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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和崔珩晏倾诉过双桃的事情后,尽管闹了不少乌龙,可阿笙心里的郁结基本去了泰半。
她年纪小,很快又迷上七巧板和蹴鞠,也把纸鸢的事情渐渐放下。
直到那一天,阿笙才拿出笛子,还没来得及跑去找崔珩晏,就看到神清骨秀的小公子已经等在门口,递过来一个皱皱巴巴的纸鸢,“喏,给你的。”
阿笙下意识说出心里话:“公子这是被店家骗了吧?这么丑的纸鸢,怕是倒搭钱都不会有人愿意要的。”
那个时候,侍从阿裕已经跟在了崔珩晏身边,还不等公子璜做出回应,已经皱起眉毛:“阿笙慎言,这可是公子他亲手所制的。便是你真的觉得丑,也不应当说出来的。”
他还邀功一样看向崔珩晏,认真道:“我说的对吧,公子?”
崔珩晏温柔一笑:“你说的不错。”
因此没过一个月,除了嘴皮子,其实一无是处的新小厮阿余就走马上任了。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阿笙还是记得当时的好心情。
公子的纸鸢是她生平见过最丑的,老鹰的翅膀也是歪歪斜斜的,飞得也没有墙外的孩童们放着的燕子飞得高,甚至最后这只可怜的老鹰还在空中散了架。
可是阿笙确定,那一天的她是整个涿郡中最快乐的孩子。
便是能做公主皇后,她都不想换。
即使是现在,阿笙也没有忘却整个胸腔都震荡着快乐的感觉,有云雀在她耳边高声欢唱,小小的她,就可以把所有的不舒服与伤悲都抛到天上。
清风刮过,绳子断了,公子难得也露出个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阿笙的发髻也散开,可是那散了架的老鹰,尚尤飞在无边无垠的蓝天之上。
有鸟二十,不敌折翅老鹰。
双桃表面上不在意,可是当时幼年的她一直趴在窗棂上,牢牢注视着那脱离开绳索,自由自在于天际翱翔的老鹰纸鸢。
她喃喃自语:“我就是那老鹰。”
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双桃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她用手比划出一个攥紧绳子的动作,问默默不语的阿笙,“你知道吗?我娘她就是把我当做一个纸糊的风筝,一举一动都要看阿弟的情况。”
双桃也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回复,自顾自地说:“他若是身体强健些,娘也就心情好,偶尔多放一截绳子,让我能自由自在地歇息一会儿,若是阿弟身子不好,我也就得跟着兜头撞在树上,撞进乌漆墨黑的泥潭里,撞得皮开肉绽,却得用这血肉钱来替他治病,回头还得露出个笑模样。”
“我真恨不得他死了。”双桃咬牙切齿,唇里几乎是沁着毒汁。
阿笙轻轻问:“所以,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双桃霍地抬起头,眼睛比黄昏的微光还要亮,“我想再不做这受人掌控的纸鸢,我想摆脱这绳索,我想能为自己而活!”
“消得春风多少力,带将儿辈上青天。”双桃唰地站起来,眼瞳里似乎要燃烧出火焰,“这还是阿笙你识字的时候说给我听的,我从不曾忘记这句话。”
“我要凭借东风上青云,踩在这群人的头上,屹立于高山之巅。”
“我要让我娘看看,她的女儿绝不比那个病痨的儿子差!我的人生绝不该停在勾栏院里头,做个醉生梦死的女子。我要往上爬,便是最后终究也要头破血流,我也要往上爬,便是踩着旁人的尸骨,我也要拼了我这条命往上爬,牺牲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她的眼睛明亮,一向柔媚的眉目也跟着生动起来,整个人就像烧着的一团火,要将这凄冷寒食节簇染上葳蕤焰光。
双桃的声音太大,而酒楼本就空旷,就连原来在打瞌睡的店小二也被惊醒,挠着头往这边看过来。
阿笙冲他歉意一笑,转过头来道:“所以,我便是你踩上去的第一个牺牲品,是吗?”
她的声音太过微弱了,本就怒火中烧的双桃更是没有听清,努力平静下来,问:“你说什么?”
