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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国到陈国,一路向南,烈阳相伴。
无名同着那位叫做羊肩的家臣一起,一路之上也不算无聊。
两人虽然都不是善于交际的性格,但千里同行,总会有些交往。
就比如此时,无名从沿路的农户那里,换了些梨子来,分给了羊肩几个。两人吃着梨子,也算清解些夏日的暑气。
那羊肩长得五大三粗,生得便十分粗犷豪迈。虽然木讷,不善言辞,为人处世却极其爽快。
接过无名递来的梨子,羊肩道了声谢,便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梨子的汁液流入口中,滑过咽喉,丝丝甘润,沁人心脾。
“哎呀,这梨子当真是味道不错啊!”羊肩口中的梨子还没嚼完,便兴奋地称赞道。
无名尚未品尝,但看着羊肩的模样,也颇为欣快。于是便也应声笑道“夏日炎炎,这梨子汁水丰富,味道酸甘,不仅能解渴,还能祛些暑气,倒也是个好物。”
羊肩边吃边答道“可不是嘛。我还听说,在淮南之地,生有橘树。那橘子甘甜,也是极其的美味。只是听说种到淮北便成了枳,咱们久居卫国,怕是没机会吃到橘子了。”
无名微微一笑,忽然想起自己也确实多年没有吃过橘子了。半开玩笑地说道“淮南又蔡、楚诸国,他日要是有机会能到淮南去,你我二人再一起吃橘子去?”
谁知,那羊肩却大方地说道“你今日请我吃了梨子。他日若真有机会到了淮南,就得让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些橘子来。这样才对。”
无名听他这话,越想越是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可看那羊肩的模样,又不像是刻意为之,便只笑笑,不置可否。
说话间,羊肩的一个梨子已经吃完。无名看他吃得极其畅快,便也拿起一个梨子,放进嘴里。
轻轻咬了一口,无名只觉得酸涩至极,实难忍受。那难以下咽的味道,让无名皱紧了眉头,随即将口中梨子一口吐掉。
“唉,老弟,你怎么吐了?”羊肩不解的问道。
“呸、呸呸,酸、酸的酸死了”无名一边吐着嘴里剩下的残渣,一边回应道。
“啊?”羊肩不信,拿过无名手里的梨子也要了一口。
同样是刚一入嘴,便即刻吐了出来。
“我说老弟,你这个怎么这么酸啊?!”羊肩哭丧着一张脸,难过地说道。
“我哪知道,都是在一处换来的。”无名一脸不高兴地答道。
“来来,吃这个吧。”羊肩说着,把自己手里的另一个梨子递给了无名。
无名瞥了一眼,摆手说道“不必不必,我这儿也还有呢。”
说着,又拿起一个梨子,放到嘴边后,犹豫了半晌,才一口咬下。
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看来这个梨子味道不错。
甘甜冲淡了酸涩之后,无名总算好受了不少。
再想起那个梨子来,无名不禁想起后世的一句话来——“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
想起这几日自己和石碏的境遇,无名反倒深切地体会了这句话中的辛苦酸涩来。
想到这里,无名向羊肩问道“你我二人此去陈国,州吁自是要斩的。那石厚你也当真要亲手诛杀吗?”
羊肩本正在吃另一枚梨子,听了无名此话,却蓦地停下了。
他看着无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大人的脾气我是了解的,他当日既然那般做法,想必已然下定了决心。我若是不杀石厚,老大人只怕也不能答应。”
“你很了解老大人吗?”无名问道。
“老弟你有所不知,我在大夫府没有十年也有五年了。老大夫平日从没有像那天那样坚决。你可知老大夫所斩的那只猎鹰,那可是老大人的心头宠啊。鹰斩得,子便杀得。”羊肩神色凝重地答道。
无名却是不以为然,他低着头,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说道“鹰斩了可以再养?子斩了呢?”
羊肩见无名口中念叨着什么,自己却又没有听清,于是问道“兄弟,你说什么?”
无名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羊肩,又大声的说了一遍“鹰斩了可以再养?子斩了呢?”
