚是后悔自己答应了万惊鸿。不过事已至此,哪里来的回头路,他打消了后悔的想法,泄气般坐了下来,翻开书桌上的纸张,铺平磨墨,提笔书写。
写完放进信封,夹在两手心之间,朝天上的神明拜了三拜,最后小心放下压住,回了床上。
信封封面上没写任何字,主人提笔踌躇片刻,只字未落。
代渊侧躺在床边,盯着桌上的书信,就这样干瞪眼了一晚上。直到天边破晓,鱼肚白升起,服侍洗漱的丫鬟们敲门。他盯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愣愣坐起身来,将书案上的信封拿起,递给丫鬟“今日王府王爷与施小姐大婚礼成之后,叫下人将这封信交给王爷,就说……算了不用说什么。”他想说的都写在信里了。
说完,代渊像是再也撑不住一样,一步三晃飘到了床边,倒头躺下,睡得不省人事。
这天,天亮的和往常一样早,蝉虫鸟鸣还在闹屋檐,空气清新,一派大好。万惊鸿没怎么醒地早,睁开双眼的时候,早晨的光还为照进来。她眨了眨眼,突然觉得一向沉重的身子一轻,万惊鸿动了动手,轻而易举地举到了眼前。
指头泛红,指节白皙细长,如点缀的鲜花,粉嫩似刚摘的树果。
昨日还是苍白似枯木,只有包裹骨头的一层皮,不过一夜时间,就变得如此焕发新生的模样。万惊鸿也觉得惊叹,之前只听说这还魂丹的神奇功效,如今亲身一试,着实令人叹为观止,饶是冷淡如她,也是惊得微微睁大了双眼。
更多的是无端的嘲弄,重来一世,借着别人的身子活着,最后还是在生死来回之间走一遭,说来也是好笑。
万惊鸿掀开被子起身,披上外套,坐在桌旁,倒了杯冷透的茶水,动作自然。茶水已凉,入口更是苦涩,她丝毫不在意,反而松了口气。她药汤吃的多了,味觉早已半麻痹,尝不出入口微涩,久来甘甜的碧螺春了。
她静静地坐着,让口中的甘甜扩散,百转千回,才觉活着的真谛。
服侍的丫鬟是蝉衣和玉竹,两人倒是有许多人都未有的气魄,丝毫不弃落寞的主子,直从京城跟到了大礼。两人推开门时,见万惊鸿已经起身,坐在屋中,相视一笑,皆以为自家小姐这是因为要成亲,心中笑道睡得浅,起得早。以至于在为她洗漱擦手时,都没能注意到她凉透的双手。
王府消息封锁地滴水不漏,万惊鸿病重地消息两人根本不知情,也不觉得她家小姐能坐在屋中是有多惊讶的。
她们也忘了,她家小姐,可不是会成亲大喜冲昏头脑的人。
“小姐,小姐今日大喜,奴婢二人自小跟着小姐,能够亲眼瞧见小姐出嫁,真心替小姐感到高兴。只愿小姐今后能够幸福安康,免受病痛之苦,与王爷和睦相处。”
万惊鸿擦干手,将手帕递给蝉衣,假装看不到两人眼中的欣喜与期待,轻声道“多谢,今后照顾好老爷夫人。”
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在瞬间又消失。蝉衣连忙摇头摆手“不说谢,不说谢,这是奴婢们该做的。”
话音刚落,卢宴恩推门而入,带了两三个丫鬟。蝉衣玉竹见此,收起手中的盆与手帕,侧身退到一旁。
“年儿,你怎么……”卢宴恩一瞧,惊喜过了头,只因万惊鸿正自己站着,旁边丫头自觉退开,无人搀扶。她心头一喜,甚至想转身回去再拜一拜观音列祖列宗。
万惊鸿波澜不惊,分了个眼神给蝉衣和玉竹,见端着水盆,也累,便道“你们两人先下去吧。”接下来的梳妆会由卢宴恩与她带来的两三个丫鬟来准备。她为卢宴恩女儿,母亲送嫁,心中都想为女儿梳着三下头发,以盼百年好合,白发齐眉。
蝉衣玉竹二人道是,看了一眼卢宴恩,便低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卢宴恩见两人不舍地离开,便笑着感叹“这两个小丫鬟也是衷心昨日还来问我,是否能让她们当那陪嫁丫鬟,以后也能照顾你。”
说着她两步做三步,上前牵住万惊鸿的双手,小心翼翼扶她坐下。她知道万惊鸿在王府身体虚弱,疾病缠身,甚至不能起身,每次王府差人带来消息时都说小姐身子虚弱,正专心调养。这一调养数月未见起色,饶是卢宴恩也从一开始的略有放心到后来的无限担心。
见不到面,更是想念。
万惊鸿道“不必了,以后蝉衣玉竹就留在爹娘身边,代替年儿服侍爹娘。”
“为何这两个丫头与你感情颇深,娘还以为你会带着她们,虽说未曾许诺让她们跟着,不过心中却是赞同的,到底熟悉你,更能照顾你。”
身后的丫鬟将换上新的茶壶,洗茶泡茶,在热气腾腾中倒入杯里,轻推至主子面前桌上。
万惊鸿视线垂下,抬手摩挲着茶杯,一下,一下。
方才两人眼中的期待,她早已看透,却故作不知,随意带过,要两人留在万盛兰卢宴恩身边。原因也很简单,今日过后,按她的猜测,明日便会启程去京城,带上她们,也就让两个小丫头跟着她颠簸,替她揪心。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好不容易在大礼安定下来,回到京城,谁知会不会在勾心斗角中受到伤害。她不是观音转世,菩萨心肠,却也不想两个小丫头片子跟着她出生入死,活的惶惶不可终日。
倒不如就此将两人留在大礼,大礼是个好地方,两人性情醇厚质朴,大礼更适合她们。
她需要的是能保护她的,替她拔剑杀人的少乔,而不是为她洗漱添衣的姑娘。
“娘不必担心,自有人会照顾好我。”
卢宴恩一听,以为她说的是施丹虞,调笑道“你这丫头,还没出嫁呢,就向着别人了?”
