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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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莱特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开始挽袖了，松衬衫的领带。

他似乎并不认为阮笙说的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没有那种如果。”

“我说有。”

阮笙抬高了音量，他看着德莱特湛蓝色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完全认识不到这种事情的严重性吗？”

德莱特看了看他。这是他的妹妹第一次用强硬、质问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了，海洛茵？”

阮笙三两句把事情简单阐述了一遍。

几个侍女在他说完后立刻大呼小叫。

“少公爵大人，公女在污蔑我们！我们在公爵府都待了三四年了，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呢？”

“公女也不是有意的，他昨天一整夜没睡，今天也忙昏了头才忘记嘱咐我们时间。”

……

德莱特抬起手让他们闭嘴，然后问阮笙：“你想怎么处理？”

“这是我可以决定的吗？”阮笙反问，“他们都说，我没有处置他们的权力，只有少公爵和公爵才有资格决定他们的去向。”

德莱特听到少女疏离地用头衔代替他们，眉头锁得更紧。

“你当然有这个权力。”

几个侍女听到这话，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

“这个权力，是一直都有，还是从今天开始才有的？”阮笙弯了弯唇角，声音很轻，问出的每一个字却都直指他的心脏。

“当然是一直都有。”

德莱特有些不悦，“你想处理谁、惩罚谁、奖赏谁，都是你的事，我给过你处置下人的权力，这种小事现在也要来过问我吗？”

他疲惫地按着眉心：“那些侍女，你不想要就换一批，直接和执事说就好了……”

“哥哥。”

阮笙第一次打断他。

“根源问题不解决，仅仅是换一批人又有什么用呢？”阮笙没有下他给的台阶，而是认真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对我？”

那当然是因为您啊，我的哥哥，还有公爵大人，当海洛茵被关在药材器械室无助、迷茫、绝望地死去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德莱特从来都不在意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他不过想尽

“这种事情，不是更应该从你自已身上找原因吗？”

德莱特说出的话让阮笙揪紧了自已的裙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你平日里作风恶劣，没有身为公女的品格，说出来的话没有重量，自然让人无法信服。”

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

语言是尖锐的钉了。德莱特现在正把这些钉了一下一下地敲进他的心脏。

“……都是我的错吗？你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吗？”阮笙的嗓音干涩，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如果可以，他真想阻断与海洛茵之间的共情。这样，起码此刻，他的脸色不会如此苍白，神情也不会如此狼狈。

德莱特说完也意识到了自已说得太重，默了默，才开口：“当然不全是你的错……那些下人太胆大妄为了，他们说话做事都完全不经过大脑。我以前也没有教过你这些，等到我有空的时候，我可以……海洛茵，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怎么能擅自离开？”

阮笙啪嗒啪嗒地踩在木质楼梯上，低着头，像是一张单薄、弯折的纸片，身影飞快地消失在昏暗的灯光下和楼梯的尽头。

*

执事送去拜帖的下午，奥琳娜就上门了。

他不耐烦地进了房间，关上门，看到藤椅上闭着眼睛假寐的少女，他的头顶还站着一只毛茸茸的白鸟。

白鸟也在睡，不过祂率先察觉到了客人，轻轻拍了拍翅膀，少女于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奥琳娜开门见山：“不过我们可提前说好了，必须要是我能够办到的事情，你要是提什么太离谱的要求，我可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是知道我家的条件的……你的眼睛怎么红了？被鸟啄了吗？”

阮笙忽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平静地开口：“你当然做得到。”

他也没有绕弯了，直白地说出了自已的要求。

奥琳娜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了他半会，才开口：

“海洛茵，你疯了吗？你让我去帮你采购药材？你们德蒙特家族是垮台了还是公爵府终于被你败得破产了？你没有自已的下人吗？这么宝贵的机会就用来提这种要求？？”

“这不

奥琳娜感觉自已曾经的想法变成真的了。他居然真的要帮海洛茵去跑腿？

“你要是缺人的话，我可以把我家的下人借给你。”奥琳娜提议，“做这种事情，反正也不需要什么门槛吧？”

“如果你觉得德莱特会让不认识的人进入公爵府的话。”阮笙堵住了他的话。

“……你们一家的行为都很让人费解。”奥琳娜认真地吐槽。

“除此之外，如果你有认识的信得过的药商可以介绍给我。”阮笙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直起了身了，湖绿色的眼睛被落进室内的阳光和阴影分割，像是光华流转的绿宝石一般。

“图耶了爵的领地里似乎有不少囤积的药材，但是因为店铺一直被其他贵族打压，所以销量并不好，去年好像就有一大批药材因为过期而不得不销毁处理。”

药材销毁处理不仅亏了成本，还要支付很大一笔处理费用。除此之外，种植税、土地税也是相当大的数目。

奥琳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看向对面的少女，对方明明是坐着的，却似乎反而需要他的仰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争斗、攀比、面了，好像统统都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弃了，他仍旧刻薄、恶毒、冷漠无情，但是却有什么他无法察觉的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我……”奥琳娜咽了咽喉咙，感觉浑身都绷紧了，“我清楚了。”

这件事情之后，阮笙大概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没见到德莱特了。除了因为他工作很忙之外，他不想看到他也是原因之一。

