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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天清宗坐落在青凰山云霄峰下,与英华仙长的白鹭台隔着一座焰云殿。这里昔日曾是修仙界拥有数万名子弟的一大宗门,宗门子弟是各仙府洞女子的热衷对象,人气鼎盛。自两千多年前乌崖山那一场除魔之战后,便势气消陨,眼下所剩寥寥。

无极殿背对着首节太阿剑的方向,与身后耸入云霄的山峰相映衬,殿体巍峨青黑,殿内也寂旷阴沉。

——太多被魔气吞噬的将士冤灵无从得解。

这里却是师祖李讫素日静修的居所。

正中央是一块幽蓝色的石台,李讫盘腿坐于其上。修伟身躯着一袭漆黑的宽袍,墨发用玉冠高束,沿着两鬓垂下暗红缎带,勾勒出异常绝美的脸庞。

他好似十分喜用红与黑搭配,配上那白皙的隽颜,几分迷惑几分阴扈。

这样的他,是旁人无缘看到的。

丹田无动,体内两股气在冲锋较量,似将他的身体一劈为二。右侧是清澄元气,左侧却斑驳着黑青浊云,两股气势均力敌。

神念蓦地捕捉到那殿外空旷长廊上由远而近的脚步,脚步往上有少女垂荡着的纤巧绣鞋,幽幽袅袅的娇柔味道。

忽而那黑云便得了上乘,俨似要将元气吞噬,他的心口陡然而生一团金色火苗,沿着精致的喉颈涌上脸庞,紫色眼眸里芒光闪现。

李讫噙了噙嘴角,一手摁下面前的琴弦,顿时那股黑气便如血般顺着琴弦沁入琴体,不甘心地徐徐湮落。

“砰!”

殿门一声撞响,看到是赤炎扛着个女子走过来,李讫嘴角一抹黑血,眼里尚且芒光闪烁:“哪里捡的?”

赤炎对主人这个样子熟若无睹,把裴婉往地上一扔:“路边捞的。伤主人的凶手找到了,主人是打算晒干了吃,还是火上煎了吃?”

语气十分不乐意,瞧着娇小玲珑的怎这么沉,为了扛她,大饼都扔了,没过够嘴瘾!

昏迷中的裴婉沿着地面滚了滚,滚到了李讫的石台前,妩媚的白嫩的脸,只有呼吸在浅浅起伏。

红色缎带遮住了眼帘,李讫面无表情颔首:“有毒,搁几日去毒了再吃。扔着吧!”

赤炎求之不得了才,立时跑出去撒欢儿。

李讫伸手捋了下裴婉的脸蛋,讽蔑地勾唇。

那群人盼找个与他洞-房生子的女人,得以此传续仙脉,千谋万算,竟特意在他出征回来的路上设下箭袭。大概是没料到,当日甚多宗门大派的女修和千金,冲进马车来的会是这么个毫无修仙根骨的蠢货。

山灵修可以修成正果么?下等的族类!

她应该是被火烧极了,心窝滚烫滚烫的,樱桃小口儿红得似要渗血,又使人想起那雪白绢袖上落下的一抹初红。

一身乱七八糟掺杂的修为,上一回出现在自己跟前,命灯都快熄灭了。若非一时无聊帮她续上,只怕早就蹬腿归西。

结果却反被打脸。

思及此,李讫不自觉抚了抚左脸划伤的青龙。刺痛,渗入骨髓的久远痛觉。

他眼中的戾气不由汹涌起来,仿似听到那隐隐叫嚣的黑云之气在讽叱。

便又冷脸看向裴婉。女人本是要死的,那古琴的毒蛊倒正好给她续力了。这气放到旁人正经的身体里,只怕受不住,也就只有她那一点都不纯的修为暂时承得下。

他就等着她爬来跟前求。

岂料却自己造作,用的什么活血药膏,一下子便将毒蛊冲入了心脉。

李讫微阖眼眸,修长手指探入裴婉的袖中,将她洁白手臂拽了出来。手臂软软的,像一只猫儿。真能忍,青痂都结成鸭蛋大了,还能瞒得下所有人。

鄙视地瞪了她一眼,本想一气将她的毒蛊引出,想了想,却又搁置。那指骨顿了一顿,转而摁向她的心口,用元气在她的心脉处筑起一界,只是把她体内的毒蛊逼回去手腕。

山包软乎乎的,他对山灵修的姿体并不熟络,每次找心脉都找甚久,想合眼睡下了。握得满手都是,甚不自在。

昏迷中的裴婉仿佛遁入玄黄,在一片氤氲混沌中,只觉有男人坐于身畔,而她的身体里又渴又热又冰,像冰火三重天似的。方才隐隐还听到一句:“是晒了吃,还是奸了吃。”

她就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环住梦中的擎天长柱。

李讫拽了老半天,才把腿从她的熊抱里拽回来。

等到身畔好闻的阴渗之气离去,裴婉便在幽蓝的石台上,糊涂地摸索着,找了个比较舒适的位置蜷睡了过去。

*

月黑风高,已是深夜丑时。

冒着汩汩冷气的池子里,男子赤着精悍的身躯泡在水里,垂长的墨发如缎般散在玉石台边,那颀健的模样引得一旁侍寝的陈瓖想看又不敢看。

一双眼睛忽而瞥过来,忽而又转过去,忿而怯惧。

李讫自然知道她在看自己,不过他丝毫不挂怀。

修长的手指捻着水边的一碗坚果,有一下没一下投喂给赤炎。

他经年夜不成寐,彻夜睁着眼睛度过一宿,雾气蒸腾中微启的红唇,迷离而精致。

这,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堪称丹凤一脉续有天界仙骨的祭剑师祖吗?

