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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心不坚,罔顾伦德,同门相残……

肖无明口中默默念着这几个字,思绪拉回千年前跪在上善殿外受戒的时候。

彼时他不过五岁,还是俗世铸剑世家不受重视的庶子,被寒微师祖用一柄木剑骗走,上山做了道童。受戒那日也是用这把戒尺在他肩头点了七下,告诫他尊师重道、潜心修行云云。直至臂上金纹缠绕完毕,才真正成了一名临渊弟子。

道心不坚?确实。他连道心是什么都不知道,已像模像样地修起了道。虽拜在上清寒越门下,却一直盼望能追随师祖左右,乃至罔顾伦德,执念成痴。

某日听闻七剑化出剑使,辗转反侧,终是在寒越师长的唆使下私闯密室,破坏了炼阵,使得邪灵肆虐,涂炭门派。幸得师祖力抗才将邪灵覆灭,也让师祖重伤垂危,连合体境界都崩了。

他本欲自戕谢罪,探得宁渊老祖要替师祖重铸七剑,遂以身殉阵。

醒来后前尘尽忘,摇身一变成了剑使,终得偿所愿,侍奉师祖左右。

然师祖遭逢重创,回天乏术,不及百年,预感大限将至,撇下众人远遁南渊,直至陨落,是才让他知晓。

他徒闻噩耗,几是疯癫,一个不察,令寒越奸计得逞,继而是非不分,混沌至今……还有何脸面面对这玉尺戒律!

肖无明浑身颤抖,脖颈以下皮肤已烂得面目全非。他抬起手,将右腕上的袖子撩起,露出臂上缠绕的金印。他先前生受三戒,五圈金纹已消去三圈。

不及细想,玉尺如期而至,“四戒,欺师灭祖。”

“啊啊啊——!”肖无明隐忍许久,终是惨叫出声。

他伏倒在地,大口喘息,抵抗着体内不断涌上的钻心之痛,却又如何抵挡得住。仿佛被人活生生剖开皮肉,捏住骨头,一节一节敲碎,疼得他青筋暴起,冷汗直下,生不如死。

顾少白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他本就怀疑宁湖衣别有用心,现下看来,的确如此,却不知宁湖衣在做什么,便指着肖无明,问妙音:“他怎么了?”

妙音眨眨眼睛,本想蒙混过去,怎料妙心没心没肺,先一步接过话,道:“在受罚咯。凡派内弟子入门都会受七戒之礼,让掌门或长老在臂上下一个金印。一来,能保护弟子不受邪物侵扰;二来,能和金律戒尺互相呼应。喏,就是主人手上那柄玉尺。挨一下醒魂,挨两下聩声,挨三下脱皮,挨四下蚀骨,一直挨到七下,就该灰飞烟灭喽!”

受罚?所以宁湖衣是以临渊派大师兄的身份惩罚身为开山老祖剑使的肖无明?顾少白摸摸下巴,表情古怪。他知妙音心思多,便拉着妙心故作惊讶道:“这不好吧,他不过是大师兄而已,不怕逾矩回去受师父责罚?”

“大师兄?少白公子真会说笑!”妙心捧腹不已,还欲再言,被妙音打断。

妙音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

妙心立时惊醒,捣住嘴,再也不肯说半个字了。

试探来试探去,可不就等着这茬?顾少白哪肯罢休,揪着妙心穷追不舍。

妙心连声讨饶:“少白公子,您可别为难我了。您想知道什么,等完事儿了,亲自去问主人吧。多嘴烂舌头,我还想再多活两年呢。”

顾少白呵呵一笑,心道蛊尸能算活人吗?却也知道他们的难处,便闭了嘴,继续观战。

“五戒……”宁湖衣举着戒尺,就要挥下。

肖无明抱住宁湖衣的脚踝,“不……不!”

金印只有五圈。五戒过后,金纹消失,便不再是临渊弟子了。如有品行极端恶劣者,则强行施加七戒,直接处死。

臂上仅余一柄代表上清一脉的金剑印记,肖无明方寸大乱。他死死按着金印,以头抢地,语无伦次地向宁湖衣求饶,“不!够了,够了,不要!求您让弟子留下……求您带弟子回门派,让弟子将功补过,弥补罪孽,求您了!”

