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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未有任何官员去弹劾或是参本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贪官污吏,因为这座宅子里住着两人——内阁大学士以及殿阁大学士。
那些看起来是骨梗忠臣的一群人,敢去惹一个高官,但是不敢同时惹了两个高官,而且还是关系莫逆的两个官员。
朝中有个暗中禁令,官员之间不能勾肩搭背报团取暖,但勾结党羽之罪名放不到这二人身上,因为这两个人在很久以前就是师徒名分了。
杨烈臣以及楚汉林。
这座宅子不叫杨府或是楚府,而是大学士府,里面即是杨、楚师徒的住所,也是内阁、殿阁大学士的理事衙门,其中大小学士衙门官员五十余名,家丁仆役丫鬟一百多人,即便如此,在这座宅子中也不觉得有多么拥挤。
清夏,满园莲花盛开,杨烈臣穿着便服坐在栏杆旁,从丫鬟手中不时的拿过饵料,有些心不在焉的喂着莲花池塘中的鱼儿。
远处的楚汉林见着此景,叹息一口,快步走向前,挥了挥手让丫鬟们退下,他拿着饵料站在自己的学生旁边。
杨烈臣下意识向旁边伸手,迟迟不见饵料递过来,他头也不回又缩回手,趴在栏杆上轻声说道:“老师,你来了。”
“又想她了?”
楚汉林将手中饵料尽数抛入池塘,引得池中锦尾翻腾,极其壮观,“你说这人呐,能像池中鱼儿多好,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愁,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还有人照顾看养,多好。”
杨烈臣却摇了摇头,“无忧无虑才是真正的大忧大虑,它们在池中虽说很是欢愉,可它们这辈子就被困在这一隅之地,供人欣赏戏耍,何不是最大的悲哀。”
“非也非也。”
楚汉林侧目看着这个悲从中来的学生,“眼界的高低才能定下世界的宽窄,你作为一个人,心中有天地,自然觉得天下广阔,这一池春水不过是一隅天地,但是在鱼儿眼中,这一池便是它们的天地,能在自己的天地中怡然自得,已是最大的欢乐了。”
杨烈臣苦笑一声,“大道理人人都懂,但是有情绪才能称之为人。”
“你这是说老师是在卖弄学问道理?”
“学生不敢。”
楚汉林呵呵笑了两声,“过去就让他过去吧,总要向前看的,孰对孰错已经没了意义,如果真要问对错,那只能怪陛下放弃当时的渝州,如何都怪不到那人的头上。”
“可他明明有能力救下清莲!一个相境高手,可以说是飞檐走壁武功绝伦了吧,他就眼睁睁看着清莲自尽?为何不在那两个西蜀贼人来之前,就直接雷厉风行的将其斩杀?”
楚汉林长出口气,他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平心静气的去宽慰,“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可人家救与不救不是人家说的算,谁也没料想清莲会自尽……”
“老师,你现在也帮着他说话了吗?”
杨烈臣转头,浓眉看向自己的恩师,眼神中尽是责怪之意。
“我不是帮谁说话,我是想告诉你,儿女私仇不可上升到国事,不可以公谋私,你向陛下提出的建议我早有耳闻,你扪心自问,你那种建议对于国事有什么好处?”
“怎么就没有好处了?宋嵘在两淮坚持不住了,我提出让于有俊过去援助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两淮才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西蜀不过是一隅之地罢了,何时打不行?如果两淮再大败一次,大周真的要国破家亡了,而且我听得出来,陛下也有让于有俊转去两淮对付李自真的念头,我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而已。”
楚汉林紧握住栏杆,这个学生已经快要无药可救了,他陷入自己的泥泞之中无法自拔,渝州战事后他心中埋下的种子仇恨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楚汉林微微摇头,他总不能要去放弃这个学生,哪有做老师的人,在学生落下深渊之际不拉一把?没有这样的道理。
“若是于有俊还在中州没有发兵西蜀的时候,你可以这么建议,但是他已经打到了绵州,箭已出弦,不可收回,否则必将前功尽弃,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么一个建议,西蜀战场上会白白死多少人?这些人命在你眼中就是那般不堪吗?”
杨烈臣面无表情,语气冰冷道:“多少人命也换不回清莲的命。”
“痴儿!”
楚汉林彻底恼羞成怒,“为官者,应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你这样以公谋私,公报私仇,何以为官!你置天下百姓于何地,置西蜀郡的大周百姓于何地!”
“那老师你与张丞相狼狈为奸,就是为官之道了?”
楚汉林眼睛一瞪,这浑小子竟然说自己与张玄林狼狈为奸,他难道就不想想,自己是为了谁!若不是自己与张玄林的交易,他能坐到殿阁大学士之位?楚汉林花白头发有些炸起的趋势,他起伏着胸膛,颤抖着手指,指着杨烈臣说道:“你……再说一遍!”
杨烈臣转过头去,闭口不言。
楚汉林捂着胸口,“你是想把为师气死才甘心!”
