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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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她的床头前,肖恩静静地坐了下来。

一直以来，他的童年纷纷扰扰，从来没有觉得世界有这样安静过。

仿佛这里与世隔绝,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干净，纯粹，拥有无限回忆。

没有被世俗的利益、权力,执念所浸泡的避难所。

这也是他也伊莉亚现在残留下唯一能够称作‘回忆’的地方了。

床头放了一个人偶娃娃，棉布缝制的身体,高档黑色蕾丝边做的裙子。

模样和五官均停，表情栩栩如生,硕大的剪瞳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四双眸子匆匆对视，其中竟有千思百转的惆怅。

依稀记得伊莉亚曾经拿她出来显摆过,说是她熬了三个夜晚做的。

那时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一度被誉为化学天才的工科女alpha，竟然也有如此秀丽和多愁善感的一面。

伊莉亚还给她取了一个暗夜女神·的·名字,叫莉莉丝。

莉莉丝原先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的人物，她被看做是与风暴的化身莉莉图以及迦南的巴拉特是同一位存在。

有传闻说她是人类始祖亚当的妻子,也有神话说她是堕落天使路西法的情人。

各路传说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不可磨灭的。

那便是她是吸血女妖的化身，是暗夜精灵，黑月女神。

当时，伊莉亚骄傲的拿起莉莉丝布偶在他面前说：“瞧，她多么高贵典雅，富有神秘气息,她是一切暗事物的主宰，像我吗？”

回想她曾经说过的话，肖恩感到心底泛起丝丝凉意。

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浸泡到了十二月的湖水里，冰冷彻骨，寒气逼人。

仿佛每一处关节都有千百根银针在肆意刺扎似的。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流露出那种反社会人格的征兆了。

只不过所有人都注意她在学术和科研上获得的成就，没有人关心她的内心世界。

所有人都以为她爱化学，所以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住在研究室里，也是应该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研究生物，所以就算生日也是在试验台上度过，也没有所谓。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个生日宴会上，他向她询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为什么脸色看起来这么苍白？”

“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他的初衷，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年轻的学妹。

可她却没有这么理解。

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着迷，为他疯狂，为他抛弃全世界，还有她的梦想。

后来，肖恩才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

不是做一个待在实验室里不见天日的研究者，也不是一个生化女王的桂冠能够满足于她的。

她看上的，是整个朗曼家族。

至于她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个梦想，没有人知道原因。

她那残暴和怪异的性格究竟因何原因疯狂滋长，也不甚有人知道。

她就像是暗夜女神莉莉丝的化身，永远将自己的身体和思想隐藏在黑夜里。

但不管怎样，肖恩爱她，为她的一切着迷。

他看着那只玲珑小巧的布娃娃，就像看到了伊莉亚本人一样，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轻轻亲了莉莉丝一口。

但是他却没有太多的喜悦，而是由内心散发出一种惆怅。

没过一会，外面有了脚步声。

肖恩屏住呼吸，凝神望住门口。

‘呀吱’一声，推门进来的却是216那个人工智能。

“你怎么……在这里？”肖恩惊讶道。

他见顶楼灰尘遍地，地上的脚印也只有他上次来的时候留下的那些。

所以以为除了他以外不会有人再来这里。

但是216的出现了，这令他感到诧异。

“我是跟着您来的到这里的。主人……有些话，让我替她告诉你……”216轻声说。

肖恩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一股暖流经过：“你说吧，我都听着。”

“其实主人一直对您抱有歉意，这一点相信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您应该都能体味出来。”她垂下眼眸，神情极是认真的道。

“但是，她还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所以很多时候，没有两全其美的对策。她一度为此挣扎和痛苦，这些并未让您知道。”她顿了顿又道。

肖恩心中顿时升起了疑惑，眨了眨眼：“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梦想和追求与我是‘难以两全其美’？”

窗外树影幢幢，像摇曳的鬼影一般。一轮明月浩然当空，把房间照得光洁玉亮，浓阴处更黑，明亮处更白，两者形成鲜明地对比。

216叹了口气说：“因为你是朗曼家族的儿子。”

