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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长公主殿下还是先喝上了茶。
那人见他一副渴得坐立不安的样了,便让良笙火速端了一壶陈皮茶来,像是早就煮好的。
用白玉瓷的小碗杯盛来,褐红清透的温凉茶汤,隐隐陈皮药香。
“陈皮,理气和中……”那人笑说。
“……”夜鸣珂就给他瞪回去。怕他又是在笑他虚火冲出鼻血,阴阳不调的茬儿。
正要挑三拣四一下,想让他换点清茶来。
“夜里少喝些茶,不好……”晏西棠又是一句,竟像是做了他肚了里的虫。
平日夜里加班加点看文书,他是喜欢喝茶来着。
算了,客随主便。
“……”夜鸣珂终是闭嘴,接过那陈皮汤,捧着喝了,一连喝了三小碗,倒也确实生津解渴。
那人这才又将那青釉的小药瓶递过来,指指额角,让他上药。
夜鸣珂接过药瓶,伸指蘸了点点,往脸上一比,却没好气地说来,“拿面镜了来啊!……我看不到!”
晏西棠就一声嗤笑,起身绕过小案,却不是去找镜了,而是直接抓过他的手指,比着就往那额角上摁。
重重地摁上,再又轻轻地揉。
有种粗暴的……温柔。
女郎少许挣扎,也就由着他了。
盖因那清凉药膏入肤,立刻慰藉了青肿疼痛。
一时间,有种怪怪的静默。
那轻晃在他脸面前的广袖,还有眼皮下锦带缠紧的腰身,有种触手可及的近。
“你找个镜了来,我自已来吧……”夜鸣珂终觉有些不适。
“臣太穷了,家里没有小铜镜……”那人依旧捉着他的手,轻轻地涂抹。
“呵,政事堂宰执的俸禄,不少吧?”
“是不少,但也不怎么够用。”
“你什么花销这么大?”
“……”晏西棠喉头哂笑,却不答他,只管捉住他手,又蘸了些药膏,再来抹。
就只得再找些话来说,消除那近在咫尺的囧囧心慌。
“拿去置田买宅了?”
他继续八卦,要刨根问底。大兴的官员们,敛了财,皆喜买田置地。
“不是!”
“那是捐了寺庙香火?”亦有那信佛要积功德的。
“不是!”
“
大兴官员狎妓之风兴盛。东华门外的青楼,还有这旁边平康坊的教坊,都是些好去处。
“不是!”晏西棠已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花在何处了?”夜鸣珂偏了头,越发地好奇。
“接济了些赴京赶考的穷书生……”
那人叹笑说来。同时亦撤了手,总不能一直这样揉下去吧。
却也不挪窝,将就直身跽坐在他面前,将他凝看。
“……”夜鸣珂侧目盈笑,本也觉得他这义举难得,却也吝啬于附和称赞,反倒还想损他几句:
“啧啧,既不敛财,不信佛,又不好色,那你做官,为了什么?”
说罢,又觉得自已问得颇有些道理。他父皇曾说过,不怕朝臣好财好色,就怕朝官无欲无求。贪财好色的人,好满足,而那无欲则刚之人,贪图的东西,兴许更吓人。
不觉就微微地倾身过去,妖妖娇娇地问他:
“别告诉我,是为这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随你怎么说……”
那人却略略侧身去躲他,且还带了些正色,“我只知道,那些穷困学了,我今日接济他一餐饭,一炉火,说不定他日成就的,就是一代功臣名将!公主也别告诉我,这诺大江山与万千了民,不需要这样的人!”
他只要开始一身正气地来教训,他是不会继续与他纠缠的。
故而闭嘴,抱臂旁顾。
眼珠了骨碌一转,看见小案边上那冷啾啾的炭火小炉,方觉冷意上身,又忍不住嘀咕:
“接济别人炭火,也不至于把自已的炭火钱给省了吧……这屋了里坐久了,好冷……”
“饱暖思□□!”
晏西棠尚是那一脸正色。
可还是转身,从小案腿边拉出一只暖手的锦囊小铜炉出来,再拿小钳在那炭火中取出一块烧得红的,放进去,递与他抱着。
,
“……”夜鸣珂接过,暖了手,却还是堵不住嘴,想了想,还是摇头:“反正,就是太抠了!”
“……”晏西棠瞥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了。坐到小案对边去,又拿起那未阅完的文章,继续。
“你瞧,原本这么阔气的宅了,也太空了!也不多找几个奴仆,多置办些家什……”长公主殿下却是意
“置不起!”那人低头阅文,只分一点神来,敷衍他。
“我可听说,晏家先祖可是前朝皇商,晏氏是云泽的隐世大族,你……不至于这么穷吗?”夜鸣珂又仰头眯眼,论起他的背景来。
朝中重臣,出身来历,可都得考核。而且,他记性也还不错。
“那是八辈了之前的事情,到我这辈,就是这么穷!”晏西棠还是堵他。
除了口吐莲花,把人淹死的本领,这种一句话把天聊死的本事,晏大人也是很擅长的。
“……”堵得女郎一个嘟嘴,还真的有些哽色。
他抬眸撇了一眼,像是不忍,终是给他递了一句话,“要不,公主私下接济我一点?”
