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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肃险些误了旨意,他回到侯府时,天使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临安侯脸色难看,当着天使的面说教了他一回,郁林肃乖乖听着,又情真意切的表达了歉意。
但天使哪敢生这位的气,虽说当今锦衣卫的指挥使是圣上身边的司礼监掌印普公公,但他老人家一直用心伺候圣上,锦衣卫的诸多事宜,都由几位同知、佥事分摊了,郁林肃又是圣上看中的新贵,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
不过难得人家并不傲慢,公公们自然也是受用的。
旨意宣过,的确是着令郁林肃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一职的,且让他立时上任,全权负责琼海海盗及元州府众官员的渎职失职案。
临安侯府众人虽早知此事,可如今彻底落定,依然叫人心情复杂。
之后天使又奉上一对金如意,虽没有旨意,却有圣上口谕,只说贺郁林肃与柳氏百年好合,福寿双全。
这话一出,又是一静。
郁林肃叫管家包了个大红封送天使离开,自己则转身笑道:“父亲母亲,旨意难为,儿子稍后便要去锦衣卫入职,儿子的婚事便劳烦您二位帮忙看着些。”
天使一走,临安侯脸色一黑,曹氏却笑得温和,道:“你自去忙你的正事,府里和柳氏那边都交给母亲。”
“那便多谢您了。”
“何须如此客气。”曹氏微笑颔首,转而道:“不过柳氏毕竟出身乡野,往后又要主理整个侯府,恐怕在规矩和见识上总会欠缺些。我一早叫曲妈妈回了曹府,叫你舅母去请二王妃找了两位宫里专教授规矩礼仪的荣养嬷嬷,虽所剩时间不多,但辛苦几日,至少要叫你媳妇儿晓得尊卑上下,如何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否则日后出了岔子,到底与你、与咱们侯府脸上无光不是?”
郁林肃笑得感激:“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既如此,那柳氏就拜托您了。”
见他没有丝毫推脱,曹氏有些意外,面上却不见异色,笑着送他离去。
出了侯府,郁林肃上了马,曹榭路宏分护左右,一行人打马离开,路上郁林肃突然对曹榭道:“此前叫你查的那个人,往后别再我媳妇儿面前提起。”
曹榭有些不解,却还是答应下来:“爷放心,属下晓得了。”
路宏却忧心道:“爷,夫人找来的嬷嬷……您就不担心么?”
郁林肃笑:“几个老婆子罢了,有甚么可担心的。”
他这话倒叫人想起了此前在厦县时张幺幺扇宋婆子的画面,好似确实不用担心,路宏道:“可那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能一样吗?少夫人能顶得住吗?”
郁林肃却毫不在意:“宫里的嬷嬷便不是奴才下人了?若她连这点小困难都顶不住,那侯府也不用去了。”
说罢又道:“放心罢,你们少奶奶不是一般人。你与其有那闲心操心她的事,倒不如想想接下来咱们要面临什么吧。”
此前郁林肃和穆子晋在元州府时私下议定只将证据犯人押解回京,其他的便不再多管。谁知这些东西呈到御前,圣上也只是翻阅了一遍,此后便搁置了,既没说如何处置,也没透露消息交给谁处置,一直等到郁林肃回了京城,升任同知,将这事全权交给他。
这案子看着是海盗肆虐,地方官员失职,若粗暴简单些,直接将海盗砍了,失职渎职的官员论罪处置了,也就可结案了,可若真是如此简单,又何须特意将这事交给郁林肃这锦衣卫同知来处理,随便哪个衙门不能处置?
圣上如此用意,至少说明他不打算轻轻放过,至于要查到什么地步,这也是郁林肃要捉摸的事了。
但可以想见,郁林肃接下这案子,便等于扛上了偌大的一身麻烦,此后,他只怕很难清静了。
曹榭聪明,早就想到这案子的复杂,路宏虽粗糙些,但也不是真的笨,转过几道弯儿也就明白了,顿时果真没心思去想少奶奶该怎么应付那两位嬷嬷了。
另一边,临安侯府接旨后,各房便心思各异的散开了。
临安侯昨日被气到,至今仍有些不适,早早回了房休养,张幺幺的事他全权交给了曹氏。
曲妈妈扶着曹氏回清远阁,曹氏嘱咐:“柳氏甚么不懂,两位嬷嬷来了,叫她们且用心些。”
“是,夫人,奴婢明白。”想了想又问:“可需要开两味药膳为少夫人补补身子?”
曹氏斜她一眼:“那是兰台巷,是他的地方,他自会心疼她媳妇儿,要你多事?”