宁湖衣面色冷淡,在不绝于耳的悲戚声中挥下第五尺,“五戒,执业不解。”

随着戒尺落下,臂上金光大盛,眨眼又黯淡下来。任肖无明如何挽留,金纹终是弥散成烟,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金印加诸在肉身上的惩戒也一并消失。

肖无明抓着完好如初的右臂,忽地记起面前这位也是有能力下金印的人,遂燃起一丝希望,拽着宁湖衣的衣摆,不死心地求道:“宁……宁渊老祖……”

宁湖衣收起戒尺,打断肖无明,“你已非临渊弟子,不必再如此唤我。”

不过寥寥几语,入耳如遭雷击。肖无明怔愣当场,才想起这位速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一点也不似寒微师祖那般煦若春风。

他垂下头,知道事无回转,还不肯放开宁湖衣。

“可是觉得我无情?”宁湖衣迈步,错开肖无明的手,见肖无明抿唇不答,面有倔色,便道:“我已将你逐出门派。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临渊弟子,他也不再是你的师祖。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你若愿意,我带你去安放他身外身的地方,如何?”

“寒微陨落,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宁湖衣双眸微眯,思绪似乎拉回多年以前。他压低声音喁喁私语:“当年寒微寿元将尽,孤身一人前往南渊,不出半年,灵息消亡殆尽。说是陨落,却一没雷劫,二无死气。说命存一线,又四处寻不到他的踪迹,委实蹊跷。我猜他许是遇到了什么机缘,去了三界之外的地方,因此竭尽所能留下他一具身外化身,想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许还能用得上。如此守了千年,也有些乏了,你若愿意,就代我守着他吧。”

肖无明仰起脸,欲哭无泪。宁湖衣如此言语,让他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是千年前心狠手辣的那位。可又如何呢?这些话对他来说如梦似幻,诱惑至极,不及回味,已是喜极而泣。

宁湖衣唇角微弯,适时伸出手,蛊惑道:“来,我带你走。”

“好……”肖无明喃喃,终是颔首应下。

就在他握住宁湖衣的一刹那,忽地一阵风过,将他身形吹散。

周遭一时绿雾缭绕,迷蒙了一阵,烟气渐渐在宁湖衣掌中聚拢,化作一把墨绿色的木质钥匙。

宁湖衣负手走向顾少白,朝他抬了抬下巴,“撼天镜。”

撼天镜自交到顾少白手中,宁湖衣就没再把它收回去,一直留在顾少白的识海之中,随顾少白予取予用。利用命定法器的感应直接将撼天镜召出并非不可,只不过会造成灵体不适,因此若有需要,总不忘提前知会顾少白一声。

顾少白兀自沉浸在愕然的情绪之中,本以为宁湖衣不择手段另有所图,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宁湖衣一番话极尽温柔,而肖无明能守着寒微的身外身也算得偿所愿,竟是他错怪了宁湖衣。

顾少白感慨,哪知一个错眼,肖无明忽地消失不见,一时没注意宁湖衣说了什么,只仰着头愣愣道:“肖无明呢?”

“肖无明?”宁湖衣摊开手掌,“不就在这?”

“这……钥匙?”顾少白不解。肖无明不是剑使么?怎么变成钥匙了?

“他没有眼睛。”宁湖衣呵呵一笑,握着钥匙玩味道:“钥匙当然无眼,锁才有眼。”

说罢,不等顾少白回应,伸手一抓,硬将撼天镜从顾少白体内扯出,往上一抛,并拢两指,念起了咒文。

“唔……”顾少白闷哼一声,要吐不吐的感觉令人一阵恶心。

不过须臾,术法已成。

“嘭”的一声,撼天镜重重落地,镜中景象清晰可见,是一间密室。

密室幽暗狭小,无门无窗,四周上下整整六面都密密麻麻地贴着黄褐色的符箓,看上去像是镇压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室内只一座案台摆在正中,上面搁着一个黑漆漆的长匣,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妥。

匣内所装之物为何不得而知,只知匣身缠满锁链,却不是铁链,而是木制的,由枝条缠绕而成,通体带电,“噼噼啪啪”地响着细小的炸雷声。

宁湖衣站在撼天镜前,那长匣看着离他不足三尺,却始终是镜中之像。可当他抬起双手往前伸去,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镜子。

宁湖衣凝神,在木链中摸索了一阵,翻出一个锁扣。他笑了笑,举起手中木钥,对准锁孔,插进一旋。

木锁“啪嗒”一声弹开,而后,锁链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顷刻碎成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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