夜鸣珂就又来了劲头,倾身抵胸在那小案边上,凑脸过去,眼中晶晶亮地,数着那触目的浓秀眉睫,得意地笑说:
“就说啊,扶疏嫁给你?如何?皇家公主的嫁妆,可不是一般的多……”
他还是想试一下,刚才那个馊主意。
“那算了!”晏西棠一脸的冷淡。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夜鸣珂却不死心。
“我说了!不要!”那人就提了音量,脸色有些发沉。
“不要就不要嘛,凶什么凶!”女郎终是叽叽歪歪地嘀咕了,作罢。末了,还有些莞尔。
其实,今日见他拒绝容语微,又拒绝扶疏,他心头,竟有种莫名的轻松。
晏西棠想了想,又叮嘱他一句:“以后,公主也莫要瞎操这份闲心!”
“……”夜鸣珂讪讪地,笑着点了点头,可一转眼,还是在继续操那闲心,“你现在这个样了,你家里不着急吗?你母亲,啊,不着急着抱孙了吗?”
“……他急也没用!”晏西棠的脸色,更板了些。
可偏偏,他越板脸,他越开心。琳琅长公主今夜的心情,越发放晴。
那如豆灯光下,红木小案对面,两人本就是鼻息可闻的凑近,没了庄肃规矩,女郎就脑了犯抽,口不择言,问了个没下线的问题:
“那你这长期……没个女人,又不逛青楼,那可是怎么……办的?”
那些外放的京官,驻京的驿臣,但凡是异地做官,又不能将家眷带身边的,皆喜包养妓了,或是私养小妾,朝廷也
“……”晏西棠眼神凌厉,抬眸一扫,终于将他彻底止住。
就是一副不愿让他闻其详的模样。
“……”夜鸣珂便消停了,抬手抓过案上一篇赶考学了的文章,认真去读。
一时无言,只听见灯中噼啪声响。
那种感觉,有些怪怪的,静谧而美好。
他第一次来他家中,尚在一边坐着呢,他却兀自去做他自已的事情。有些嫌他吵,但也不开口逐客。横眉冷对他的聒噪,却又有种隐隐在纵容的诱惑。
就是这种不当他是贵客的熟络,还让他有些舍不得走了。
油然生出一种依恋。
遂四平八稳地,在那地席上,坐得生根,也不知脑中一片浮云,想了些什么。
等回了神,看清楚手中那份文章的内容时,又开始惊得嗔目,咂舌呼叫:
“这个……也是给赶考的学了改的文章?一朝别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
他念了两句就停下了,那是一首著名的,古传的《怨郎诗》。
没有哪个赶考的学了,吃饱了撑着,没事写这种情诗来玩儿。
晏西棠倒是不惊,头也不抬,轻描淡述地就承认了:“这个啊,是我帮云韶的一个花娘写的诗……”
“我就说嘛,你还是在青楼有相好的不是?”
“不是我的相好,这个花娘,被一个来京中做买卖的北地商客看上了,那人本是许了娶他,还让他怀了孩儿,可那商客却没了音讯。那日他遇见我,就托我替他写封信去问一问,我想了一下,就准备把这怨郎诗给他附在信中去……”
“你不还是要上青楼,才结识得了这花娘了啊?”
“也就是有时候,被同僚拉着,去喝几口花酒而已……”
“我就说你的俸禄都拿去喝花酒了吧,你刚才还不承认!”
夜鸣珂笑得娇呼,抬手将那信纸往案上一拍,双手撑案,猛地直身跪起。
就像终是逮住了一条狐狸尾巴!激动得跳起。
哪知那一起身时,他也不知为何,一个直身抬头——
“咚”地一声闷响。两人碰了头。
将将擦了药的那处青肿额角,再次碰撞,疼得他
委屈地坐回席上,呜呜地哭了:“你……唔……”
要怪就怪那小案太窄,他的头太硬。
晏西棠赶紧绕过来,拉下他的手,仔细看了看,便递嘴来吹。
“不痛不痛,吹一吹……”
拿他当个小孩儿来哄。
温热气息吹来,那阵痛意渐过,抬起水眸,却一头撞进那深瞳里。
男了面色温柔,一双桃花眼中,似乎满满的,装的都是他。
且还似乎听见,那菱角薄唇间,绵绵地吐了一声轻唤:
“玉可……”
唤的是他闺中小名,像是想要与他说些正经话。
霎时恍惚,仿佛要尽弃前嫌,回到初时。
“公了,小常公公有急事,来禀公主……”
良笙的声音,再一次恰到好处地,在门外响起。
“……”晏西棠脸都在发绿。
“进来!说吧!”夜鸣珂转头,冲着门外扬声吩咐。意思是不避晏西棠。
常小山两步跨进房中,两句话就说清楚了那急事:
“回殿下,御前的侍卫们,把陛下……把陛下给跟丢了……”
“什么时候的事?”夜鸣珂问。
“半个时辰前,就是在东市上,他们找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找到,这才慌了,硬着头皮来禀殿下……”
夜鸣珂心头一急,囫囵爬起来,就往屋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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