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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天益城的长长队伍并未停下,但楚王赵元嬉的马车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有什么宝物拿上来吧!”老道士淡淡开口。

战战兢兢地坐着,半拉屁股挨着圆凳的男子咽了口唾沫,偷摸瞥了一眼斜靠在车中软塌上,正自顾自把玩着一个扳指的楚王殿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毕恭毕敬地递向老道士。

“知晓楚王前来,草民特意献上一点小小心意,请楚王笑纳。”

老道士打开盒子瞥了一眼,随意地朝靠地上一扔,“这等东西也好意思拿到楚王面前来献丑?这就是你说的重宝?”

这东西怎么就不算重宝了!在王家都是数得上号的!你要真看不上,朝我面前扔啊,扔到里面那头算怎么回事

男子心头咆哮着,面上却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开口道:“好叫楚王殿下和大人知晓,在下还有一礼相赠。草民乃是天益王家的长子。”

老道士也没计较他这不伦不类的称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天益王家?没听过。”

王家大少面露尴尬,“王家小小家族,殿下和大人没听过很正常,但是王家之中有一个人,殿下和大人却值得知晓。”

老道士神色冷漠,“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说完没能引起我们的兴趣,就滚吧!看在你带了东西来的份儿上,就不治你的罪了。”

王家大少咽了口唾沫,平缓了一下呼吸,“殿下,大人,我们王家出了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投靠了那个叫做陈三更的逆贼!”

赵元嬉扭头看向他,似乎有了一丝兴趣,“哦?说来听听吧。”

在王家大少的口中,王无争本是个私生子,自小便心机叵测,但好在王家众人都心知其心性,一直压制着他,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这个王无争竟然攀上了陈三更,甘愿给陈三更当狗!

于是陈三更用强大的实力逼迫王家低头,让王无争如愿当上了王家的族长继承人!

“哎,都怪我们王家太过善良,没有将这等小人逐出家门,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等田地了!”

他将屁股从凳子上滑下来,双膝在车板上一磕,高呼道:“殿下,这个王无争小人得志,欺负得我们王家上上下下,鸡犬不宁,草民听闻楚王殿下英名神武,请殿下为我王家做主!”

看来王家这些人也知道些什么老道士和赵元嬉不露痕迹地对了个眼神,然后赵元嬉轻笑一声,“陈三更?有点意思。”

“不错,就是那个出自天益城一个小小镖局的陈三更!还望殿下替我王家做主!”

王家大少磕头如捣蒜,他的言语之中,意思也很清楚,你既然是替我王家做主,前提是王家得存在,等到将王无争赶出王家,他就能拿回王家的大权。

在大人物面前,他一样有着自己的小心机。

赵元嬉就像是完全没想到那层意思,他站起身来,主动伸手,笑着将王家大少扶起,“你放心,此等恶人,本王定不会让他逍遥自在的!这个公道本王替你们主持了!”

王家大少激动抬头,兴奋应下,各自暗怀心事的众人同时一笑,车厢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另一边,天益城中的摘星楼里,气氛却一点都不轻松。

天益城主阮步兵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绿豆眼老道士,急切道:“齐老,监正怎么说?”

齐老道士抿着嘴,神色凝重,“监正说,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阮步兵面色一变,迟疑道:“会不会是您”

齐老道士苦笑摇头,“我也希望是我听错了,但是这就是监正亲口说的话。”

他看着阮步兵,“不仅如此,司天监那些白衣还明确告诉我,其余四州也曾主动联系他们,而监正,都做了同样的回答。”

“监正这是在想什么?!”阮步兵急得站了起来,“因为这五岳之事,各州征发民夫,仓促之间,许多程序都不完善,各方监督也都欠缺,特使权柄过大,地方敢怒不敢言,只能配合。安稳之家瞬间家破人亡,安定之民无奈流离失所,一城之内,人心惶惶,乡野之间,劫掠无数。”

“这哪儿是一个开国数十年的盛世景象,分明是末世之象啊!”

“监正一向心怀天下,观星辰脉络,定王朝气运,他明明是可以劝阻的啊,为何竟然哎!”

