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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暮秋,长夜渐寒。汉中城夜幕低垂,笼盖着成千上万家惶惶不安的灯火。
云沧只着一件敝衣,顾不上浑体的寒意,不断攀爬纵跃于屋顶。
他不断追忆日间出逃时的路径,虽于脑海中清清楚楚,却未想汉中城街道四通八达,一到夜间目不视物,不多时竟迷失了方向。
他已经得知这时日的关押是船帮所为,汉中域内有汉江,自西向东数百里,漕运兴盛,而沿途水贼众多,是以船工多结帮以自御。船帮便是这其中的庞然大物。
于是云沧便向城东奔去,穿行于黑暗的巷道,与夜色融为一体,内心虽有惧意,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巷道多有衣衫篓缕手持竹竿之人,或卧睡于墙角,或席地而坐。云沧心中一凛,想到了为传闻中的丐帮。未想这些乞丐白日未在街头露面,夜里倒是多出来行动。
也不知转过了多少巷道迷宫,避开了多少乞丐,云沧竟寻到了那日的江神庙。只见破庙阴森,却有如豆灯火,似有人言语。于是便小心攀爬至屋顶,掀开一小片灰瓦窥听着。
“可曾寻到那人的消息?”只听一浑厚的男声道,云沧小心窥看,却是一个身着皂衣的中年男子。
“未曾寻到。”另一人为老乞丐,说道,“那魔女踪迹实难寻找,我们已经追寻多日,仍是断了线索。”
“多派耳目继续追查,那魔女煞是厉害,倘若真遇上了,不要与之力敌。”中年男子说道。
“怕是不成,那魔女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我丐帮子弟多被她砍杀。似有什么深仇大怨。”老乞丐叹气道,“昔日晋阳分舵主与一百二十七名弟子,就是亡于此魔女之手。”
中年男子干笑了两声,说道“嘿,晋阳城丐帮分舵烹食人肉之举,可谓丧尽天良,天下皆知。丐帮竟还有脸面污他人魔女。你只是借丐帮之身份,为我玄策府监控江湖动向,莫要忘记你是为谁办事。”
老乞丐赶紧拱手低头答道“属下明白。”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将老乞丐打发走了。
云沧在屋顶上窥见这一切,不由得心中大奇,他知玄策府是大虞朝廷设置的监控江湖的机构,其高手异士层出不穷,江湖人士深以为惮。
听其言语似玄策府在追踪一人,甚至要借丐帮的耳目来追查踪迹,而丐帮亦与此人有过节,究竟是何人值得玄策府如此大费周章?云沧不禁感慨,若是卓师在身侧,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想到此处,云沧再次动身,往白日逃出的那地奔去。不多时,就来到了城东南汉江畔一处大府邸处。
船帮的驻地不似个帮派,倒一半似肆一半似铺。来往货物多经船帮转运,是以势力颇大。云沧借着身形瘦小之利小心潜入,不多时云沧便寻到了那个地窖,连忙翻身落地赶到窖前,只见窖门大开,先前申弘两人果然还在窖内,却未想还多了四个生面孔,竟也是被掳掠来的幼童。
辛成原本正辗转难眠,听见有声响便醒来,正欲开口叫云沧,却被申弘猛地捂住嘴,方才得以未出声。云沧小声说道“白日我逃走了,你们没怪我吧?”
