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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钟离莜硬着头皮前去复命,已然做好了被颢帝劈头盖脸一通训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颢帝听完她干巴巴地说了一通,避而不谈自己为何这么久才回了宫,不但没有发火,反而出离得平静,赏了她一碗茶喝,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忠义侯住得还习惯吗?”

钟离莜颔首:“还好,只是府里陈设旧了些,下人也少。”

“比兵营强多了,让他享享清福吧。”颢帝并不为之所动,一手拿着书,一手抓了颗剥好的荔枝放在嘴里含着:“长广侯呢?”

“好些了,可还是不能走动。”钟离莜道。

颢帝翻了页书,低声道:“长广侯刚走,他来向朕请罪了,瞧着气色虽不好,但不至于下不来地。”

钟离莜心里咯噔一声。要知道,她编了个瞎话,说留宿在长广侯府上了。本以为颢帝就算再疑心重,也不至于真派个人去长广侯府上探听探听,毕竟他这人最在意的是面子。

谁知长广侯这厮竟跑来请罪了!长广侯本就是个愚钝的,万一颢帝问起,他答了个“不知”,那不就露馅了吗?!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就听颢帝紧接着问道:“留在人家府上,难免叨扰。跟嘉安相处得还好?”

“还好,她跟小时比起来,变化很大。知书达礼,温婉贤惠,儿自愧不如。”钟离莜镇定下来,见招拆招地说道。

“嗯。”颢帝没抬眼,继续看着书闷闷地说了一句。

钟离莜应是,脑袋里飞速盘算着该怎么办。哪曾想颢帝突然没了下文,就这么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似是遗忘了她的存在。

她越发不安,克制不住地担心着,如果颢帝知道了顾临泩的事,命她交出人来当场处死可怎么办?可转念一想,顾临泩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可挂念的!就是苦了替她打马虎眼的那群侍卫,难免会受牵连。

就这般颠三倒四地乱想了一通,屋子里若有若无的熏香味扰乱着她的思绪。颢帝喜竹香,淡淡的木香气令人醒神舒畅。然而今日也不知怎的了,打一进门,她就嗅到一股子甜腻的香味,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打哪里闻到过。希望不是哪个宫的宫女又爬了龙榻……

正想着,颢帝忽然将荔枝核吐至手里,放在桌角上,眼睛瞥向盘子,见没有剥好的荔枝了,只能拿了颗带壳的,捏着看了看,微微迟疑,略显不甘地又放了回去。

钟离莜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下意识地从他手里拿过那荔枝,熟稔地剥好后送至他嘴边。颢帝一怔,抬眼看向她,眼底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接过荔枝捏在手里,对着光线端详着,叹息道:“朕刚登基那会儿,这东西很稀奇,每次能吃上些,都觉得甜得要命。现在成了寻常物了,吃在嘴里反倒没那么甜了。也不知是不是朕老了的缘故。”

“爹不老。”钟离莜悄悄把手指往裙子上蹭了蹭,暗骂自己不争气。

“莜莜喜甜食。今年新贡的荔枝有分到吗?”颢帝合上书本,坐直身子问道。

钟离莜回忆了一下,老实巴交地答道:“不知,不过应该会分到的。”

颢帝道:“如果忘了你的份儿,就直接派人去要,不要不好意思。这宫里,谁都知朕最偏袒你。”

“是。”钟离莜抿笑,只觉无话可说。

颢帝又盯着她看了一阵,半晌后说道:“莜莜,你有心事。”

“没有啊。”钟离莜眼睫微颤,歪头想了想后说道:“许是女儿长大了,总觉得再粘着爹爹不太像话。”

“多大岁数,在爹心里,都是小孩子。”颢帝沉下脸,似是有些不满地说道:“不要学你大哥,见到朕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整天绷个脸子,待笑不笑得让朕心烦。”

钟离莜却道:“大哥是太子,先君臣,后父子,是对的。若他跟儿一样,天天嬉皮笑脸的,爹爹难免更加心烦。”

“哼,真是长大了,学会跟朕顶嘴了!”颢帝将书本啪地拍在桌上,怒目而视道:“你昨夜根本就没留在长广侯府!说!去哪儿了!”

……果然露馅了吗?钟离莜苦笑:“说倒是可以,但是爹爹得先答应儿臣,不能罚得太严重……”

“跟朕撒谎,朕还不能罚你?你好大的脾气!”颢帝气极反笑,瞪大眼睛呵道:“好,朕不怪罪你,赶紧说!”

