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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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寻到病房，看见姜亦恩还没醒，就先收拾纪小瑜他们送来的衣物。

他翻找出了一只毛绒玩具，想来就是那丫头说抱着才能睡着的小熊了，只是他刚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就顿住了，心里一惊。

“这不是……”

时隔多年，他对这只小熊的印象都已经所剩无几了，要不是是自已亲手缝的，他大概早就认不出来了。

记得那年他还是个高中生，也是清欢书店的的常客。某天，书店老板告诉他，有个一小客人刚刚失去了父母，一直打不起精神，放了学常常会躲到店里来哭泣。老板希望有机会能请安寻来拉一首小提琴送给可怜的小客人，当作慰藉。

安寻听了，觉得光是小提琴还不够，应该有个陪伴才行，就和老板商量着，再送给小丫头一只手工缝制的小熊。所以，他第一次尝试缝制玩偶，针脚都还不熟练，一个月里头拆拆补补，没少扎伤手指。

他看了一眼姜亦恩，有些惊异。不禁回想着当年书店角落里那个小丫头，伤痕累累，眼神里全是害怕和无助，以至于他拿着小熊靠近的时候都有些犹豫，谁想不过是三言两语，小丫头就趴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再看着现在的姜亦恩，安寻顿然间感到欣慰，看来，小孩真的好好长大了啊。

而姜亦恩到现在也不知道，姐姐和小提琴，还有这满是心意的小熊，都是特地为他而来的礼物，全作是偶然。

他也不知道，那个姐姐在不到一年后，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至于冰雪掩埋住了明媚，判若两人，相见也难相认了。

现在那只小熊，比原来干瘪了许多，看起来旧旧的，胸口的毛都打绺了。安寻低眉望着，眼神也禁不住柔软，心想着那孩了从小大概没少把鼻涕眼泪蹭上去。

但小熊依然很干净，毛色被洗得微微有些褪色了，抱进怀里颔首细嗅，还有身体乳和沐浴露的香味，和小丫头身上的一样，甚至于，隐约能感受到那丫头残余的体温。

“这么丑，你居然还当宝贝疼着……”

不觉间天也黑了，安寻找来了针线和棉花，在微弱灯光下拆拆补补，

“你这个傻丫头……”

守在床前，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强忍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接连掉落，倾身俯在床头，抱住那娇小，却曾一而再再而三为他抵挡危险的身体，终于泣不成声。

“你就非要惹我心疼是不是？非要证明就算是把刀你也会拦下来是不是？”

“我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去拼命……”

安寻的睡眠一向不好，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的，没说道两句，就昏昏欲睡了。想来昨天晚上也是如此，怀抱着小丫头，即便有些不习惯一晚上睡不踏实，但其实，温热怀抱带给他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夜间，姜亦恩迷迷糊糊醒来，刚想动一动身了，却觉得肩头被一只手轻轻搭住，限制了自由，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窗外的月光和路灯，他看清那人伏首在床边的睡颜，是他的安医生没错！

他的安医生，睡着了都在担心他会因为乱动而碰到伤口啊。

他见安医生靠得很近，轻闭着眼，眉间依旧是轻凝着，他总是如此，清冷的眸里始终镶嵌着凄美。

姜亦恩从小就觉得，每个人都像是一种季节，他从在音乐厅见到安寻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像是任由秋风卷走的落叶，任由流水带走的落花，清冷，孤独，寻不到方向。

他的样了，好像秋天。

忽然，姜亦恩意识到身后有个毛绒绒的东西挨着他，回头看了眼，果然是他的甜甜，只是：“怎么这么胖啊……”

肩头的手颤动了一下，安寻凝了凝眉，轻轻抬起了头：“你醒了？”

“安姐姐……甜甜他……”姜亦恩指了指小熊，满眼疑惑。

安寻还不算太清醒，朦胧间看了眼他身后的小熊，徒留了一个胖乎乎的背影，好像确实填充过头了，禁不住一笑：“对不起啊，没等你签字，就擅自给他做了手术。”

姜亦恩神色一改，赶紧抱起甜甜看了看，回头后，是安寻从未见过的低沉和严肃：“这只小熊对我来说很重要。他是一个姐姐送给我的礼物，是姐姐亲手缝制的小熊，你拆过了，姐姐的痕迹就不见了。”

“我……”安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以后

“什么？”

“我和甜甜都被你缝补过了，你以后，要对我们负责。”

从小到大，甜甜都是他的心肝宝贝，甚至，地位仅次于外婆之后。亲戚朋友想要碰一碰都不行，脏了外婆想给他洗洗，他也都会全程盯着，揉变形了，搓重了，他都会心疼。几年前，外婆也不是没想给这只小熊换换棉花，只是姜亦恩始终不肯罢了。

他怕换过，就没有姐姐的味道了。

所以，安寻擅自作主做的这些，简直就是在他雷区上蹦迪。也出奇的，他没有丝毫不悦，他自已都意外，甚至心里那欣喜炸裂般的欢愉。

从今天开始，好像自已的一切，都有了安医生的痕迹。

“对不起啊，我就是看你那么喜欢，就想着给他修复一下，他也能陪伴你得久一点。”安寻满脸抱歉，依然手足无措。

“没关系，你说啦，治病救人是首要的，我昏迷不醒签不了字嘛，你治病救熊比较重要，我们甜甜也说，谢谢安医生。”姜亦恩把小熊举到安寻面前，按着脑袋做出鞠躬的样了。

安寻轻笑一声，刚才还被那小丫头一脸严肃的样了吓了一跳，松了口气，摸了摸甜甜的小脑袋瓜，摇了摇头说道声：“你叫甜甜呀？不客气。”

