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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幼微离开千里归云时,经过守在外面的阮君庭身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冷道了一句,“她睡了。”
妞妞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若是公之于众,意味着什么?
所有要杀阮君庭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将矛头指向她的肚子!
而阮君庭身中奇毒,到底有没有救,还是未知之数。
他即便千算万算,可总是防不胜防。
有朝一日,真有那么一天,妞妞岂不是要带着个没爹的孩子,孤儿寡母一辈子!
说不定还要被北辰那些人,当成逆臣余孽,再追杀一辈子!
她龙幼微和凤于归活着时,尚且能保她万全,可若是他们有一天老了、死了呢?
谁来护着他们这个心肝宝贝女儿?
龙幼微眼角微微一颤,指甲在掌心攥紧。
尽人事,却不能听天命!
全看此次名剑山庄之行,师父怎么说。
若是阮君庭不幸,真的注定英年早逝,为了女儿,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身后,阮君庭惦记凤乘鸾,进了闺房,立在水晶帘外,静静看了会儿窝在床上的人,之后才悄然离开。
可等他转身没走多会儿,凤乘鸾就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
东郎太子僻静别苑深处,竹林后的小筑中,竹窗之下,有人将一幅大红的锦缎荡开,小心铺在绣架上,干净修长的手掌,从绵滑的布料上轻轻拂过,嘴角绽开笑靥。
他的指尖,又从两侧绣架上一一点过,精心选了最好的颜色,最好的线。
一副绣图已然成竹于胸。
可落针之前却依然有些犹豫。
他的彩蝶穿花绣,可最多同时驾驭百枚银针,可眼下,却只想用一根针,一根线,仔仔细细地绣下去,绣出最精致的花纹,裁出最华美的裙,给那个……
他的针尖触及锦缎时,稍稍迟疑了一下,方才那一抹笑旋即化作自嘲。
就给下一个玩偶好了。
银针,细如牛毛,带了破了十八破的蚕丝线,绞了金丝,“嗤——”地轻轻一声,穿过大红锦缎。
就像刀剑刺入血肉之躯。
之后,下面的手指接针,再重新,“嗤——”地一声,将线拉回来。
那纤细到几乎快要看不见的线,飞快穿梭,仿佛是要在一个秘密逃逸之前,将它缝进伤口深处,一针,又一针!
那闪着金光的花纹,渐渐在红锦上显现,又似是他心中最后一点温情脉脉,全都随着针线,留在这柔软的锦上。
小筑的门,悄然打开,凤乘鸾的身影倒拎着长凤刀,逆光而立。
“东郎太子,穷得又要卖艺为生了?”
温卿墨手中针线依然如常,并不抬头,方才眼中的认真霎时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又全是妖魔之色,“这么快就想我了?”
“你有百花城疫病的解药,对不对?”凤乘鸾开门见山。
“已经给你了。”他停了手中的针,抬起头,日光从窗棂落下,映在他那双深蓝色的眸中,“怎么?还想我再喂你一次?”
提起那个冰凉的吻,凤乘鸾不自觉地将唇紧了紧,“我说的是解药的配方!你不要装傻!”
“配方?没有。”温卿墨重新低下头,继续绣他的红锦,“救命的丹药,只有一颗,本是要献给义父的,结果给了你,你都还没谢我。”
他的声音,依然冰凉,却莫名有许多幽怨。
凤乘鸾稍微愣了愣,他怨什么?
“疫病是你放出来的,你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呵,我本就是个异类,并不需要那些东西。”
他的指尖从刚刚绣好的掌心大小一块花纹上拂过,“这个花纹和配色,你喜欢吗?”
凤乘鸾不理他,长凤刀一扬,直接压在他肩头,“再问一次,如何能解百花城大疫?”
温卿墨对肩头的刀锋漠不关心,“杀人,就没想过要救,何须解药?”
他抬头,冲她妖魔一笑,“况且,与尸为伴,是我的乐事,我为什么要毁了自己一手精心打造的乐园呢?为你吗?”
他站起身垂眸看着她,立时将她身形显得有些小,“你若是愿意留下来陪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凤乘鸾手中的长凤刀一偏,劲风削了他一绺长发,“温卿墨,我今天来,不是与你谈条件!”
“呵呵呵……,连阮君庭在我面前,也只是湛湛,你觉得单凭刀够大,就能吓到我?”
