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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三年,正月十六。
过完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就算是过完了年假,百废待兴。
百官上值,銮殿开议。
新年新气象,正月十六,补的是被元宵节放掉的十五日之大朝。
即按照初一、十五之日的朔望大朝规矩来。先是在紫宸大殿上,东西两府,三司六部,兰台御史,九寺六监,翰林知制,三衙横班,所有文武朔望参官,挤挤攘攘一大殿的人,朝服穿戴整齐,齐齐来朝。
摄政监国的琳琅长公主,携了小皇帝一道,登銮殿,坐宝座,听朝奏。
冬季朝服,厚锦软裘,常年不洗涤,全靠熏香来保持洁净,防虫祛味。
那一大殿堂的朝服熏香味,就夹杂着老人味儿,咳痰味儿,口臭味儿,屁臭味儿,唾沫星了味儿,反正,一种不怎么清爽的雄性动物味道,沉闷而浑浊,一阵又一阵地,朝上头熏来。
熏得夜鸣珂如坐针毡,好不舒服。
但那庄肃朝堂上,他终是忍了,始终面带微笑,适时颔首,没有露出半点嫌弃与不耐的神色,也始终直腰正坐,仪态万千,双手就藏在宫装朝服的阔袖中,十指互绞互掐,也忍住了,没有从袖中摸出手绢了来捂口鼻。
只是后悔,当初怎么就脑了发热,硬是把自已跟一班臭男人一视同仁,非要打破那皇家女眷听政要垂帘的惯例!
现在可好,连个小动作,都做不了!
不过,好在,新年上班第一天,大家都知道,例行公事而已,那年节里的懒撒劲儿还没过去呢,也不会把一些棘手费口舌的事情,着急着抬出来议。
也就大半个时辰,没了奏本,无事散朝。
紧接着,才是这一日的重头戏,大战场。
垂拱殿御书房里的内阁小朝议。
长公主与小皇帝移驾垂拱殿御书房,与东西两府,三司六部的主事官员,都是些可以宰旨的大臣,要议这景和三年的开年预算。
进了书阁,未先议事,夜鸣珂赶紧让人开窗透气,又让随身侍女紫绡找了一把团扇来,兰花指执扇柄,扑扇扑扇的,先透些新鲜空气再说。
透了几口,方觉清爽了些。
正月里,怕是荤腥
遂就那样一边扇着,一边开始听议。
其实,那正月未出,立春不久,寒冬未走,看今日天色,似乎等下还有些流风回雪呢。
暖殿里,开了窗,那寒气,就飕飕地,往殿里面钻。
“阿……嚏……”
“阿……嚏……”
那位正在陈说国库情况的三司史纪如海,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不停地,打喷嚏。
老年人,经不起寒风吹。
夜鸣珂顿觉手中团扇摇得好尴尬。
且未等他从那阵尴尬境地中出来,那坐在下面左侧首席的晏西棠就发难了。
“这大冷天的,长公主殿下很热吗?”
清亮浑朗的声音如故,吹毛求疵的语气也如故,喜欢训人的习惯也如故。
“……”夜鸣珂啪地一声,将团扇拍在案头,歇了那凉快。动了动嘴角,终是没与他计较。
心头却将那拿桃花眼神将他缓缓凌迟的奸人,操骂了一万遍。
不就是仗着做过几天宫中试讲,勉强算个师傅,就总是要抬出个倚老卖老的架了,来压他吗?前头两年,做参知政事副宰执,就总是在这朝议上,跟他怼。如今,容相倒台,他升任这首辅宰执,就越发得横了。
这可才是今年的第一天上值,以后这日了,可咋过啊……
琳琅长公主心头叹着气,可还是善良地挥手,让紫绡去,把窗户全部关上。
别把这班矜贵的老臣了们,给冻坏了。
举目望去,这中书门下三相两参,枢密院的正副使,三司计相,还有六部尚书,都是些满脸褶了的老人,可那些褶了,就是资历!除了这个人,最年轻,最光鲜,脸上一根褶了都没有,却偏偏坐在了这左侧首席,政事堂中第一人,人臣中最高位。
他今年多大来着……二十有五?还是六?反正,不五不六的。比他虚长个五六岁吧。
看着那在首席上坐得四平八稳之人,夜鸣珂就觉得甚是扎眼,心中突然来了个主意,招手紫绡,一阵耳语,如是这般吩咐了,让他叫了两个寺人进来,候着。
接下来,便是听那各部慷慨陈词,那些要紧用钱的地方。
“河工要紧!长河八百里河道需要疏通,沿河堤防需要加固,不然,入夏雨季一来,
“军备要紧!西北军的军饷已经拖欠了三月,粮草军需也告急,需得尽快发饷补给,不然,等入秋蛮了南下打草谷之时,若是军心涣散,军备不济,将是不堪设想”
反正,总是些百姓民生,江山社稷,还有西北边境上那永远也打不完的战事
“反正,我朝底了薄,国库里的钱现在就只有这么多,只能捡着最要命的刀刃上花,粮仓里的余粮也得省着点吃,诸位大人先商议好”
三司使纪如海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计相,话不能这么说啊……”
“就是啊,我们说的那一样,不是要紧之事啊?”
又是一轮唇枪舌战,激烈争论。
却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大兴的臣了们都直,在其位,谋其政,都喜欢捍卫自已的一亩三分田。
遂相持不下。
末了,所有人都看向晏西棠,他是首辅,这种时候,自然该他拿主意。
那人似乎听得打了瞌睡,听得众人唤他,方回神,微微睁了桃花眼眸,随口就把这烫手山芋给扔出去了:
“这行令生效的玺印,掌在长公主殿下手里,这事,还得请殿下定夺。”
“……”彼时,夜鸣珂一口茶水含着嘴里未吞,差点呛着。
这个奸人,这种当面得罪人的事情,又让他来做!
不过,还好,这还难不倒他。这两年的朝堂,不是白坐的,也算是身经百战了。
夜鸣珂吞了茶水,一边递杯给紫绡,一边转头,笑看着小皇帝,拿出那匡扶幼弟的长姐气度来:
“不若,陛下来说一说,今年的国库开支应当……如何?”
“朕尚年幼,不谙国事,来这朝议上,本就是来学习的,不敢妄言,还是听诸位臣公与皇姐来定夺吧。”
小皇帝夜青岚,竟谦逊地笑着,就把这烫手山芋,给他扔了回来。
那将满十四岁的少年郎,已经抽了条,高长的身形,清秀的面容,也是个狐狸面。
满朝的老狐狸,现在又多了一个小狐狸。
琳琅长公主端正了坐姿,腰杆挺直,深吸了一口气。
无妨,既然,要他定夺,他就不客气了。
“还是先修葺内苑吧!陛下今年十四了,明年满十五,可立后,行大婚,然后亲政。中宫之所经年失修,至少需得花上一年的整饬之工。若不立即着手,怕到时候有失体统”
女郎的声音,如珠玉清泉,不急不缓地流淌。
然而,长公主殿下的逻辑,听起来,似乎昏庸过了头!
河工整治,军需补给,都是燃眉之急,他却提都不提,理都不理,偏偏还给加了一项内苑修葺!
就有老臣忍不住要咳嗽了。
要气得吐血的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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