摇摇头,阿笙很温柔地为双桃斟上一杯茶水,“我说,我可以借给你一百两。”
就为了今天的这一番话,为当年双桃照顾自己的情谊,为自己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
阿笙默默念:我不再欠你了。
双桃刚欲惊喜地扑过来,就被阿笙柔声制止。
阿笙的眉目柔软,当真是小孩子不记仇的模样:“可是咱们得立下借据。”
闻言,双桃轻轻蹙眉,但还是道:“这是自然,两年后我还你双倍。”
阿笙笑起来:“那可不行。”
真是一样的爱装清高,还不等双桃在心里头讥笑,便听到对面的小姑娘接着轻柔道。
“你得还我十倍,立据为凭。”
双桃眼睛瞪得铜铃大:“你说多少?你怎么不去抢?”
阿笙很淡然:“便是去当铺,你现在连个抵押的东西都没有,怕是一个铜钱都换不来。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看到她这个样子,双桃反而笑起来:“我倒小瞧了你。”
阿笙垂眸,“你借是不借?”
“借,怎么不借?一千两便一千两,我总还得起你。”双桃恶狠狠地装凶,说到后面反而笑起来,“阿笙,你是真的长大了呀。”
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冒傻气跟在自己身后面,像一条小尾巴。
可也未尝不是好事。
阿笙拿出荷包,唤来店小二结账,冲神色复杂的双桃抬抬小下巴,“走吧,街上有卖字的人,让他来替咱们撰写借据,别说我诓你。”
双桃讷讷:“我自然是信你的。”
日光幽微,阿笙也笑出了两个甜蜜的小梨涡,“可我不信你。”
阿笙说的不假,就算是冷清的寒食节,依旧有不少书生在卖字为生,双桃挑了个眉目清秀,看起来便好说话的人询问起来。
那书生本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笔杆,一听到两人的借据,顿时吓得清醒过来,“一百两要换多少银子,一千两?”
他错愕地看向阿笙:这娘子看起来稚嫩可爱,说起话来也是细细柔柔的,怎么如此狮子大开口?
没有想到,这个欠债的反而更不耐烦:“叫你写,你写就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书生替她不平的满腔愤怼也咽下去:得,这两位一个比一个脾性大。
反正与他无关,甚至还能得到一笔报酬,书生很快将字据谱好,询问:“这担保人是谁?”
双桃咬着唇:以她现有的名声,断不会有人愿意为她作保的。
却听到阿笙细细柔柔道:“老鹰风筝。”
书生用光秃秃的笔杆掏掏耳朵,满脸迷茫,“你说什么?”
阿笙轻笑:“就是现下的季节里,满街的孩子都在放的纸鸢,你该不会这个都不会写吧?”
这怎么可能?书生把原本疑问的话放下,匆匆写就,递给她们按手印,“可不能反悔了。”
真是两名奇怪的娘子。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书生用秃笔杆搔搔头,也准备收摊回家了。
接过阿笙从小匣子里拿出来的银票,双桃将一式两份的借据拿出一张递给她,正待回到自己的寝屋,便听到阿笙犹豫的呼唤。
双桃拿到银票便不耐烦了,冷着脸转过头:“我肯定会两年后还你的。”
听了这话,阿笙也不动怒,还是笑眯眯的,“有担保人,我自是不担心。”
想到那笑话一般的老鹰风筝,双桃满嘴的冷嘲热讽,忽然说不出来了。
阿笙轻声:“只是我个人奇怪,既然阿锄哥和你暗生情愫,为何他不帮你?”
整整一天不曾露面,最后还要让双桃来求到素来与自己不合的阿笙身上。
月照花林,如此美的夜色之下,双桃却衣衫单薄,形单影只,旧日的共犯情郎不见踪影,独留她一个人面对这惨淡的世间。
她身子一僵,声音也是凝涩的:“他有自己的打量。”
“什么打量?”阿笙是真的迷惑,“如果他未来是你的夫主,便这样眼睁睁瞧着你被人欺辱吗?”
便是因着两家有什么不得而知的世仇,双桃不能嫁到他家,可现下也总是情人。
便如此不吭不响吗?
双桃冷漠道:“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她茕茕孑立,在暖春的四月发着抖,却还是颤颤地走向自己选择的路。
月斜星澹,两个旧日亲如姐妹的好友,终究分道扬镳,于春空澹白之下,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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