万惊鸿笑了笑,没说话。
外面守着的少乔,握剑抱胸,靠在门上,将屋里的话听了个全。她眼波微转,最后闭了闭眼,将手中的剑握紧了几分。
万惊鸿被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穿上了王府准备的嫁妆。她的精神很不错,脸上许久不见总算红润好神色。一双瞳-秋水,两弯柳叶眉上走,白皙的脸颊点缀上淡淡胭脂,抿上艳红口脂,犹如方盛开的鲜花,娇艳欲滴,绝美不可方物。她往常都是淡淡的妆容,留给别人最大的印象,便是谪仙翩翩。如今淡妆浓抹,却让人眼前一亮,更是惊喜地不由赞叹。
丫鬟手巧,轻拢慢捻将首饰在她的发间穿梭佩戴,虽是真金,戴在耳上,系在发上,乘着她这张天姿绝色的脸,却丝毫不显俗气,反而叫人觉得贵气又端庄,高贵不可直视。
简直人间难得几回闻。
最后一套精心准备的红色嫁衣,精挑细选的上乘布料,繁杂的彩绣,合身及脚裸,内衬修饰勾勒着身形,外袍大气端庄,将一张小脸显得更是小巧白皙,不用细想便可知其耗费的时日。
少乔不知何时进来,静静地看着,拿起一旁的红色修绣鞋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为她穿上。
她的脚小巧,穿上鞋也不过盈盈一握,绣鞋上各有一串由上好羊脂玉打磨的玉珠。少乔抬头,眼中毫不隐藏的全是心疼。
万惊鸿坐下弯腰,拉着少乔的手腕,令她起身。随后偏头对身旁的几个丫头道“你们先下去吧。”待丫鬟们离开阖上门,万惊鸿抬头,对卢宴恩道“娘,帮年儿再梳梳头。”
卢宴恩一顿,心中微涩,露出一个笑来,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她。拿起桌上的木梳,在少乔侧身后退一步后,轻轻走到万惊鸿身后。桌上立着一块很大的镜子,镜子里的两人清晰可见。卢宴恩微微弯腰,将木梳抵上她后背散落的一缕头发,轻轻梳下。
一梳,梳到头。
二梳,梳到尾。
三梳……
“……三梳,白发又齐眉。”
卢宴恩的手微微颤抖,眼眶已经湿润,从镜子里看过去,只见她微微低着头,嘴角还勉力勾着笑“年儿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你啊,自小便有自己的想法,懂事,什么都不在意,总是先替别人操心,最后才想到自己……娘很自责,那么长一段时间,明明这么瘦小的身体,为了……却要隐忍着。你从未说,爹娘也未曾好好的问过你,了解过你。经历了大起大落,好不容易重新来过,还没好好团聚,你的身子又被病魔折磨……娘以前总觉得年儿很懂事,现在想想,其实不过是我觉得罢了,说不定,小的时候,年儿也想和外头的小姑娘一起踢毽子……
娘很后悔,却没机会补偿,如今一眨眼,我们的乖年儿也要出嫁了,娘真心高兴……若是王爷待你不好,不要觉得丢面,万家随时都为你敞开大门,不要再忍着……爹娘都会心疼。”
她拾起桌上的发簪,将那一缕头发缠上头。
万惊鸿藏在袖中地手指微微收紧,她抬头,从镜中看向卢宴恩。她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今日成亲,也不见面上的欣喜,不知情的,还当她是被迫成亲。不过,她的视线在镜中流连片刻,垂了下来,落在桌上的木梳上,轻声道“王爷对我很好。”
卢宴恩听罢,抬手,偏头,悄悄用手帕将泪水擦拭。才转过头来,将她脖颈处的领口轻轻抚平,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显得慈祥又和蔼“那便好。”
万惊鸿微微勾起唇角,眼中难得有了一丝温柔的神色“爹呢?”
“你爹他啊……”卢宴恩笑了笑“估计躲在屋里正哭着吧,娘去叫叫他。”
万惊鸿点头,目送她离开。
少乔站在一旁,早晨的光打不到她身上,身处昏暗之处,她的头垂着,瞧不见脸。
“你知道了?”
柔柔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少乔顿住,身子好像僵硬了一般,许久才微微点头,轻声道出一声沙哑的“嗯”。
屋子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万惊鸿看着她的方向“你在生气吗?”
少乔一愣,猛得抬头,瞧见坐着那人一双清澈的眸子,又低下了头,面色苦涩又纠结。顿了顿,还是开头回道“没有……”
“那是愤怒?”
“不是,怎么会……”
“也不生气,也不愤怒……”万惊鸿状似沉思,声音轻快又道“莫非是担心?”
少乔上前一步,走出了黑暗的角落,她的表情是隐忍的难受。
万惊鸿侧身朝向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雍容华贵,心中却黯淡无光。她用一贯冷淡的嗓音,轻声道“担心什么?方才没听见我说的话吗?王爷对我很好,有王爷在,不必担心。”说完顿了片刻,突然目光有些凌厉,像是狠狠穿透了镜子一般,声音音调都没变,却字字带着沉重的冷意,她说“少乔,我不会死的。”
“少乔,你相信我,我是绝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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