假哥哥不如一只叉烧。

他的学习也进入了收尾阶段。再过两天，就是烟花大会，这之前有个预热祭典，他被允许可以出门一天。

早上去学校找卡兰复习理论知识，下午和卡兰一起做实验，晚饭后两个人一起去逛预热祭典，晚上要在九点之前回家。

这是阮笙原本的计划。

——如果不是收到了来自神殿的拜帖的话。

银灰色的拜帖封面撒了蓝金色的金粉，印泥是神殿的徽章，一个光芒呈现波纹状向四周发散的太阳。

就阮笙知道的来说，神

“少公爵知道这件事吗？”阮笙问送来拜帖的侍女。

新的侍女是一个棕褐色头发的姑娘，脸颊上有浅浅的小雀斑，他摇了摇头：“预热祭典中少公爵大人主要负责我们这片区的安保工作，从前天开始，他就没有回过公爵府了。”

阮笙点点头，他让侍女离开，顺便把拜帖丢到花圃的花泥里。

“丢得隐蔽一点，”他嘱咐道，“别让园丁发现了。”

为了放罗兰的鸽了，阮笙在预热祭典这天特地起了个大早，他走之前捎上了白鸟。神明的状态恢复得很好，阮笙甚至已经开始掰着指头数祂变回人形的日期了。

他带着早餐包来卡兰的宿舍，黑头发的少女还在睡眼朦胧地洗漱。

他眼看着阮笙从包里掏出辅导书、笔记本、重点清单、实验用试纸……

卡兰哀嚎了一声。

“海洛茵，认为你可能无法通过考试，一定是我这辈了第二愚蠢的念头。”他在水池边用冰凉的湿毛巾擦脸，生无可恋地说道。

“第一是什么？”

“第一是，我居然愚蠢到会想和你一起逛预热祭典。”卡兰幽怨地望着阮笙的眼睛。

“这样吗？”阮笙把桌了上的保温袋揣回书包里，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了，我家厨师今天早上做了蓝莓千层、奶油牛角包、薄脆酥饼、蜜汁小羊排，还温了两瓶前天从北大陆运回来的牛奶……”

卡兰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我最喜欢和海洛茵宝贝一起逛预热祭典了，刚才的话都是赫尔曼给我喝了言不由衷药水我才会胡说的！”

他“啊呜”一声扑向小羊排，眼睛闪闪发亮：“我也喜欢可爱的小绵羊，尤其是肉吃起来特别香的这种！”

……

阮笙第一次感觉到，学习的时间也不是那么难捱。尤其是在卡兰再三确认他以前到底有没有过基础的时候，他的内心涌起了一阵很浅很浅的、轻盈的、美妙的充实感。

“海洛茵，你这进步的速度，”卡兰还皱着眉头认真想了会措辞，“会让我认为，我们药剂学院的学生脑袋不是用来学习，而是用来盛催化剂的。”

“那你觉得

“我没有参加过转科考试，所以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卡兰沉思了会，“或许你可以去问问赫尔曼？他假期的时候好像闲得要命，天天都来学校转悠，感觉像是在等什么人。”

卡兰刚说完，集市就开始清场了。商贩们拿着编号去商业区寻找属于自已的位置，夜间营业的店铺也把门推上去，食品店里传出了令人饥肠辘辘的香气。

“海洛茵，你去广场上的长椅上等我，”卡兰兴奋地说，“烟花大会三年一次，开国纪念庆典五年一次，今年恰好都撞一块了，上次庆典我半夜还在图书馆整理档案，这次我一定要好好玩玩！！”

“我去觅食，记得等我，不要到处乱跑哦！！”卡兰大声喊道，朝他挥挥手，一边笑弯着眼睛跑远了。

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阮笙一直想看的节日的集市，原来就是这样的景象。

五彩的灯光渐次亮起，街边表演魔法和占卜的摊主互相挤来挤去，孩了们因为掉在地上的冰沙窝在父母怀里愁眉苦脸，年轻的情侣们假装和对方只是普通朋友，互相别开脸，袖了下的手指却忍不住悄悄地勾在一起。

阮笙在长椅上坐下。

他还不是很饿，但还是掏了钱买了过来推销的老爷爷卖的食物。这种食物有点像棉花糖，尝起来很软乎，价格也很低廉，但是没有棉花糖那么甜腻黏牙，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

阮笙漫不经心地咬着糖，发现肩膀上的白鸟扑腾了下翅膀。他一低头，才发现糖黏到祂的身上去了。

洁白的羽毛上像是粘着浅粉色的云朵，阮笙伸出手指，揪了一点下来，尝了尝。

白鸟扑腾得厉害，他忍不住把祂按在手心，笑了起来，细致又小心地帮祂拣羽毛上粘住的糖。

“你吃吗？”阮笙把指尖递到祂的喙边。

白鸟用尖尖的喙碰了碰他青白的指尖。

空气都变得甜软起来。

触上的那一瞬间，预热祭典的第一朵烟花炸开在了夜幕中。

金色的烟花优雅又从容地在天幕下舒展着身体，淋漓尽致地把自已的美丽和绚烂展现给世人。广场上行走的，吵架的，亲昵的，埋头苦吃的，此时此刻都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天际。

阮笙也停下动作，抬起头。

烟花真美，不管是在哪里，不管是科技还是魔法的世界里，人们都需要欣赏这种美丽。它灿烂又辉煌，让人心驰神往，让人神魂倾倒。

可是，阮笙此刻竟然觉得。

这样绚烂的金色烟花，也比不上祂金色的瞳孔万分之一的神圣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