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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祁子臻换上一袭蓝底白花纹的长衫,外套一件雪白狐裘,狐裘上绣着银色暗纹,以浅蓝流苏发带将头发束起。

他的神色冷清,面容清秀,蓝白衣裳更衬出一副飘然仙人之姿。

宋尧旭见他装扮后不由得赞叹一句:“子臻果真清新俊逸啊。”

“殿下谬赞。”祁子臻颔首应声,嗓音冷淡,似是揉不散化不掉的霜雪,再多的热情暖意都被驱之九里之外。

宋尧旭眸间蕴出柔和笑意:“轿子我已命人备好,动身罢,再晚些恐是要迟了。”

“谢殿下,草民告退。”祁子臻翩然行礼后,转身同崔良一道准备乘轿去往观王府。

石琴的重量非一般人可轻易搬着行走大段路,崔良身为侍卫力气比较大,宋尧旭便特意安排他替祁子臻搬运石琴——同时也是留个心眼,以防有何不测。

宋尧旭虽向来敬重观王,但同样知晓观王世子平日行径多有不端,祁子臻初次与他们接触,难保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祁子臻不知他的这些小心思,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天上还在下着细细小小的雪粒,似是哪路神仙酩酊大醉,胡乱地将白云揉成碎末往人间挥洒[注],沾着凝结不化的冷气,徒惹人心绪不宁。

去往观王府的路上,祁子臻一直抱着那个装有琴锤的木盒,甚至不顾木盒上的灰沾到衣裳,染上一片灰蒙蒙。

在轿中坐在他对面的崔良都有些看不下去,开口提醒道:“……祁公子,你这样拿着衣服会脏的。”

祁子臻闻声抬眸看了他一眼,旋即转移视线,淡然道:“无妨。”

只那一眼,崔良就仿佛又见到了那日石桥之上、大雪之中依旧一身单薄长衫的冷傲少年。

迎着寒风骤雪却始终正直挺拔,似乎不曾惧怕一切凛冽冰霜。

他闭上嘴,不再多管闲事。

轿外,细雪还在摇摇晃晃地落下,等到他们抵达观王府时似乎还变得更大了些。

祁子臻看着轿外落下的雪花,直到崔良再三提醒后才终于缓缓走下轿子,望向他曾无比熟悉的观王府。

观王世子宋季启就站在观王府门口,像是在刻意等他,见他下轿后大方地走上前:“阁下便是祁大公子罢?”

宋季启与祁子臻同龄,只稍小他四月,穿着一身华贵紫衣,嘴上笑得灿烂,却分毫不涉及眼底。

祁子臻不着痕迹地后退小半步,颔首致意:“宋公子。”

宋季启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热情地上前一步,笑着夸赞:“我早从父亲处听闻祁大公子才貌双全,如今看来果真气度不凡,不枉我特地在此处等候啊。其余人已到厅内落座,祁大公子也请随我一同来吧。”

说完却没有要走动的意思。

祁子臻无意理会他的话外音,冷漠地顺着他的话往前走,丝毫不管他的反应。

宋季启在后头停顿小半会儿后还是很快跟了上来,十分好客般地向他介绍观王府构造。

他兴致缺缺,前世早就不知在观王府走过多少遍,每个角落他都熟悉非常,每处景致他都看得厌倦。

许是终于发现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宋季启面上还维持着假笑,态度跟着冷淡不少,几乎没什么交流地走到了举办宴席的大厅。

厅内早已坐满各个世家子弟,祁子臻略微扫视一眼,其间大部分都是前世与宋季启往来密切之辈,也都是被宋季启利用了个彻底的可怜人。

他无视掉所有人的问好关注,沉默地站在门口附近。

大厅活络的氛围因他这一举动凝滞不少。

站在他身侧的宋季启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赔笑道:“子臻兄特意为今日宴席备了一首曲子,昨日于东宫中练习得有些劳累,多有得罪各位莫要记挂在心上。”

宋季启特地点明了“东宫”,原本变得不太好的情绪当即又热络起来,招呼着让他落座。

祁子臻对客套话没有兴趣,听着宋季启的安排到他的位置上坐下,崔良就搬着石琴到他身后。

世家子弟的宴席开场多半都是喝酒拍马屁,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拍宋季启的马屁。前世祁子臻跟着宋季启参与得多,还时不时就要代他饮酒,每次宴席完都要难受半天。

如今他与宋季启毫无瓜葛,又因暂住东宫,世家子弟们没有敢给他灌酒的。他落得清闲,仿佛只是这场宴席的旁观者,不吃不喝不参与,只是兀自坐在原处。

他身后的崔良似是几次想开口说什么,最后都打消了念头,陪着祁子臻在那干坐着。

待到酒过三巡后,有些喝得半醉不醉的世家子弟胆子便大了些,突然将话题抛向祁子臻。

“诶对了,世子不是说那位祁公子琴艺高超,今日想让他来给我们开开眼界的么?怎么还没开始?”

紧接着又有另一人附和:“是啊是啊,快让我们看看究竟有多高超。”

祁子臻侧眸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认出那个喝得脸颊通红的人正是工部侍郎的独子,前世似乎死于他父亲贪污受贿,由于数额过大直接抄家斩首。

而附和的那人是一个副将的次子,前世在最后他父亲于边境战争中公然当逃兵,还在逃跑路上被敌军士兵杀死,他们家族也被流放,这位次子似乎半路就遭遇强盗被误杀身亡。

他没打算给将死之人什么好脸色,依旧漠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宋季启却以为他这是因那两人的无礼之语生气,忙调和道:“他们喝多了之后便容易口无遮拦,祁公子莫怪。此前我也听父亲说过祁公子琴艺,不知我们可否有幸赏听一曲?”

宋季启本人开口祁子臻便不再冷脸,拱手起身,让崔良将石琴放置好。

厅内本就有一处专为演奏搭的小台子,他等崔良将石琴放上去之后掀开琴盒,又从怀中的木盒子里拿出那对琴锤。

在场的人基本都不曾见到过石琴,原本尚且喧闹的厅内逐渐安静下来,或好奇或不屑,都等着他开始。

祁子臻轻吸一口气,微微握紧琴锤开始演奏。

“叮——”

比手指敲击更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大厅内,一声接着一声,听似杂乱无章,却一点、一点缓慢的融合了起来。

就好似海浪边被细沙掩埋的珍宝,在海浪的一次次冲刷下逐渐露出被粗糙表面所掩盖的真容。

与石桥上不同,这次宴席中祁子臻特地换了首意气的曲子,清脆泠然,清而不冷,傲而不孤。更似一个怀揣着鸿鹄之志的少年人,心向远方,坚韧傲然,如松柏一般翠绿活力,不懈往前。

世家子弟中懂乐之人不多,但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祁子臻琴音中朦胧的意思。

更有一人因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手中的茶杯。

“啪——”

瓷杯擦桌着桌沿坠地,刹那间摔得粉碎。

旁边的人恰好被桌角溅起的碎片划破指尖,又正好酒气上头,怒骂道:“你这是作甚?莫不是看我不顺想着借机害我呢?”

摔碎茶杯的人自觉理亏,正要道歉时忽地听到清脆琴艺蓦然拔高一声,随后戛然而止。

未回神的众人皆是一愣,看着石琴后的祁子臻双手紧紧握着琴锤,几乎是克制不住地轻颤。

“祁公子?”崔良也顿觉不对,上前想询问情况。

祁子臻却蓦地将琴锤重重砸在石琴旁边,冷声道:“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

紧接着他便快步离开了大厅,在众人都还没弄清楚情况时消失在大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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