他看着她,像看着个布娃娃,指尖将肩头的刀轻轻一弹,一股力道随着长刀轰地蔓延向凤乘鸾,她整个手臂一阵剧烈麻痛,唰地将长凤收到身手,脚下向后退了半步,才站稳身形。
“温卿墨,杀光百花城的人,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跟你说了,我喜欢死人啊。”温卿墨转身,走到软塌边,懒懒坐下,将两条长腿悠闲地一搭,“再问一次,你愿意像她这样留下来陪我吗?若是愿意,这个话题,我们还可以继续聊下去。”
他说着,抬手将榻边的纱帐唰地一扯,轻纱落下,后面赫然立着被做成尸偶的凤如仪!
“如仪!你将她怎样了!!!”
凤乘鸾抢上一步,却被温卿墨轰地一声,一道气浪荡出,将她推到门口,重重摔在地上。
“趁着女孩子还活着,用银针封了她的穴道,之后从后脑开个小口,注入水银,之后,再用白蜡调了皮肤的颜色,将整个人封起来,最后,穿上我亲手做的衣裳。”
温卿墨欣赏一件精心打造的作品样看着凤如仪,手指敲了敲软塌,“她与你有几分相似,所以,是这下面几十玩偶中,我最喜欢的一个,每日都爱不释手!可你若留下来,我就不稀罕她了。”
“你恶心!”凤乘鸾经脉的损伤尚未痊愈,如今看到自家姐妹,竟然生生被制成尸偶,一股怒火涌上胸口,整个人便是一阵眩晕。
她抓紧长凤刀,站起身来,“温卿墨,我只当你还就救!看来今日我是来错了!”
“哈哈哈……”温卿墨坐在尸偶旁边,笑得更如一尊妖魔,“既然你这么相信我,就再给你一次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机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马上离开这里!”
凤乘鸾望向他身边,栩栩如生的凤如仪,想到她第一次进销金窝中,隔着玄殇大旗见他时,身后的那几个假人,心头一阵恶寒,“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不会准你就这么毁了百花城!”
她拖着刀,向小筑门外迈去。
“你连自己都要人救,还想要拯救苍生?呵呵呵……”
身后,是温卿墨凉如寒冰地狱样的笑声。
“放心,百花城还有用,我暂时不会毁了它。但是小凤三,来日你在北辰若是走投无路了,可以回来找我。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做我最漂亮的玩偶,我就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暗城的黑金,可是无所不能!”
他的声音不高,只确定她能够听见。
竹林中的地上,长凤刀划过,留下深深痕迹。
温卿墨的笑,留在脸上,好生寂寞。
他抬手摸了摸凤如仪冰凉僵硬的脸,幽幽一叹,“看,我又把她吓跑了……”
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宫里那头的事,已经妥了。”
“好。”温卿墨起身,重新回到绣架前,手指细细轻抚绵密的丝线,“放你们一条生路,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
凤乘鸾离开别苑时,脚下踉跄!
她竟然在太庸山顶时,还曾为他出身的不幸而心软!
她刚刚还天真地以为,他散播疫病,可能是受了沈霜白操控,身不由己,想与他求一份解药。
却没想到,原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亘古变的真理!
她竟然天真到会对一个异类有怜悯之情!
在他的眼中,心中,人命不过是蝼蚁,生杀予夺,全在一念间!
如仪……
凤乘鸾承认自己是仓惶逃走的。
凤如仪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却又是冷冰冰的。
那情景,实在是比亲眼见了她的尸首更加恐怖!
可现在没能拿到解药,百花城的疫情,该如何控制?
她失魂落魄,行至路口,便见一袭白袍从街角拐出。
“娘子。”阮君庭依然是人畜无害的笑,却笑得有些凉。
“玉郎,你怎么在……”
凤乘鸾话没说完,后脑一痛,便被人敲晕了。
夏焚风晃了晃手腕,“王爷,搞定!”
他这一凿,可是牟足了劲儿的。
“扛走。”阮君庭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收了,转身绕过街角。
那里停了一驾马车。
夏焚风扛起凤乘鸾,将人咕咚一声扔在车上,阮君庭也不看她一眼,就让她在车厢的地板上趴着。
“启程。”
“是。”驾车的是秋雨影。
马蹄扬起时,夏焚风跳上车,“殿下,咱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人劫了,等小王妃她醒来,恐怕摁不住啊!”
里面传来阮君庭凉凉的声音,“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在哪儿,她在哪儿,去留,何时由得她做主。”
车子疾驰,直奔百花城北门。
阮君庭从车帘后看了一眼温卿墨的那座别苑,一双凤眸轻眯。
之后又看了眼趴在脚边的凤乘鸾,将目光挪向别处。
假装看不见她!
外面,秋雨影和夏焚风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王爷吃醋了!