肖恩突然急红了脸，愠怒道：“又是这个理由？为什么每次只要提到我们的矛盾，这个身份问题总要跳出来呢？我是朗曼家族的人没错，可这并不代表朗曼家族一定要与威尔逊家族势成水火吧。”

没想到216摇了摇头，语气无比扼腕：“这大概得让主人亲自跟你解释吧，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她只要我告诉你，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可以恨她，但是千万不要做出对自己有伤害的事情。”

闻言，肖恩忽觉好笑，然后真的笑出了声：“奇怪得很，我为什么要恨她？又为什么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不会这样做，这不是我的本性。”

216点点头，然后正准备退出房间。

却又被肖恩猛然叫住了：“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一个我最关心的问题，然后你便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216转过头来，疑惑地打量着肖恩。

肖恩颤抖着嘴角，艰难地一字一句：“她现在……人在哪里……是死是活？”

他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所以连问出口都异常艰难。

216轻叹了一声，垂下眸子，脸上一片阴霾：“有时候，比死更可怕的是，不死也活不了。”

肖恩听了这句话，眼泪马上刷地涌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如此激动，脑袋仿佛要炸裂开一般，立马扑上去跪在地上抱住216的腿：“什么叫不死也活不了？我求你，把她的下落告诉我……迦勒不能没有母亲……我求你告诉我……”

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接二连三来到他身上。

先是母亲死亡，再是父亲罹难，家族败落，恋人的家族是罪魁祸首，似乎这孽缘没完没了。

“他们杀了主人，是她自愿的。也可以说是主人选择了自杀，然后救了您和少主人。要不然，附在您身上的符咒就会伤害您和腹中胎儿。”216道。

肖恩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眼前一花，几乎恍惚到昏死过去，：“是谁？要害我们的人到底是谁？伊莫尔不是被她给杀了么？”

还有谁？世界上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够威胁到伊莉亚？

肖恩几乎想象不出。

谁还有这样的势力和力量？

“您不要问了，主人不会告诉你的。但你只要知道，如今她死了就是救了你，没有人再会伤害到你了。”

“歌剧院，我要去歌剧院。”肖恩疯了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双眼直视前方，目光空洞无神。

216忙抱住他的胳膊：“冷静一点，您现在去了也于事无补了。不如听主人的话，好好带着少主人生活。”

他现在才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水月无情，风雨飘摇。

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就如一叶浮萍那样，聚散皆不能由衷。

“我要使用市政厅的力量，为她报仇。”肖恩忽然发狠道：“我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的。就算赌上我的一切力量……”

216叹息道：“主人就是知道你的性子，才不让我告诉您。您方才还答应我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您怎么忘了呢？”

肖恩扬天大笑，牵动了身上那秘密的刀口，忍痛地拧紧了眉头：“父亲身死名裂，我却苟且偷生。如今爱人横尸荒野，你们却只叫我回去奶孩子？！”

他握紧了拳头，眼眶通红：“我这一次绝对不会再退缩了。”

不知是处于弥补心理还是如何，他总觉得上一次他做的不够好，所以这一次一定要补偿回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仅仅是因为他出身于众人艳羡的高门望族。

所以命运一次又一次玩弄他。

夜里，人静灯息，肖恩却难以将息。他回忆着前尘旧事，一切都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那一份对过去美好的眷恋，难以释怀。

一念成魔，一念痴狂。痴狂成性，万劫难复。

他觉得自己快要着魔了，心中的思念和仇恨如杂草一般疯长。

生长在原本宽容慈悲的心间，长成了带刺的情花剧毒。

他无法再原谅，无法再慈悲。

这一刻，他只想要叫那些阻碍他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他不会放弃寻找真相的。

那些横在他们之间的东西，他会统统找出来清理干净。

肖恩坐在办公室的桌前想着。

红灯，黄灯，绿灯，不远处的地面上闪烁着微弱的霓虹灯。

这几月以来，基地内已有几家饮食店铺陆续开门营业。

比伊莫尔当政期间的治安好了许多。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第二天，肖恩把欧文和亨利叫到办公室内。

