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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洞一向秉持着读书人的节俭与沉稳,书院的建筑大多朴素而实用,山长楼也不例外。
三层小楼,一楼会客,二楼居住,三楼读书。
以至于此刻陈三更听见李梦阳的话,下意识地以为这位山长是不是还没睡醒就下楼了。
什么压不压的,听起来感觉像是馋他身子一样
若是些妙龄女子也就罢了,关键这还是几个男人
李梦阳笑着道:“怎么?陈公子不信?”
“为啥啊?就因为我长得帅吗?”
李梦阳给的那个理由,陈三更并不相信。
堂堂十宗之一,就因为他写了几首诗就将整个宗门的命运完全交给他,这可能吗?
他又不是那位
与其相信这个,他还不如相信范自然缠着他打架是因为爱上他了!
李梦阳闻言一愣,盯着陈三更的脸,缓缓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猜测是有几分事实根据的。”
“咳咳,山长聊正事呢!”朱曦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
李梦阳摆了摆手,正色道:“其实我们也知道,贸然说这样的话,陈公子多半会觉得有些荒谬和草率,毕竟白鹿洞数百载基业在此,这种大事不用想都该慎之又慎,否则如何对得起历代先贤。”
“但是。”他顿了顿,“陈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白鹿洞以文为基,和十宗其余九家有所不同,只要文脉礼法能够推广于世,白鹿洞就不怕基业被毁。陈公子天下大才,文运非凡,两首九响之作,引动祖师雕像开口,于我白鹿洞是有大恩的,故而我等愿意押注陈公子。”
陈三更平静地听着,心中却有些不信,学术又不是没有竞争,不同的学术道统之间,争斗起来可比什么宗门厮杀更要不死不休。
孔子诛少正卯,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么。
不过眼下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好像并没有什么百家争鸣,各持一说的局面,所以白鹿洞中人的乐观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摆了摆手,“报恩之说大可不必,你们也帮了我一个大忙,此事一来二去,我们便算是扯平了就好。”
他的话音一落,李梦阳悄悄朝朱曦使了个眼色,朱曦面色一难,李梦阳眼睛一瞪。
朱曦只好苦着脸开口道:“陈公子,其实我们不只是感谢你,此番举动也是在赌陈公子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东西,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想跟着你一块吃肉。”
说着朱曦瞥了李梦阳一眼,“这话有些人不好意思说,只好让我来开口了。”
陈三更大大的眼睛有更大的疑惑,“可是我只是一个镖师啊!”
李梦阳捻须微笑道:“咳咳,陈公子,都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了,就别再提镖师这回事了,天底下还有几人请得起你这样的镖师?”
朱曦趁热打铁,继续道:“好叫陈公子知晓,我们白鹿洞接下来其实一共有三步计划”
“等等!”陈三更连忙挥手制止,“别说了,规矩我懂,我要听了就走不了了。”
李梦阳笑着道:“陈公子放心,你尽管听,无论你接不接受我们的好意,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都但听无妨,我们绝对相信陈公子的君子遗风。”
然而事实上,大多数所谓的君子没什么遗风,只会遗
陈三更心中吐槽一句,然后道:“实在要说就说吧,但先说好,我绝对不承诺什么。”
“这是自然。”李梦阳笑着点头,然后竖起一根手指,“这第一步,就跟朝廷有关。”
“在大端建立之时,荀郁就曾找过我,商议由白鹿洞在天京城开设官学之事,我们并未答应,只是在九州试着开设了州学,而最近,这个接触频繁起来了。”
“国子监?”陈三更一惊,脱口而出。
李梦阳也一愣,“国子监?这名字不错啊!”
朱曦反复念叨两句,附和道:“一国学子之所,一国教学之监,既有学府之意,又得司教之责,国子监之名实在是取得妙极。”
他朝着李梦阳拱手道:“师叔,由此可见,我们选择陈公子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啊!”
陈三更:
好好一个冷面阎王,怎么忽然就成了舔狗了呢?
而且,真是舔就硬舔吗?这么生硬,自己不觉得尴尬?
苏密显然也这么觉得,不过在先前开荒十亩的处罚下,只好默默低着头,没眼看。
李梦阳也不知道是多少顾及几分山长的颜面,还是纯粹是看朱曦不爽,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笑看着陈三更:“陈公子觉得此事如何?”