阮步兵不敢当着齐麟的面说监正的坏话,满腔悲愤憋在心头,无奈地甩了甩袖子,一脸憋屈地坐下。

齐老道士也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监正之智慧,并不下于荀郁,而且他比荀郁站得更高更远,或许有更深的考量也不一定。”

“考量什么?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那就又是烽烟四起,大厦将倾,那能是监正希望的情况?”

“城主,你质问我干什么啊?”齐老道士看着他,“要不我找几个人,送你去天京城,去那观星楼里当着监正的面骂上几句?”

“我”还没活够的阮步兵一时语塞,只好郁闷地重新坐下。

沉默地喝了两杯茶,阮步兵心有不甘地问道:“齐老,那如今我们就没别的办法了?”

齐老道士皱着眉头,“或许是那五岳封神台,对于朝廷有着特殊的用意,即使冒着这些风险,都要将其更快地修好,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能唱反调,同时整个天益州都不能唱反调。”

阮步兵低下头,然后抬起看着齐老道士双眼,“为了朝廷的用意,眼下这些黎民就理所当然地被牺牲?”

“那些做决策的黄紫公卿们,在庙堂上待得久了,对人间烟火、生民苦痛,多少就隔得远了,指望不上啊!”齐老道士叹了口气,“不过,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法行动。”

他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条线,“首先,你要尽量保证封神台建设的各种物资供应,天益州物产丰饶,若是协调得当,让民夫吃饱穿暖住好,总能多活下一些人。”

阮步兵闻言,点头认同。

接着齐老道士又划下第二条线,“其次,你可以找一些信得过的人,主动帮天益州的特使承担征发民夫的任务,他能落得清闲,又可以完成任务,自然会同意,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就能尽量减少对百姓的侵害。”

“天益州的特使是中立派的,自然能够理智许多,多加引导还是有法可为。”

阮步兵眼前一亮,连连称是。

当第三条线划下,“第三,就要主动与天益州特使以及青眉山沟通,将各项细则弄清楚,尽可能地调配一些懂行之人,将这个事情变得可控。”

阮步兵再度颔首,但思考了一会儿,又皱眉道:“这些都是建立在那位特使配合情况下,若是对方要乱来,我们做再多努力都是白费。”

“所以,这就有了第四点。”齐老道士在桌上横着拉了一道,将三条线串起,“这就落在你今晚要接待那位的身上了!”

阮步兵瘪了瘪嘴,“对那位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啊!”

“不需要你喜欢他,但需要你讨好他。”齐老道士轻声道:“为了黎民苍生。”

阮步兵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望向一旁的山外青山楼外楼,叹了口气,“好吧,为了黎民苍生。”

天益城的东门外,旌旗招展,人头攒动。

从摘星楼出来的阮步兵,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领着城中官员、权贵、致仕宿老,在天益城外,十里相迎。

迎的就是那位自灵湘州巡视而来,车驾抵达天益城的楚王赵元嬉。

遥望着远处的烟尘渐起,渐近,猝不及防间,一队凶悍的骑兵先卷着尘土朝着众人猛冲过来。

毫不减速的钢铁洪流在密集蹄声的伴奏下,让面对着他们的所有人心惊肉跳。

很少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冲击下保持镇定,队伍中的不少人都下意识地闪到一旁,避开兵锋所指。

就在堪堪要冲到众人眼前,将这帮手无寸铁的达官显贵冲碎之时,骑兵队伍忽然无声分作两列,绕过众人,然后在一旁打了个转,在迎接队伍的两侧列阵。

众人悄悄松了口气,想着自己方才的慌乱胆怯又红着脸走回自己的位置,扑面而来的尘土中,不动如山的阮步兵默默眯起眼,示威。

骑兵踏碎的尘土渐渐落下,视野重新清晰起来,一辆马车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马车在离着众人还有数十步的距离停住,一个老者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笑容亲切,气度温和,正是一路跟在楚王身后,兢兢业业做事的五岳副使,当朝礼部尚书温俭。

他远远便朝着众人拱手,朗声道:“阮城主,诸公,劳烦久等了啊!”

众人也投桃报李,一番寒暄,温情脉脉。

亲和和言笑,将方才的铁血冰冷冲淡,让众人心头重新舒坦起来。

但如阮步兵等这些明眼人都很明白,先兵后礼,一敲一拍,该说的话便都说清楚了。

楚王身边有能人啊!