见他们神色黯然，又紧张严肃，肖恩已经料到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神情也不自觉地黯然神伤：“她死了，对吗？”

欧文和亨利沉默不语，只是垂头丧气。

肖恩重重地将木桌拍响：“不要再隐瞒了，我要听实话。”

欧文道：“是的，小姐的尸体已经被激光绞成了碎片，只剩下……骨头渣了。”

抛去心痛，和难以接受，肖恩第一时间想到了克隆复活技术。

“她能死而复生一次，也应该可以死而复生第二次！”

欧文叹了口气：“这一次她的记忆碎片并没有保留下来，也没有提前备份，就算用克隆技术复活了小姐的肉身也只不过同丧尸一样，是行尸走肉而已。”

行尸走肉。

区区四个字，已经如泰山压顶一样让肖恩喘不过来气了。

他怆然地合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一片冰凉：“那么……在那里，尸体收回来了么。”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愤怒和悲伤，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紧到骨节泛白。

亨利道：“小姐说……不让您见最后一面，怕您……难受……”

想起从前伊莉亚说的一句玩笑话，“日后我死在你前头，就把我的骨灰放在煤油灯里，夜里能照明。”

肖恩冷冷地笑了一声。

本是夜语玩笑，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两次死亡，一次被烧成了灰烬，一次被切成了碎片，昔日的天才少女如今却怎么都落不了一个好死，真是讽刺。

伊莉亚，你这一生终究有太多秘密，被你带入了地下。

“你枉称自负聪明，却没能为自己某一个好归处，为何，为何？”他喃喃自语道。

肖恩的心如在油锅里煎熬着，疼得连声音都无力发出。

他恨不能自己死了，或代她死了，倒也干净。

“是她素日的仇敌，对么？到底是谁？”肖恩问了他们多次，却没有一个人肯告诉他，上下所有的人都瞒着他，可他偏偏就要寻找真相。

伊莉亚这样甩下他们父子一走了之实在太不负责了，他想。

“是小姐昔日的……对手。她叫特雷西·戴尔，特雷西家族的继承人。”欧文看他脸色灰败，实在不忍心再瞒下去。

肖恩回想了很久，特雷西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却又毫无记忆。他甚至对特雷西家族也都很陌生，基地内几大家族没有他不认识的，可是这个特雷西家族似乎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特雷西家族是什么来历？”

欧文恭敬地回答道：“是原来掌管农业的执行官，粮库的钥匙也在特雷西家族手中。不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败落了，特雷西家族被铲平殆尽，而这位特雷西·戴尔小姐也下落不明。”

“所以，如今是这位特雷西小姐回来寻仇了么？”肖恩道。

欧文默认式地点点头，眼中尽是无奈。

肖恩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样的龌龊小人，国难当头时做缩头乌龟，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倒先想着报仇了。”

肖恩发誓，他要手刃仇人，然后到伊莉亚的墓碑前献出仇人的人头给她祭祀。

对肖恩来说，伊莉亚死后的这一年的冬天，过的格外漫长。

先是迦勒日夜无休止的啼哭，再是不绝如缕地政客踏破门槛。

他时常抱着迦勒，坐在窗台前看望那一株谢了花的海棠枝丫，去时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皑皑白雪覆盖在大地上，距离他重新回到市政厅已过了半年时间。

而手中的小儿也已半岁。

“迦勒，这雪景好不好看？”肖恩抱着还不懂说话的小迦勒，漫缈窗外万里层云，独揽视下千里冰封。

却独独不见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咿呀咿呀……”小迦勒歪着头喃喃自语，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肖恩把目光移到小迦勒的身上，那鼻子眉眼已有些长开，尤其是剑拔弩张的眉峰像极了那个人。

“开春清明节，带你去看妈妈。”肖恩望着儿子，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看着迦勒干净地眼眸，他忽然有些后悔将他生出来。