羊肩听罢,觉得无名有些莫名其妙,便即说道“兄弟,你怕不是这些日子旅途劳顿,累坏了吧。怎么倒说起了浑话。”
入了魔怔的无名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当即对羊肩说道“恐是有些困倦了,兄长见谅。”
“没事没事,此话与我说,我明日便忘了。别说给老大人便可。”羊肩笑着安慰无名道。
“这陈国都城尚有些路程要赶,小弟实在有些疲惫,便先在车上休息一会儿。不知兄长可否介意?”无名怕自己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便托词休憩,对羊肩说道。
“你且休息便可。有我盯着这路呢,错不了。”羊肩爽快地应道。
无名应了一声,便侧过头靠着车子一侧,不再言语。
虽然只是托词,但连日的奔波也确实让无名感到了疲惫。于是就这样带着对父子之情和天下大义的思辩,无名昏昏睡去。
当夜,无名和羊肩乘坐的车驾便到达了陈国都城宛丘之外。
在城外住了一晚,第二日开城,两人方才进宫面见陈侯。
陈侯对两人倒是十分客气,好生招待之后,便命令官属,将州吁和石厚二人押了上来。
被带上殿后,州吁一眼便认出了无名,冷笑着说道“没想到,竟然还是栽倒了你手上。”
无名并没有心思搭理这个将死的废人,只瞥了他一眼,便即看向石厚。
此时,两人想必已经知道了无名二人是来诛杀他们的。因此,石厚显得极为惊慌。
他甚至不能在那里稳稳站着。双腿不住发抖,神色也显得颇为畏惧。
“州吁、石厚,石老大夫的意思是,让你们二人在这里伏诛。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羊肩对着二人严肃地说道。
无名见他那原本就粗犷的面目,加上此时的不苟言笑,一时间竟有些像前世传说中的判官。
再看州吁二人,一个仍然不屈地立在那里,一个却已然瘫软在地。
立在那里的自然是州吁。他竟然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些傲气在。
这种气度,竟然让无名也不禁感慨,此子若是晚生个百年,也必是乱世的一代雄主。
而石厚,此时却以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用那含糊不清的悔恨之声乞求道“我还不想死,两位大人,可否容我回去在与父亲见上一面。”
羊肩对石厚此时的模样十分鄙夷,冷声应道“老大人怎么会养了你这个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辈。老大人对你杀意已决,你若当真想要见他,我会带着你的头颅去让你见上一面的。”
说罢,羊肩便上前扯着石厚的后脖领子,将他往殿外拉去。
无名跟着上前,走到州吁身边,说道“州吁公子,请吧?!”
州吁白了无名一眼,丝毫没有畏惧地往殿外走去。
殿外,陈侯以专门为二人设好了刑场。因为并非陈国国事,陈侯没有明示,没有居中,也便没有将刑场设在宫外。为得便是将事情做得隐秘,和自己撇清关系。
如今,无名和羊肩,各自领着一人来到刑场,接过宫人送来的剑,便要将两人就地诛杀。
州吁站在刑场,仍是泰然自若。他看着无名,竟然笑道“无名先生,我今日大业未成,是我谋虑之上犹不如人。身死他乡,亦无悔矣。无悔,但又恨。恨不能有你这样一个同谋之人。若我是叔段,只怕以咱们二人只能,又何止于郑卫两国?”
无名听罢,沉默不语,心中又被父子之间的情感纠葛搅得烦扰不堪。
偏在此时,那边又想起石厚的哭喊声来“父亲,自孩儿小时起,您便忙于国事,少有理会。在您眼里,我从来便是个没用的废物。如今我与州吁同谋,也不过想成就大事,得到您的肯定。想不到,最终竟然却是您下令,将我处死。父亲,您,真的当我是您的儿子过吗?”
这几声叫喊出来,石厚不再说话,只是不住地哭泣。
无名心中更加烦乱,便和羊肩准备动手。
正在二人握紧长剑,准备行刑之时,无名忽又停住,转身对羊肩说道“羊兄,咱们二人换换吧,我杀石厚,你杀州吁。”
羊肩闻声转身看了过来,见到无名不似在玩笑,便应道“也好,我与石厚相识已久,倒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两人交换了位置,终于出手行刑。
羊肩长剑劈砍,州吁身首异处。
无名长剑疾刺,石厚胸前中剑倒地。
羊肩扭头看了一眼血泊中的石厚,问道“兄弟,怎么不砍了他?”
无名微微一笑,说道“毕竟是老大人亲子,好歹留个全尸吧。”
“也是,也是。”羊肩笑道。
贼人伏诛,任务完成。无名和羊肩就要踏上归程。
在无名的要求下,石厚和州吁的尸身分别由自己和羊肩看守,带回卫国。
因此,回程的路,无名便未和羊肩始终待在一起。速度也就加快了不少。
回到朝歌之后,州吁的尸身被曝尸数日,任民众唾弃,头颅则被带去卫公陵前,用以告慰亡灵。
而石厚的棺椁,则被送回了老大夫府,直接让人找地方安葬了。
皆大欢喜,却传来老大夫抱病的消息。
又三日,无名重新来到老大夫府,请石碏到孔门一会。
石碏本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无名却说自己有着灵丹妙药。
婉拒无用后,石碏应邀前去。
老大人迈着苍老的步伐,颤颤巍巍走入孔门,由弟子们搀着于正堂中坐下,脸色凄然,难看至极。
无名和孔胖子于老大夫对面坐下,这才开口说道“老大人,孔门主和我担心您的身体,是以想请您来,给您诊治一番。”
“没有的,老夫的身体,老夫最明白,什么药都医不了。”石碏说道。
无名却笑道“老大人放心,我们不用凡药,只用心药。”
“心药?小友是在消遣老夫吧?”石碏自嘲道。
无名没再说话,轻轻击掌三次。片刻,叔段领着一人走上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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