陈三更平静道:“对白鹿洞而言,此事应该很好吧,能够成为官学、国学,将朝廷人才上升的通道牢牢把持在手中,将白鹿洞的声势扩展到整个天下,只要朝廷存在一天,白鹿洞就将永远是天下文人心中的圣地。”
“好事,的确是好事。但那是建立在朝廷能得胜的基础之上的。”李梦阳叹了口气,“所以,陈公子应该能猜到我们为什么迟迟没有答应了吧?”
想起眼下的天下大局,陈三更点了点头,“的确,答应就意味着站队,就是彻底跟朝廷绑定,再也回不了头了。”
李梦阳稍稍坐直身体,郑重道:“我们觉得,到了答应的时候了。”
“哦。”陈三更淡淡答了一声。
朱曦立刻神色一动,追问道:“陈公子也觉得我们应该去吗?”
???
你是怎么觉得我觉得的?我明明为了不表明态度都已经这么含糊了啊!
他无奈道:“你们聊你们的,就不用非要把我带上了吧?这么大的事,都不给点考虑时间的吗?”
“也对也对,是我们心急了。”李梦阳笑着附和,然后瞪了朱曦一眼,“你看看你,做事一点也不知道沉稳,催催催,催命啊!”
朱曦:
“那我就直接说第二件事了。此番紫霄宫邀请十宗聚会,时机敏感,若是十宗宗主尽出,也有一些危险,朝廷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此番大家都决定,派出各自宗门圣子一级的后辈,以交流切磋的名义去往紫霄宫,也算是对这些杰出后辈的历练。”
说着,李梦阳指了指苏密,“我们白鹿洞自然是派苏密去,但是我们想请陈公子与他一道。”
“我?我都不是白鹿洞的人啊!”
李梦阳大袖一挥,“这个简单,陈公子不是曾经是青眉山的长老级客卿吗?我们也可以请陈公子担任客卿,嗯,直接比照副山长的级别来就好了!”
他笑看着陈三更,“我们白鹿洞比起青眉山来,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圣女,不过想来陈公子这样的人物,断然不会因为区区一点男女之情就区别对待的,对吧?”
陈三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考虑一下。”
这番看似不近人情的回答,实际上却只有陈三更自己知道,这才表明他在认真对待白鹿洞的提议。
因为若是觉得白鹿洞心怀不轨,他可能就会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扮猪吃虎,只为看清对方真实的目的是什么。
只有认定对方背后并没有什么坏心眼,顶多一些小心思之后,他才会认真地衡量其中的利弊,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毕竟,一个出身在那个时空的年轻人,很难不对儒教产生几分亲近的。
不过显然,李梦阳等人并不知晓这些。
他们只是觉得,在不惜放下十宗宗主和副宗主的高傲,嬉皮笑脸地在这儿劝说这么久之后,依然没有换来一个果断而确定的答复,心中难免有了几分挫败和不快。
但君子立学,身正德高,不以一己之利而怨人之无过。
能够坐在白鹿洞的山长和副山长的位置上,并且能够服众,李梦阳和朱曦的个人德行也足够,并未因此就迁怒于陈三更。
李梦阳很快恢复了轻松,笑着道:“无妨,陈公子尽管考虑,我们翘首以盼。”
不愧是白鹿洞的山长,用词总是这么奇怪陈三更笑了笑,主动问道:“那第三步呢?”
李梦阳想了想,狡黠一笑,“这第三点,不如也容我们卖个关子,陈公子且稍等一日?”
“额,行吧。”陈三更也不好强求,毕竟自己也说了要考虑考虑的话。
他站起身,“那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李梦阳和朱曦随之起身,朱曦吩咐道:“陈公子慢走,苏密你送送。”
“陈公子?”当陈三更正要跨出门槛,李梦阳却忽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陈三更转身,“山长还有事?”
“大风将起,陈公子难道真的以为自己避得开这天下的纷扰吗?”