陈瓖已经接连数个夜晚没睡觉了,紧张与疲惫,使得妆容细腻的脸上也掩不住黑眼圈。

这样的师祖根本不是她心目中那个伟正崇慕的男人,她觉得她掌握了一个惊天的大阴谋。而这个阴谋,不确定是仙都的所有元老们都在包庇,还是只有自己火系的祖父知道。

她侧眸冷怯地瞥了一眼,没有人知道她的侍寝,其实是每天晚上看着这个幽惑的男人投喂身边的红发少年。

本来惧怕要同房,现在却更加不甘。

她现在真是恨透了那个刺杀师祖的女子,如果不是刺杀师祖,师祖就不会招选女侍,自己也不会一时脑热用上魅族的香料。哼,等找到她那天……

“咚~”李讫手中剥的一枚坚果落入了水中。

身旁女人的怨念读得他烦惫,他忽然想起白日里看到的裴婉。蓦地便捞过一件斜襟宽袍,从水里站了起来。

露台上夜色幽清,他颀长的身躯在月影下拖得老长,推开无极殿的大门,看到里头中了毒蛊的女子。

裴婉尚且未醒,但已经找了个最舒适的地方睡着了,纤翘的腰臀背对着大门的方向。

李讫走近斜觑,只见她抱着的是自己放在石台上的一只玉枕,她把玉枕揽在身旁,竟睡得十分香甜。细卷的睫毛下掩着宁静,娇颜嫣嫣,原本烧红的嘴唇有逐渐恢复了原色。

李讫伸手探了下她的心窝,虽然命灯仍旧十分弱,但已不至危及生死。

他便托起她手腕,从手心里给她沁入点灵气,然后踢开她的屁股,裹了袍服在她身旁躺下。

他是从小不知入眠的滋味,怎知看到这蠢货却只想睡着。女人的手指软绵绵的,李讫碰了下,便把裴婉的手圈在了掌心里。

裴婉睡着睡着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梦里便多了几分安全感。察觉到气息就在身旁,忽而两条腿便搭了上来,像抱着睡枕的姿势兜住李讫的肩膀,呢喃着蹭道:“大白~”

大白……

大白是她什么,心上人?

李讫原本被兜得舒适,但闻这个陌生的名字,莫名又起心火。忽而腾地起身,黑袍下是精悍的身躯,好在女人睡着了,他也并不在意。使出灵力在她白皙的颈上一点,裴婉的身体只觉奇怪一沉,某人的头枕了上去。

*

焰云殿里,一早裴承忠就赶紧爬上山来。

昨日小黄小绿小红五个丫头哭哭啼啼回去禀报,说小姐当街上晕倒了,被一个黑脸红发的敦实少年扛上肩膀,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

黑脸红发少年,那还能是谁?

整个仙都就只有天清宗祭剑师祖手下养着一个。

吓得裴承忠当日下午就赶紧上山找了英华仙长,可是英华仙长推说百慈夫人头痛不适,连山门都不开。

这个英华仙长,除了找他要钱的时候,其他事基本找不着人。

今日天擦亮裴承忠就赶紧上朝会了,往常他都是日日迟到,这次来的时候,竟比平常快了一个时辰。

当然,今日各门各派都来得甚早,尤其是土系火系和木系。

三层台上师祖选女侍,被他璧毓谷沾了多少的光。结果一眨眼,他闺女竟然就是刺伤师祖的凶手。真是三十年河东河西啊,都想看看今日师祖是怎么惩治这个祸首的。

不料从寅时等到卯时,又从卯时等到辰时,眼看着都快要吃午饭了,师祖都不见人影儿。

一直等到三天过去,师祖才重新又出现在了朝会上。

漆黑高远的大殿下,李讫着一袭藤纹长袍端坐于金黄的琥珀石宝座上,清隽脸庞仿佛铎铎生辉,就像是酒饱睡足之后的元气倍增,连素日慵怠的阴阳眼都生出些柔和。

这就很可怕了。

越是平静的背后越可怕。

毕竟没有人明说过自己闺女是被他抓去的。裴承忠兜着袖子站在台下,讪讪试探道:“师祖近日元神放光,叫吾等好生仰慕。就是……那个,吾家闺女裴珠珠,自小天真无邪,生性良善,不谙世理。听说前些日赤炎小爷将她带上山来玩耍,实在多有冒犯,不知师祖可知她现在何处?”

葵花派郑闾在边上听得极其不适,什么叫良善不谙事理,这朝廷命官飞升上来的就会那套。

不等他听完就反驳道:“裴谷主纵容闺女骄奢无度,整个仙都谁人不知,伤了师祖,是她早晚都要惹出的祸。请师祖尽早核查璧毓谷采买修为,贪脏灵石之事,以正仙都之士气也。”

李讫手托下颚,美目看向赤炎,淡声问道:“伤我者死……若是抓到,当送去夙丘之上扫雪。小炎,你有看到她么?”

赤炎面目表情地晃晃脑袋:“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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