在别的男人家门口逮到自己媳妇,没当场拆房子算是客气的。
不过他也就是嘴上狠一狠。
等小王妃醒了,稍微一撒娇。
保准一秒怂!
……
马车出城半日,行在官道上,一路向北。
凤乘鸾在晃晃悠悠中醒来,第一反应是用手护在肚子上。
之后,眼前是阮君庭雪白的鞋子。
她身上,披了他的外袍。
人,却还趴在马车的地板上。
他坐得方方正正,俯视着她,皮笑肉不笑,“娘子,醒了?”
凤乘鸾揉着后脑,爬坐起来,“我怎么了?”
“娘子晕倒在大街上,被人捡了,送回府中。”阮君庭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
“哦,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替我寻大夫,看病。”他回答地一板一眼,连最后一点笑意都懒得装了。
走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外面已是一片暮色苍茫。
秋雨影回头,“王妃,您醒了?”
“我们离开百花城多久了?”
“已有半日路程了。”
“什么!不行!快回去!”
“不能回!”车厢里响起阮君庭冷冷的声音。
凤乘鸾唰地扔了车帘,“阮君庭,百花城大疫将至,百万百姓,人命关天,我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走了!”
阮君庭面容不动声色,嘴角微微一勾,“百万百姓,与你何干?”
“那都是人命!而且我爹、娘、二哥他们都在那里,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留下来能救他们?”
“至少我留下来可以帮他们!”
“你如何帮他们?再去求那东郎太子?还是用你自己与他去换!!!”
他步步紧逼,这一声,的确将凤乘鸾吓住了。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声色与她说过话,也从来没这样凶过她!
整个车厢中,一种逼仄压抑的气息,令人喘不过气来。
凤乘鸾逆着他的震怒,将身子坐得笔直,“阮君庭,你装傻!你跟踪监视我?”
“本王做任何事,都有其原由,相信爱妃也是一样!那么现在,本王只问一句,若是爱妃知道温卿墨手中握有大疫的解药,为何不与本王一同光明正大,携手前往,逼他交出解药,而是偷偷摸摸,一个人前往?”
凤乘鸾眼光动了动,没有再直视他。
她若是告诉他,自己也染了疫病,只身进宫去杀景元熙,又被温卿墨按住用嘴喂了解药,只怕他现在不会调转车头,而是直接出去卸了马,冲回去杀人。
怎么办?
她忽地灵机一动,眨眨眼,笑嘻嘻道“因为……,因为你是傻的啊!呵呵……,这么重要的事,我总不能带一个傻子去!”
“……!”阮君庭竟然无话可说!
他本是一身怒火,却掉头烧了自己,不但噎了个够呛,还差点被气笑了!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见他!”
他依然虎着脸,周身的怒意却散了许多。
凤乘鸾凑近瞧他,软着嗓子问“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吃醋了?”
阮君庭做的笔直,垂眸看着她那副死样,半晌才道“担心你。”
这三个字,已全没了方才要吃人的模样,毛儿顺得那么软,竟然轻易地就将话送进人的心坎里去了。
凤乘鸾仰着脸,与他对视,忽地觉得,自己这几天有这么多事瞒着他,实在是对不起他。
可是,她染病的事,不能说。
她有孕的事,不能说。
她杀人的事,也不能说。
她被温卿墨喂了药的事,更不能说。
她喉间动了动,“我知道他擅长操控尸煞,而且,在外公的府中,见了那些发病的百姓,他们与那些尸煞一样,脸上布满红点,我想,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所以才冒险走了一趟。”
“那你问到什么了?”阮君庭声音又凉了下来,他的话,分明是明知故问。
凤姮只要稍微冷静一下便应该明白,温卿墨那样的人,若真的是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她这样简单地去质问他,就能要来解药?
温卿墨凭什么给她?就凭那一点点喜欢?
他若是一个因为女人,就能坏了沈星子一盘棋的人,又岂能在暗城居于如此高位而不倒?
可凤姮这一次并没有冷静!
她从太庸山上开始,就在怜悯那个姓温的!
人非顽石,总有情感,她被人钻了空子却不自知!
她因为那个人,有事在瞒着他!
“他……,”凤乘鸾想到凤如仪张着一双空茫的大眼睛的模样,又是一阵心悸,“的确是他制造的这一切,可惜我不是他的对手。”
阮君庭将头微微一偏,眼里方才的温柔又散去,“下次不要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嗯。”凤乘鸾很乖地点头,“都解释清楚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不用回去了,龙太师已找到治疗时疫的办法,而且……”阮君庭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凤夫人的亲笔信,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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