被点中内心想法的陈三更双目一凝,看着李梦阳,那张惯常看去都是嬉笑怒骂的脸上,全是肃然的凝重。
“自打灵气日稀,修行者势力衰败,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和修行者之间就必有一战。这一战,将决定天下未来的走势,若是朝廷胜,随着灵气越发稀薄,修行愈发困难,修行者将再无还手之力,被收编、被瓦解、被慢慢耗死;若是修行者胜,则能再续百年乃至一朝荣光。所以,修行者输不起,即使朝廷侥幸胜了,那也将是惨胜,修行者势力将用尽一切的手段来阻挠,陈公子聪慧过人,当知那意味着什么?”
“生灵涂炭,战火纷飞。”陈三更的神色也缓缓凝重起来,叹息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梦阳语带感慨,“陈公子不愧文才绝世,将这兴亡酸楚一语道破。”
他沉声道:“可若是今后,又有如此番诸女的场景摆在面前,陈公子救是不救?若是有哪方势力的头领作恶,被你遇见,陈公子杀是不杀?若是一场注定惨烈而悲剧的厮杀即将发生,陈公子拦是不拦?”
李梦阳看着陈三更,“但是,一个孤家寡人是没有办法做好这些事的。”
陈三更默然,他不得不承认,李梦阳说得很对。
最简单的,就像此番,若想解决这些女子的归宿,如果陈三更只是一个孤家寡人,要么随意安置了事,要么就只能在那儿当保姆,一辈子都被束缚住。
而在拥有更大的声名和地位的现在,他才可以去求白鹿洞,可以去找青眉山,甚至还可以找绣衣使,可以调动更多的资源,可以借来更多的力量
其实如果他真想一个人潇洒过日子,也还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视而不见。
以他目前的能力,天底下能找到他麻烦的少之又少。
但,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眼见无辜百姓陷于水火而不顾,没办法听见那些哭嚎而无动于衷,没办法将那些感同身受的惨事安慰成世间常态,总之一句,其实,他躲不开。
天下本身就是一个局,身在局中,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李梦阳的声音继续响起,“十宗和朝廷,在这天下无处不在,你避不开。与其消极避世,不如主动入局,自身越强大,羽翼之下,才能庇护越多的人!”
“白鹿洞愿与公子携手,共谋人间安定,天下太平!”
当李梦阳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朱曦和苏密都随之上前一步,沉声道:“白鹿洞愿与公子携手,共谋人间安定,天下太平!”
陈三更默然良久,扭头站定,恭恭敬敬地朝着白鹿洞三人回了一礼,然后起身,“还是让我再想想。”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离去,背影纠结而寥落。
苏密下意识想要跟上去,被李梦阳拉住。
他摇了摇头,“此事,只能他自己想通。”
他的目光从陈三更的背影延伸出去,穿过一栋栋屋舍、牌楼,望向远处的良田江山。
那是一片庇护在白鹿洞羽翼下,安宁祥和了数百年的净土。
他轻声道:“希望他想得通,否则,我们只有另寻它途了。”
陈三更回到在白鹿洞中暂住的小院。
吕凤仙和云香还在院中闲聊,各自拿着一个绣框舞动着针线。
可惜不论怎么看,心血来潮想要跟云香学习女红的吕凤仙手里捏着的,都像是一杆霸道刚猛的长枪,而不是轻灵翻飞的绣花针。
好在吕大小姐多少是练武的,十分常见地扎破了手指,都能只一声闷哼就完事儿,让这场注定无疾而终的教学还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小五儿坐在院子的另一头看着书,来了白鹿洞,他的书库又得到了补充,正是如饥似渴的时候。
白长根悠闲地躺在椅子上,这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安稳。
魂不魂誓的,想想真无所谓了。
看见陈三更走进来,云香手一抖,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吕凤仙趁机将手里的绣框一扔,解脱似的走了出来打着招呼,小五儿和白长根都起身问候。
陈三更挤出一丝微笑,然后轻声道:“我先进屋有点事情,你们先忙。”
房门很快关上,留下屋外一头雾水的几人面面相觑。
没有人敢上去打扰,唯一有胆子去的吕凤仙又被一心为“夫”的云香劝住了。
于是这一坐,陈三更便从上午坐到了晚上。
直到入夜,一声敲门声才打破了小院中的寂静。
陈三更轻轻应了一声,扭头看着推门走进的刘昭明,眼神中有了一份释然的期待。
刘昭明在一旁站定,扭扭捏捏开不了口。
陈三更轻轻一笑,“说吧,你我兄弟,无需客套。”
刘昭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哥,我想留在白鹿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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