“我并不是有意气老师的,我只是说出内心想法罢了,他于有俊害死我结发之妻,我与他不共戴天,稍后入京我会禀明陛下!”
“我不是你老师!”
楚汉林指着杨烈臣骂道:“若是于有俊真被调离西蜀,你我师徒缘分便到此为止了。”
杨烈臣扭头,撩起长袍弯腰下跪,拜了个大礼,“多谢楚学士这么多年栽培,杨某不胜感激,此后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自安好,此后若楚学士有用到杨某的地方,杨某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说罢,杨烈臣起身离去。
楚汉林怔怔出神,随后他苦笑着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这原是一场有预谋的分道扬镳。
楚汉林发现他错了,错的离谱,他就不该踏入这池塘附近,就不该提及郑清莲,更不应该为于有俊发声,但这都不算什么,他最大错特错的地方,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看好杨烈臣,处处提拔他,真的认为杨烈臣是忠义之士,为国之臣。
楚汉林一直在欺骗他自己,现在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学生杨烈臣,早就死在渝州战场上了。
“罢了!”
楚汉林重重挥袖,面带凄楚的离去。
追星楼自从建成后,许多大臣也都会在闲暇之余去追星楼烧香祈福,颇有一些将追星楼当成青阳山的感觉。
楚汉林离开学士府之后,两袖清风的来到追星楼,不知道的大臣以为他是来上香祈祷,虽然对这个顶尖朝臣,而且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勾结党羽的楚汉林心中有许多不满,但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纷纷向其打招呼点头致意,可这位内阁大学士好像有些过于自视甚高了,不回应别人的礼貌问好就算了,还昂首阔步视若无物,当即就引发了不小的群情激奋。
一些七八十岁的老臣举着拐杖就要上前理论一番,不过都被自家年轻子弟给拦了下来,那些一只脚入土的老头子或许不在意,打了楚汉林也就打了,晾他楚汉林也不敢还手,就算还手反正自己已经在这世上活够本了。可自家子弟不那么认为,这要是得罪了陛下近臣,你们这些老头子死了也就死了,最终苦的还是这些年轻人。
不管周围众人如何不满,楚汉林依旧我行我素的双手拢在袖中昂首向前,丝毫不去理会他人用意,进了追星楼之后,几个眼熟的小道童对着他点头致意,一直没有向那群大周高官还礼的楚汉林,却向这几个道童轻轻点头。
道童指了指楼上,“掌教还在老地方。”
楚汉林谢过众人,踱步走向台阶,来到了那个奇异的只有三堵墙的房间,王知客此时正坐在无墙那一面,低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周官员。
王知客耳尖轻动,知晓有人造访,他头也不回的说道:“贫道算到你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楚汉林微微摇头,走到老掌教身旁站立。
天下人都知道王知客与明心僧人关系不好,但是却不知道他有一个至交好友,那便是当朝内阁大学士楚汉林,唯一知道他俩关系的,仅有李如是一人。
王知客指着追星楼下笑着说道:“来来往往千千官员,能为大周祈福者,又有几何?贫道在高楼之上观察了他们这么久,有的人甚至恨不得一天都沉在追星楼中,跪在满天神佛面前祈祷他们保佑莫要东窗事发,他们可能不知道,认为皇宫之内的追星楼与青阳山相同,仅仅是祈福所用,大错特错。他们祈福用笔写下的信件,都一封不落的送到了陛下桌前,现在谁是忠臣谁是逆臣,陛下心知肚明。”
楚汉林神色有些惊讶,他突然回想起来,当初皇上说追星楼供百官祈福后,追星楼却要祈福之人将祈福之言写在纸上并且还要落款,原来就是为了看谁自己认罪。
“一开始其实并未收到多少认罪之书,两三年过去了,陛下迟迟没有动静,他们胆子又越发大了起来,不过胆子大了,忌惮的东西还在,祈福之书中逐渐就有了他们为所做之坏事祈祷,变成了罪状。”
楚汉林听后也不得不佩服皇上的心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到官员罪证。
王知客继续道:“人一旦有了信仰,就会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即使陛下不对他们出手,他们也怕自己遭了天谴,对了,你突然造访追星楼所为何事?你可不像信奉神佛之人。”
楚汉林轻声道:“王老头,被你说中了。”
王知客故作不知,他不解的“哦”了一声,“贫道说了什么,让楚学士看起来如此心如死灰?”
楚汉林颇有些无奈,“名字中虽有烈臣二字,但天生反骨,此人能为了自己不念旧情,更不会真正做到‘烈臣’。”
王知客冷哼一声,挥袖侧过身去不看楚汉林。
“当初你与张玄林私会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杨烈臣此人做个地方官员可以造福百姓,万万不能再往上爬,他心有私欲,权利越大,内心的阴暗就会放出来的越多!”
楚汉林重重叹了口气,“那时我对他还抱有希望,没能听进你的话,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不了解他,为时晚矣。”
“当初给中州军使绊子,拖着兵刃甲胄拖了半年之久,若不是宋嵘暗示之下,恐怕杨烈臣不会给中州军发派这么多行军之物,这些你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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