曲妈妈心头一惊,忙赔笑:“是奴婢愚钝了,夫人见谅。”
“着什么急,不过一乡下妇人,等她进了门,有的是时机。你且不可莽撞行事,坏了事。”曹氏托着手里的佛珠串子,不紧不慢道。
曲妈妈忙恭敬应下。
曹氏请来的嬷嬷到兰台巷时,张幺幺正和冷氏说起京中事务。
先说了郁林肃的身份,单此一样便唬得冷氏半晌缓不过劲儿来。她就一个小地方来的粗鄙妇人,还是爹妈都嫌弃的,竟也有一日能识得京中权贵公子,若不是遇见了张幺幺,只怕她这辈子都是不敢想的。
张幺幺又说起临安侯府的事务,但其实郁林肃也还未来得及与她详细说明,只告诉她,往后回了临安侯府,谁都不要信,只信他一人便是。
因而张幺幺想了想,这般告诉冷氏:“到时,眉眼高低且不说,你也不是个笨的,只多听多看少说少掺和便是。但那样的人家,是注定瞧不上咱们这样乡下地方来的,因而定有诸多不顺心之处,小事能忍则忍,但若有人实在太过分,也不许一位忍让。且,你别忘了,你是我花银子雇来的护卫,不是他们府上的奴才女婢,谁都不能轻辱了你,你也不须自甘下贱。”
“往后,那府里,除了我与郁林肃的话,谁都不要信。”
冷氏认真听着,紧张得满手是汗,脑海里嗡嗡作响,甚至眼眶都红了——谁曾想啊,她这个人人嫌弃的,竟也有出入京中侯门的一日,若叫家里爹娘兄弟知道了,只怕是信也不敢信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纤细瘦弱,却又镇定淡然的女子,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出一股热烈的火气,有这股火气燃烧着,她的眼睛都似明亮了许多,经历的看见的,也都不再平凡和卑微。
她肃穆点头:“柳娘子你放心,我定会拿命护住你!”
张幺幺忍不住笑了:“此番虽进的是高门大户,但并不一定就比你在南湾码头的日子好过,你且试试就知道了。若到时反悔了,你也自可告诉我,我也会放你回去。”
冷氏一急,就要表明心意,张幺幺却抬手制止了,道:“不急,等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还有,往后称呼、自称,还有其他的规矩礼仪……”说道这里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了:“稍等会有宫中的嬷嬷来教导,那时你也就知道了。”
还有宫里的嬷嬷?冷氏不由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大大开了眼界了,又是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王伯就带着小厮东升来了,神色严肃地朝她比划,东升在一旁解说道:“少夫人,外面来了两位嬷嬷,是侯府那边儿送来的。”
张幺幺起身,笑道:“你们世子差人告诉过我,放她们进来吧。”
两位嬷嬷都是五十出头的年纪。都着绀青内衫,水色马面裙,只一个是缀有金纽扣对襟圆领绿缘鳞纹秋香色比甲,一个是云纹雪青色比甲,形制一样,只纹饰颜色有些差异,便是头上高顶髻、葫芦金簪、菱形金耳坠也都一个模样。
打眼望去,便如一对姐妹一般,只是一个容长脸,神色温和,一个圆脸,表情冷肃。
两人身后又分别有一个水红短衫、铜绿马面裙的丫头,拿着几个包袱,低眉顺眼的候着。
这两人见了她,先是通身打量一番,方一丝不苟地行了礼,秋香色比甲的嬷嬷道:“见过少奶奶,奴婢姓蔡,她姓卞,是临安侯夫人特请了二王妃求到了德妃娘娘面前,奴婢二人奉了德妃娘娘喻令,特来教授少夫人规矩和礼仪的。”德妃正是二王的母妃。
这两个一来就搬出了她的婆婆临安侯夫人、二王妃,甚至德妃娘娘,若现在的张幺幺还是以往的柳幺儿,便是这几个名号就要吓得她五体投地,还如何体面应对?
张幺幺笑了笑,搭手还了半礼,道:“如此,便劳烦二位了。”
只一个动作,两句话,就叫二位嬷嬷心中讶然。
来前便打听了的,说是这位临安侯府少奶奶不仅出身低微,且还是个和离过的妇人,按说这样的女人到了京城这样的天子脚下,又听到了二王妃、德妃娘娘这样顶尊贵的名号,再见了她们这宫中出来的嬷嬷,理应战战兢兢手忙脚乱才是,万不该是眼前这个淡定的像是见到了邻里一般轻松的模样。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了眼神,这时另一位卞嬷嬷招手让身后的丫鬟上前,道:“少夫人,这两个是奴婢二人的徒儿,都是些不成器的,但在规矩礼仪上倒也叫不出大错。”
“奴婢们知道您是南边儿县里来的,怕是从未见识过高门大户家里的规矩处事,那是既繁杂严苛,又丝毫不能错漏的。偏此时离您大婚又近,恐您骤然学起来跟不上,到时奴婢们边教授,您边跟着奴婢们的徒儿学着,说不得倒能日进千里了。”
那二人墩身行礼:“奴婢流莺、流茴见过少夫人。”
流莺苗条,流茴圆润,但都是青春姣姣的貌美少女。
流茴倒还好,偏那流莺,行过礼后也不等张幺幺叫起,就偏了头拿眼睛轻飘飘地打量她,许是见她比自己年长,或者肤色容貌不比自己白皙细嫩,嘴角就轻蔑一撇,很有些看不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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