如此干净的一张白纸，却要在数年、数十年以后染成五光十色的丑陋模样。

可悲？或可叹息？

远处，耀眼白雪中独立一颗孤傲梅树，凄艳红梅凌寒自开。

肖恩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

房间内瞬间变得暖和起来，他把小迦勒放回摇篮床，轻轻搓了搓冻僵的手，终究从脸上荡漾出一股欣慰地笑意。

不管怎样，伊莉亚还给他留了一个跟她极像的宝贝。

“早点睡吧，睡的时间长了总有机会梦到她。”肖恩望着镜中的自己，悄悄自言自语道。

你瞧，人生总是这样，自己欺骗自己也是一种偷生本领。

把自己活的太清醒太干脆反而是一种自苦。

曾几何时，在午夜梦回中，他也曾悲恸大哭，肝肠寸断，了无生趣。

可是哭过了，梦醒了，路该怎么走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最终，稚嫩的心生了老茧，麻木了每一根痛觉的神经，也熬完了所有的日子，届时再带着所有的五味杂陈再度轮回转世，去完成那一辈子都没有了结的心愿。

于是，新生儿诞生了，他们怀着累世的夙愿，去遇见那一个个‘注定’遇见的人。

或好，或坏，或执迷，或冷漠，或接受，或拒绝。

他只想再一次看到她，听到她讲话，便是粉身碎骨也愿意。

就算是在梦里。

“你还记得我要带你出去玩的承诺么？”伊莉亚站在肖恩的床边。

他如梦惊醒，陡然坐起身子，怔怔地看着一脸笑意的伊莉亚：“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伊莉亚笑他痴，摸着他的脸，笑了好久：“几日不见，你怎么如此惊讶？我当然是要回来的，这些日子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看你紧不紧张我。”

肖恩陡然间红了眼眶，颤抖着唇：“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就是打我……也打不走了。”

伊莉亚低声笑道：“以前是谁要丢了我的维纳斯之泪？”

说着她走到肖恩跟前，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紧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那不是我，那个人已经被你吓死了，从今以后……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还有迦勒那孩子……他还没来得及见你！”他趴在伊莉亚怀里，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我要带你和迦勒去游乐园。马上春天要来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放风筝，踏青巡游，赏花问柳。”她轻轻在肖恩的额间落下一个深吻。

“对啊，迦勒……他是你的骨血，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们，你要带我们去玩，游遍这明媚秀丽的大好河山，一起去牧场骑马载歌……骑射打猎……还有你改造过的那支机枪，上面有你十八岁的卡通图贴，一定要带上它……给孩子留作纪念……”肖恩愈说愈多，语速愈来愈快，他脑海中描绘着美好蓝图，仿佛一切就在眼前。

他抬头看向伊莉亚，只见伊莉亚也正满目柔光地望着自己，眼底有无尽的温柔。

跟那冰冷诡谲的暗夜女神莉莉丝大不相同。

她的笑意愈来愈深，愈来愈浓。

所有的爱意最后尽数浓缩成那唇间的缠绵一吻，如梅花在雪中绽开。

屋内如春似夏，窗外白雪纷飞。肆意飞舞地雪花落在广场上，枯萎的海棠枝上，红砖绿瓦的屋顶上，像是飞入凡间的仙子，分不清她到底从何处而来，要去何方……

“主人，您醒醒，该去议政厅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肖恩的耳畔响起。

他微微锁眉，睁开了眼睛。

屋内壁炉里的篝火已然点起，四下整有几个仆人等待着为他换衣梳洗。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窗外的白雪依旧飞扬不止。

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开场的早晨。

街道上开始有了行人的踪迹，丧尸也消失得几欲殆尽。

他扫了一眼纷繁的行人，便跟着仆佣梳洗完毕去了议政厅。

床边的迦勒仍睡得安详，将手指放在嘴巴里不知疲倦的吸吮。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天使看到这个结局不要打我==

因为这个是我心目中两个人最‘凄美’的归宿，一个爱权力却把江山送给爱人，一个爱和平却临危受命匡扶江山。

当然了，还有很多伏笔也角色并未登场，这是留给第二部的引子

喜欢悲剧的同志可以看到这里就打住了

喜欢喜剧的同志可以接下来看看他们前缘因果纠缠狗血的第二部==

（撒狗血是俺一惯作风【pia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