见辛申二人满身鞭痕,血迹累累,浑身几无一处完好的皮肤,他也颇有疚意。却见两人摇摇头,申弘说道“我们不怪你,你逃出去后仍记着回来就我们,可见你果然是信义之人。可恨的是方山小人,竟教唆船帮看守用鞭子抽了我俩一顿,此仇我一定牢记在心。”
说着,先前最温顺的申弘,此刻脸上竟现出仇恨之色,饶是云沧同负血仇,也忽感怨仇之可怕。而另外四个才被掳来的幼童,见辛申二人的伤痕惊恐不已,竟不愿跟云沧离去。
这一僵局倒使云沧犯难了,虽自身势单力弱,但毕竟不愿坐视惨状,倘若不能将他们一并救出,云沧感觉自己将一生问心有愧。正思忖时,一幼童忽说道“与我们一同被掳掠来的,还另有三十多幼童另置它所。”此言使云沧心中一惊,暗想这船帮竟然掳掠了如此多孩童,究竟是要作甚,想到这里云沧忽觉得一个幼童都难以带走,一切尚得从长计议。
于是与窖内孩童说明之后,云沧即刻又在府邸中的隐蔽穿行,竟发现了与之一样的地窖还有四个,且每个地窖均传来孩童的哭喊声,细查后发现共有五十四名幼童被关押。这一状况使他心惊肉跳,这么多孩童究竟要运去哪里?同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
倘若我不是一个幼童……
倘若我学会了绝世武功……
想到这里,他总算是略微明白了卓师常说的那句话一人之力终有尽。可岂能事尽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云沧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世间万事,总该有人敢为常人不为之事。如此多的孩童必然是有一笔巨大的交易,总归是要通过船转运走,届时可去劫船。
他甫一思定,继而念头通达。接下来的数日,云沧暗中观察着船帮运转货物的规律,也深谙其劳作之理。
如此耐心潜伏三日后,船帮终是在九月十五这一日有了动作,那位被称为王老板的头目领着七八个船帮喽啰,押着那五十多名幼童从船肆中出来。这些幼童双手被缚,更有数条长麻绳传过死结将十几名孩童串联在一起。
船肆到码头尚有半里距离,这队列路过一处草丛时,云沧借着夜色翻滚出来,偷偷加入了队伍里。今夜虽月明皎洁,然幼童队伍拉的颇长,是以在队列前后催促的守卫竟未发现多了一个孩童,随后便登上了一艘数丈高的大货船。
漕舱底狭窄,纳下五十多名孩童后更显逼仄,云沧寻到角落坐下,双手也绕着一圈麻绳佯装被缚,周遭的孩童哭声阵阵,他仔细感受着脚下的动静,不多时船底晃荡,已是起锚离航了。
月圆如镜,澈明如水,水光接天,如云如雾。
云沧耐心等待到寅时,估摸着此时看守均是疲倦不堪,连忙唤醒熟睡中的辛成申弘两人,他适才登船后便知晓了两男孩位置。
两男孩甫一惊醒,见是云沧,均是万分激动,申弘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辛成道“俺也一样!”
云沧蹑足踏上木梯,两紧随其后,从舱底摸进船舱中。如他所料,果然寅时是人最困乏之时,只见舱厅中有四个船帮守卫均已倚舱睡去,云沧唯恐他们随时醒来,于是又忆昔日所学,点了他们的睡穴让其睡得更沉。
一路上毫无阻碍,均是倒地的帮众,此情形甚怪异,似被人以毒迷倒。云沧心中甚惊,申弘已是头冒冷汗,哆哆嗦嗦地问道“云沧,这些人是中了什么妖法吗?怎么全都昏倒在地?”辛成小声骂道“怎可妄言鬼神,收声!”云沧却是一脸凝重,他凝神细听之下,发现这艘船中尚有人声,于是赶忙让两人躲起,自身则是向来声的方向迈去。
云沧爬上另一道楼梯,借夜色藏于桅杆一侧。偷偷探出头去,只见几名黑衣人立于甲板,另有几人躺在甲板上,正是船帮的王老板和帮众。云沧一惊,却听到其中一名身形挺直,手持短戟的黑衣人说道“连大哥,这种小事何须你轻自出马?你一声令下,吩咐兄弟们去做就行了。”
另外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人说道“小四,现今江湖形式错综复杂,你可知船帮这一船孩童是卖于谁的?”此人声音雄厚,给人一种信赖感。
“卖于谁?难道不是运到江南卖于豪门大户做奴吗?”另一个持刀的黑衣人说道。
“非也,汉中到江南何止千里,换作是你,你会做这亏本的买卖?”一背剑的黑衣人说道,却是一个婉转的女声。
为首的黑衣人说道“我从玄策府一位朋友那里得知,这一船幼童,是卖给魔宗的,嘿嘿。”
甫一听到到“魔宗”二字,三人均是啊了一声,持刀人愤愤说道“魔宗行事诡异狼子野心,去年皇帝御驾亲征出征平天道乱军时,竟派人刺杀皇帝。此事天下人皆知,幸得玄策府主魏无视救驾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魔宗妖人,我等江湖正道人士依然要视为仇敌。然这一批幼童果真是要卖于魔宗?”那手持短戟的黑衣人问道。
“此事确凿无疑。魔宗诡秘邪门,江湖素来畏之。然魔宗终究还是一个江湖门派,既是门派,那就一定要有新弟子入门,这天下如此多的孤儿,便是魔宗最好的生源。”为首的大汉说道,三人方才恍然大悟。
“如此一来,我等截胡他们一批人,倒是可以让魔宗损失一批弟子,咱也算行侠仗义了,哈哈哈……”持刀汉子笑声爽朗,另外三人也受其感染,均是大笑起来。
“吾辈行事,只求仗义于天下,见不平而平之。如此才算不埋没一身武艺。”为首的黑衣人说道。
此一番话,饶是云沧年龄幼小,竟也深感血脉偾张豪气冲天,不由得说道“说得好!”
此言一出,四人蓦然回首,齐齐望向身后,顿时一脸肃然。
四人却不是看云沧,只见江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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