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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雁声声慢黄昏。
齐白钰自梦中惊醒。
他是个正直的人,更是个聪明人。
几天之前,他愿意赌上张舟粥的命去换一个机会。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骄傲,受过良好教育,带着高姿态去审视人间的人。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告诉自己,我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一个小小的七品评事的儿子的牺牲,也许无足挂齿。
如今他看见莫青衫,看见秦雨虹,看见萧锐,他喝过一口大碗茶,就以为自己看见了人间。竹林党要一个人人平等的人间,他早忘了这句话,可有人还记得,提醒他也想了起来。
他其实没见过那两个教坊司的姑娘,离得最近的时候也隔层了棺材板,阴阳相隔。他一向不信鬼神,教坊司,多苦的地方,生已艰难,死后还要给人剜了眼去,连个全尸也不剩下。他以为是展八,这样的恶事,这样的恶人,只有东宫才有,只有东宫才做的出。
展伟豪,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宫之首。
展伟豪不倒,东宫不灭。
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狐狸要如何扳倒?
天子十年不朝,天子不管,那便让天来管。
替天行道。
一个替天行道的借口,用两条戏子的贱命换。
他不明白。
竹林党要一个人人平等的人间,为了天下所有像这两位姑娘一样的苦命人,为了她们要诛灭东宫。可竹林党杀了她们,黑布下那张脸,是一个竹林党人。
竹林党滥杀无辜,欺辱这样的苦命人,那和东宫有什么分别?
他不明白!
他想起萧华跪了求他,齐二少我怕你太聪明,太正直。有些话,不说!不说!萧华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喝大碗茶时候吗?
他突然很渴,下床,壶中无水,推门出去,家里的下人候了很久,听屋里有响动,跪作两排,一个太监从一旁缓缓走出。
“圣上有旨,大理寺左少卿齐白钰除妖有功,明日午时入殿,重重有赏。”
他不明白,一头扎进院内的池水里,大口大口,任由冰冷顺着喉头滑下,周围的仆人不一会便将他捞起,提到那太监跟前接旨。他不肯跪,那太监将双手在他肩上一搭,一股巨力传来,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那太监作势要将他再托起,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展先生说,明日,他也在。”
何春夏悠悠醒转,她打了个哈欠,小小伸个懒腰,坐起,这不是自己的床,床尾用红绳挂了柄桃木剑,被子里还有股极好闻的淡淡香气。
燕栀燕蝶在一旁收拾些日常用品,见她醒了,燕栀立刻放下活计出门,燕蝶取茶杯倒了水拿给她喝,细声跟她说话,“叶先生特别生气,说以后不许你出门了,十四先生到了以后打圆场,讲要研究什么长生图什么的,让你以后过来跟我们住。”
何春夏翻个白眼,喝口水,燕栀领着十四月中进门,“讨嫌鬼,这次可是闯了小祸。”何春夏吐吐舌头,不理他,继续问燕蝶,“衫衫怎么样了?”燕蝶道,“白夫人引她到自己房里,应该也睡下了。”好奇多问一句,“真是怪吓人的,今天看你的剑都成了那个样子,昨日那张府,还真有狐妖啊?”
“切,人扮的,武功只能算不错,就是兵刃怪了点,被我几下打跑了。”何春夏看看屋中摆设,“我的剑呢?”
十四月中冷哼一声,“扔了,反正你也出不去。剑法这种没用的东西,练来干嘛。我看小叶在剑法上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以后老老实实在这里跟我专心读书写字,修身养性,不亦乐乎。”
何春夏不为所动,倒头就睡。
“讨嫌鬼,不逗你了,《二十四长生图》我有些想法,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呢,老老实实的待家里,听十四先生给你讲讲那过去的故事。”
何春夏噌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我现在就要听,我要听我妈妈的故事。”
我出生的时候,这世上还有天,天给每个人都下了一道枷锁,这道枷锁就是命,一个人的出生到离世,都已在命里注定。注定的事,自然会被算出来,人就按着这算出来的命按部就班的活着。算出来你是个文曲星下凡,好好读书,科举就能中,算出来你是个穷命,认了,受这辈子穷,早死早超生。凡事都有例外,
我师父老天机道人就是这个例外,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人?鬼?妖?仙?反正他是个最特殊最特殊的东西。
不在算中。
我师父早早算出大余朝将灭,收下三个徒弟。
我大师兄李青蓝,天煞孤星,杀星降世,命里将灭我大余,他是个灭世者。凤凰浴火重生,有时候,毁灭中看到的新生,会是更光明的未来。
我二师兄余道木,大余朝七皇子,气运加身,天选之人,他会是个明君,是个救世者。大余的气数尽了,凭一己之力苟延残喘,又能支撑多久呢?
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子,被放在篮子里,顺着河流自生自灭。我是个普通人,救我,不过是善。
天机道人。
我接了。
我师父为救余朝奔走数十年,死前突发奇想。大余朝的生死存亡固然重要,可会有更永垂不朽的东西。
这人间。
要有善。
老天机死后,这世上,有的人眼里是天下苍生,哈哈(笑),有的人眼里是斩断命运,有的人眼里是长生不死。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呢?
“先讲长生不死的故事?”十四月中翘起二郎腿,指指近在手边的茶壶茶杯,示意自己要喝水,燕栀燕蝶都听的入迷,赶忙倒好了递到十四先生的手边。十四先生故作姿态,小饮一口,三人皆眼巴巴的等听下文,他看一眼窗外,起身。
“天色已晚,明日再说。”
“切!”何春夏偏头假装睡觉,心里却想起那日看见的情景。
天。
你可敢,与我一战!
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燕栀跟着十四月中一同出门,想去书房替他研墨,即使无事做,也多待一会。走几步,轻轻打他一下。十四月中不知所以,回头看她,燕栀装作无事发生故意给他一个问询眼神。十四月中挠挠头,以为错觉,转回去。
她偷偷笑。
“怎么,这么晚还来。”
“有一件事,想请教白姨。”
“呵,新鲜,你这都是杜将军了,还有什么事能请教我。哦,我懂了,看上那家姑娘,又想纳美妾了。”
“白姨,此事认真,别打趣了。”
松白点点头。
“赌的事,我一向不太懂,如今对面有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很想要,可要,就要赌,要压上全副身家。我其实不知道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对我有没有用,赢了,有可能是好事,有可能是坏事,更多的可能是虚无缥缈,什么都得不到。可若是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松白嗤鼻,冷笑,“不就是想讲东宫和竹林党你要站那边嘛,遮遮掩掩的。”
杜观山哈哈大笑,“我这不是怕白姨不懂嘛,您都说破了,我就不假模假样了,竹林党想让我杜家站队,东宫若是逼急了,手里一些散兵游勇还是有的,到时候闹起来,得有人压得住。”
松白思索一阵,“这叫什么赌,这叫人生。”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你怕自己后悔来问我,连落子都不敢。赌,管他输赢,先押了再说,你思前想后连桌都不敢上,那就不要看。
回去吧,你自己有答案了。
杜观山摇摇头,笑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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