等温俭这边寒暄得差不多了,一辆明显比其余马车宽大不少的黑色马车也就抵达了众人的面前。

看着马车上独属于皇室的纹饰,在阮步兵的带领下,众人齐齐一拜,“恭迎楚王殿下!”

“阮城主快快请起,诸公快快请起。”

话音方落,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跳下,爽朗一笑,快步将居中的阮步兵扶住。

众人这才瞧清这位横空出世,声名迅速响彻大端各处的楚王殿下。

合体的亲王服,腰间一条玉带,身形高挑,头戴漆金冠,一张称得上端正清秀的脸,以及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太祖!太祖有灵,太祖有灵啊!”

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挤出来,站到楚王面前,涕泪横流,“殿下见谅,老臣实在是情难自禁,看见殿下,就仿佛看见了太祖在世,仿佛回到了太祖治下那些美好的时光啊!”

“曾经的太祖也是这般,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臣观殿下之面容,辛劳亦不远矣!”

咳咳,这个就算了原本微笑静静听着的赵元嬉连忙打断了老头的话,笑着握住他的手,“都是孤该做的,该做的。”

阮步兵的脸上始终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看着那个情真意切的老头,心中涌起的不是感动,也不是鄙夷,而是心酸。

因为他知道,这位名叫盛索泊的老人根本不是什么念旧情深,而是在演一出迫不得已的戏。

一个致仕的侍郎,本该好好在家里颐养天年,可没想到生出了几个逆子,将那份丰厚的家底,折腾得快差不多了。

要是官位还在,这钱自然也能源源不断地进来,如今却是一个坐吃山空的局面。

看他此刻一口一个感念太祖,哭得比在自己父亲坟前还伤心,更是不顾事实真相的硬夸,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博取楚王的好感,打算当这个站队的出头鸟,借着楚王,为他的家族再续上一段好日子了。

否则,一个臣子,当今陛下在位,哪有胆子开口闭口说以前的是美好时光?

眼看着盛索泊抢了先,许多心头有心思的人立刻蠢蠢欲动,生怕上得晚了,不能发挥效果。

但阮步兵岂能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当即大笑一声,上前一步,“殿下旅途劳累,微臣已略备薄酒,为殿下和温尚书接风洗尘,殿下这边请。”

赵元嬉笑了笑,“有劳阮城主了。”

一场和往常流程没什么区别的宴会,一场听惯了的吹捧和欢笑,但因为参与的人不同,便产生了些不同的感受。

天益州明面上的头号人物阮步兵,许多曾经的侍郎、尚书、将军济济一堂,让赵元嬉终于有了几分指点江山,天下英雄尽俯首的快意。

醉醺醺地回到了房中,看见房中的两个美娇娘,他微微一笑,阮步兵,懂事!

第二天一早,赵元嬉从白藕玉臂的缠绕中醒来,忍不住晨练一番过后,终于在后腰的阵阵虚弱中起身。

打开房门,他走出院子,就看见了院门外静静站着的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

“天益州五岳特使冯刚海,拜见楚王殿下。”

赵元嬉微眯着眼,“冯特使很忙?”

“启禀殿下,臣先前在天益州安水城征发民夫,得知殿下前来的消息,昼夜兼程,昨日子夜方才抵达。”

赵元嬉冷笑一声,“那正好啊,睡一觉来见孤,两不耽误。”

冯刚海平静道:“未见殿下,臣岂敢先睡,臣自昨夜便静立于此。”

赵元嬉登时想起昨晚房中的场景

“殿下,臣耳背,并未听见殿下与那两名女子在房中发生之事。”

赵元嬉:

王家,一场家族中最高规格的议事正在王家大少爷的要求下举行。

在这个传言四起,风雨飘摇之际,所有有资格出席这场议事的人,悉数抵达。

在王家族长王悦之宣布了开始之后,王家大少爷王无悔便从怀中抽出一张信笺,递给了王悦之,然后冷笑着看了王无争一眼。

当族长和族老们传递着看完,一双双带着不同含义的目光便都聚焦到了王无争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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