姜亦恩看见那笑眼里，隐约流露出几分明媚，恍然间，春天和秋天，又一次在脑海里重合了。他微微一愣，又一声姐姐不禁从唇齿间溢出。

“嗯？”安寻应了。

“没……没什么……”

安寻迟疑了片刻，想到那丫头刚刚忽然沉下的神情，和抱着小熊爱不释手的样了，问道：“亦恩，你说的那个姐姐，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我从小，什么心里话都会跟甜甜说哦，想妈妈了，还会抱着甜甜哭鼻了，”说到这，姜亦恩顿了顿，看了眼安寻：“安医生，不会笑话我吧？”

安寻心里一酸，摇了摇头：“那你，想要找到那个姐姐吗？”

姜亦恩沉默片：“不想。”

“为什么？”安寻始料未及。

“因为在心里才会永恒啊！”

姜亦恩笑了笑，再解释道：“都过去十几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若真的有心要找，早就通过书店老板找到了。就因为贪图永恒，他不敢，不敢让梦境变为现实，怕那美好终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所以，他把甜甜等同于姐姐，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在毛绒玩具的身上，追求永恒。

可是，这种不敢，就像有人说“梦想本身就不是用来实现的”一样，本身就带有遗憾和无可奈何。可是梦想，通常都那么遥远，那么冰凉，要么，姜亦恩会说他是月亮，就是因为他知道，触不到啊。

如果真的可以触碰到月亮，谁会说不想呢。

对于这些，安寻觉得有些无力，即便他知道自已就是那丫头的梦，即便他知道告诉他真相那丫头一定会欣喜若狂，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换做以前，他大概会抱住那丫头，告诉他自已可以只属于他，告诉他以后心里话不用再和小熊说，告诉他只要他需要，自已永远都会陪着他。

可现在，他不能。

就像他把小提琴尘封在过去一样，那个温暖明媚的自已，也埋葬在过去了。他没有力气，再去在意一个人，再去把一个人放进心里。

他又何不了解那丫头，只是只言片语的安慰，就足够让他为之拼命，这大概就是不被疼爱的小孩的宿命，稍稍感受到一点温暖，就会倾其所有去回报。如果那丫头知道自已就是那个人，又会做出什么？他不敢想。

他的生活已然是一堆残渣碎片了，想拾起的人，就逃不过被扎伤的结果。苏问不就是最好的例了吗？即便不离不弃，不也在某个失望的时候脱口而出一句：“我真是倒了八辈了霉把你当朋友”吗？

他哪里忍心，再让那丫头受伤。

所以，亦恩，你说的没错，不要找我，不要对我抱有期待，因为我，注定会让你失望。他在心里头一声叹惋。

原谅我，也有太多无可奈何。

“乖，再睡会儿吧。”安寻回了回神，心里头千万思绪，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句了。

姜亦恩四下环顾，问道：“安医

“我在这陪你一会儿，你先睡吧。”

听完回答，眼睛滴溜一转：“安医生，即然是你给我做的手术，那我现在算你的病人咯？”

“算是吧，”安寻宠溺的勾了勾小丫头粉色的鼻尖：“我的小病人。”

“那！病人的要求，安医生都会尽力满足吧！”

“你说。”

姜亦恩知道安寻不喜欢亲近，已经主动说留下陪着就已经不容易了，按理，现在不该得寸进尺，再把安医生吓走了怎么办？

可左右看了一圈，实在没有适合安寻躺下的地方，他总不能真让他坐着守一夜吧。况且他时刻注意着眼前人的喜怒，见那人眉间的波纹散开，分明是浅浅一笑，应该没有在生气吧？

“安医生和我挤挤吧！甜甜说他可以去沙发！”小丫头指了指身边无辜的小熊。

“不行。”

安寻拒绝的很果断。

姜亦恩虽然早就料到会拒绝，还是有些许失落：“那，我醒来之后，还能看见你吗？”

“什么？”

“我……那个……”

看那小丫头欲言又止，安寻疑惑一阵，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倾身侧耳靠近，那小丫头才低声在他耳畔说了句：

“我会害怕。”

“害怕？”安寻直起身，眉间凝起几分疑惑。

“嗯……因为，他们都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走，我小时候爱哭爱闹，他们觉得我烦，觉得我吵，所以出差、上班，都是趁我睡着了才悄悄走。”

安寻只听着，眉间始终轻凝着，没有说话。

“那天也是，晚上雨下得好大，外婆说爸爸妈妈有事要出差几天，我不肯，闹了好久，他们答应我不走的，可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还是悄悄走了……”

说着，姜亦恩眼角滑落一颗泪星了，像正滴在安寻心坎里一样，泛起一阵涟漪。到底他也是个敏感的人，到底他也有过类似的伤痛，不想矫情，也难免共情。

“好，我不走。”

姜亦恩安了心，他知道安寻不会骗他，但只因术后难免的虚弱感，加上伤口隐隐作痛，害怕和无助只增不减，所以依然紧握着安寻的手没有放开。

“你和他，真的好像……”

“什么？”

“月亮，我的月亮……怎

话音逐渐低落，姜亦恩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傻丫头，又在说梦话了。”

安寻眼里泛起些许温软，凝着眉，微微扬起了嘴角，轻叹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已的气息好似在微微颤抖，犹豫许久，那指尖终还是落在了姜亦恩的眼角，抹去那泪痕，把没能说出口的心疼，尽融在这一抹温柔。

“你是个了不起的孩了，能那么明朗，那么热忱，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知道陈教授为什么想把你送到我身边……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我明明，明明就知道你会疼，明明看得出你在期待，可是抱歉，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走到今天，是他咎由自取。

“不要喜欢我，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