“儿……本来是在长广侯府上来着。夜里无聊,就偷偷溜出去玩了。”钟离莜一脸无辜地戳着手指说道:“然后碰见一群春闱考生在外头攀谈,我就多看了会儿。等人群散了,我又去酒楼听了个曲儿……”

“你玩得挺开心啊!”颢帝咬牙切齿,差点没把桌子掀过去:“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野丫头!”

“宫里无聊啊爹!”钟离莜眉飞色舞地笑道:“而且那些个考生个个俊俏……”

“你这丫头!”颢帝抓起荔枝核弹到了她脑门上,老脸铁青地吼道:“你是不是还带了一个回来!”

“啊!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钟离莜捂着脑门眯眼笑道:“我要真带,只会带个唱小曲儿的美伶回来。华信宫冷冷清清的,我听个曲儿不过分吧!”

“行……你真行!”颢帝气得咳嗽了起来:“年纪轻轻不学好!不怕嫁不出去吗!”

“儿不想嫁人。再说了,儿真就听个曲儿,不干别的。淑贵妃宫里还养了个戏班子呢……”钟离莜嘀咕道。

颢帝端起果盘要砸,见她缩着脖子,到底没忍心真撇出去,往桌上咣当一放,吼道:“那是你庶母!她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指摘!你要是觉得宫里呆不住,给朕滚回军营里去!若不想回去,就老实安分些!想听曲儿,去向司乐署要个乐师便好,犯得着从外头领戏子吗!”

“爹,儿就这么一说,您老别生气……”钟离莜赔着笑脸,佯装不解地问道:“爹,今儿是不是朝臣们惹您生气了?儿知道自己彻夜不归有错,但是儿都一十有八了,出宫玩一趟,还有侍卫们陪着,您不用挂念着啊!哪怕儿真挑了个戏子入宫当差,跟司乐署打个招呼,塞进去就好,不算坏了规矩。先前四弟出去玩,见路边有位姑娘在讨饭,可怜得慌,直接给带回来了,您还夸他有佛心……”

“他是男儿,你是女儿,这能比吗!”颢帝抬手就打,却只是轻飘飘的拍在了她胳膊上,顺势拉过她的手,强压怒气地训斥道:“爹知道,这么些年,你跟着爹东征西战,性子随了男儿,但你到底是个公主!三从四德,礼义廉耻,你要谨记在心!就这件事,若让别人知道了,如何是好!不得被嚼舌头吗?!”

“哦……儿知错,知错……”钟离莜凑近颢帝,扒着他的耳朵小声道:“爹,那我闭上嘴,您也别说漏了,就没人知道了……”

“想得怪简单的!”颢帝敲着她的脑门又想骂,却忽然卡了壳,犹豫了一阵后说道:“罢了,朕懒得跟你计较了。以后长个记性,要知道,在我天家,不管是男儿女儿,皇子公主,都会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明白了吗!”

“明白了。”钟离莜忙不迭地点着头。

颢帝余怒未消,随手拿起书本,又没了心思继续看,便敲着果盘撵她:“滚吧,把这盘荔枝带走,朕不爱吃甜的。”

“哎,谢谢爹。”钟离莜伸出手刚要拿,却被颢帝用书敲了一下,冷呵道:“叫陛下!”

“谢陛下……”钟离莜勉强咧嘴笑笑,抱着果盘脚下抹油地跑了。

一出大殿,她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看着怀里的果盘,只觉得“烫手”。

晦气,太晦气了。爹果然派人来盯着我了吗?顾临泩的事被他知道了吗?难道是那群侍卫中有他的人?钟离莜一边腹诽,一边猜测颢帝的用意。刚走下台阶,侧面忽然缓步走来一人,拱手笑道:“皇姐姐,好久不见。”

钟离莜顿时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气沿着后脊一路窜到了天灵盖,待那人又唤了声“皇姐姐”,才勉强回过神来,笑道:“四弟,近来安好?”

“好着呢。”来者一身紫袍,头戴鎏金冠,腰束一条玉带,容颜俊美,甚至有几分阴柔。一手背在身后,眉眼中藏着一丝微妙的讥讽。

钟离莜依旧保持着笑容,虽然端着果盘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以至于指甲都泛了白。覃王,这个缩在王府数月的“闲散王爷”终于露了面。前世笑到最后的“新帝”,如今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衣着以及腔调却是说不出得老成。但这张随了娘的漂亮皮子着实耀眼,令人无法抗拒地想接近。

而这无害的皮子底下,藏着多少的阴谋诡计,不得而知。她甚至想不通,养尊处优的老四怎么就变成了最后那副恶心的德行!眼见着覃王又向前踏了半步,她脑袋一热,憋出一句:

“吃了没?”

话音刚落,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飘了过来。她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残留在老爹屋里的熏香味,是这小瘪犊子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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