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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未停,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在村中呼啸肆虐,盘旋不散,如入无人之境。
狂风席卷之下,茅草瓦砾齐飞。
村舍不断崩塌,不多时,已成颓垣断壁,眨眼又被风刃连根拔起,撕得粉碎,最终化作轻烟,如倒置的沙漏,绵绵不断地向顾少白涌去。
徒然出现在顾少白脚下的莲纹圆阵已够大了,却只是管中窥豹,并非全貌。
随着烟沙越聚越多,阵纹仍在不断向外延伸着,像有人执笔涂画,浓墨重彩地绘制着一幅工笔细描。
接引阵法?!怎么会……怎么可能?!!!
宁湖衣错愕当场,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思考此番变故对他来说究竟有何意义,身体已先一步动了。
他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到顾少白跟前,伸出手,想把地上的白雾捞起,却扑了个空。
以为必死无疑,哪知辛免于难。以为侥幸逃过一劫,紧跟着的又是万丈深渊。如此大起大落,如何让顾少白不惊恐。
方才宁湖衣一个眼神已让人方寸大乱,浑浑噩噩,连滚带爬,甚是狼狈。这会儿看宁湖衣一步步逼近,许是惊恐到了极点,又或是知道退无可退,顾少白反而冷静下来,停下动作,不再费力奔逃了。
仓皇间,顾少白注意到身下这个奇怪的阵法。只消一眼,便知凭自己的境界,绝无可能祭得出这样高阶的法术。
顾少白以为是宁湖衣杀他不成,又使了另外的手段想困住他,不然怎么自己移到哪儿,这阵法就跟到哪儿呢?这么一想,心中霎时凉了一片。
手笔如此之大,绝不是动动嘴就能布置得来的吧?宁湖衣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逃有何用,不过凭白添丑态。
罢了!顾少白低笑一声,翻过身默默看着宁湖衣,正欲闭眼赴死,不料对方向他伸来的手竟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变回了雾形!
猝不及防由危转安,顾少白心下大喜,油然生出一丝希望,当即掌下一拍,腾空而起,跟着整个人往后疾驰,哪知还没逃开多远,“嘭”的一声撞到一物。
确切来说并不是“撞”,而是被人有意拦了下来。
阻住脊背的触感绵中带硬,必是人掌无疑。
谁?!顾少白回头,对上一双滚圆的杏眼,待看清来人,心刹那间沉到了底。
是妙音。
这是看宁湖衣顾忌不周,所以上赶着当帮手来了么?顾少白苦笑。
说她机灵,倒真没说错。能在第一时间甩出凝神咒将他化成实体,及时飞身阻拦,定是早就在旁窥伺许久。而妙音作为宁湖衣的蛊尸,会宁湖衣的独门秘法——凝神咒并不稀奇,于他,却是会施不会解。彼时的他只想给自己按个肉身,好歹有个人样,根本没学怎么解咒,这会儿无异于作茧自缚了。
顾少白彻底死心,却看妙音眉头紧锁,凑到他耳边,煞有其事道:“主人被撼天镜中的邪气蛊惑,失了理智。少白公子,你和妙心留在此处,自己当心着些,我过去挡一挡!”
妙音说罢打出一掌,将顾少白往妙心怀里一推,转身迎上宁湖衣。
宁湖衣真被邪气蛊惑走火入魔了?自然没有。侍奉宁湖衣千年之久的妙音又怎会不知。
机敏如妙音,奔走时已发现一桩他们都忽略了的事,即为了让顾少白和纸人灵肉相融,宁湖衣用锁魂笼充作固定之物缠在了顾少白身上。
顾少白被锁魂笼拘住魂魄,魂魄之力全然隔断,因而激发不出接引阵法完全情有可原。这不纸偶刚破,阵法立刻出现在他左近。
没想到事事谋算在心的主人竟也有疏忽的时候,妙音心道。又思及方才的境况,不免后怕得厉害。
若这“少白公子”真是邪灵倒还好些,斩草除根一了百了,皆大欢喜,可他偏偏不是。
如果她没有发现个中猫腻出来阻止,让主人错手杀死少白公子,再见着地上的阵法,该如何自处?怕是这一世又要废了吧?一世又一世,无止境地蹉跎下去,何时才能得道圆满?不说这个,就是现下这境地也不好对少白公子交代呀!
虽然对顾少白颇有微词,妙音对宁湖衣的忠心绝不可小觑。情急之下,她灵光一闪,寻了个受邪气所惑的借口替宁湖衣遮掩,因此有了方才那一出。
见到手之物无故溜走,宁湖衣瞬间怒气暴涨,可怕的脸色和走火入魔有得一拼。
然而妙音清楚宁湖衣今日徒然遭受连番冲击,神智定是有些恍惚的,因此并不惧他,顶着磅礴的怒气往前一扑,死死抱住宁湖衣的脚,嚷道:“主人,你醒醒!那是少白公子啊!你可别被心魔蒙了眼,走火入魔,酿下大错!”
被妙音阻了一阻,宁湖衣这才将注意力从顾少白身上挪开。
他腿上一沉,抬脚想踹,忽闻妙音口中所言,当即一愣,猛地一个惊醒,眼神瞬间恢复清明。
走火入魔?他当然没有。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下的每一桩事,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不无的放矢。
他清醒得很,连日来的盘算一点一滴、毫无遗漏地刻在脑海中,虽然明知一旦舍弃,等同剜心割肉,他始终无法背叛自己的理智,因而义无反顾地做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定。
而今日的一切也确实按他所想,进行到了如斯的地步。
可是他不明白,出现在那团杂碎脚下的是什么?是西极池的接引阵法?所以那是少白?那个险些被他扼住脖颈、逼迫致死的废物,是他的少白?
宁湖衣垂头,死命按住额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看起来倒真的有些像走火入魔了。
另一边,被妙心牢牢圈住的顾少白也在琢磨妙音的话。听她字字句句在情在理,但怎么听都像为宁湖衣开脱,而宁湖衣似乎还并不领情的样子。
说是走火入魔,细想,也不怎么立得住脚。
宁湖衣修习正道心法,绝非歪门邪道,且于修炼一事素来谨慎,不冒进、不贪多,境界稳如泰山,何来走火入魔一说?
又说方才一役,撼天镜内的邪气的确彪悍非常,但早在镜子收起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即便有所残留,连顾少白这个初入法门的器灵都没事,宁湖衣焉会这么容易着了道?
至于心魔……宁湖衣堪堪筑基,仙途大道仅仅入门,哪那么容易招惹心魔?若他真是转世重生的散修,那便不得而知了。因此只这一点,顾少白无从辨别真伪。
可惜无论真相为何,都无碍于顾少白的下场。落到宁湖衣手中,和落到妙心、妙音手中又有什么区别?
搭在腕上的小手白嫩无害,却精准地扼住了顾少白的命脉,钳子一般勒得他生疼。与其说是保护他,不如说是防他逃跑来得恰当。
就在顾少白动弹不得之时,阵法吸尽渔村所化烟气,渐渐显出全貌,是一副大到不可思议的双鱼戏珠图,两条鲤鱼扇鳍长须,首尾相接扭成一个圆环,拱绕着正中间的圆珠。圆珠上刻着一个繁复的莲纹。
顾少白看看脚下,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正是莲纹中心莲蕊的位置,当是阵眼无误。
顾少白一愣,觉着这图案有些眼熟。
不及细想,阵眼内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
顾少白毫无防备之心,被吸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觉腕上桎梏一松,脚下一软,就这么跌倒在地。
若说方才的阵法如花瓣舒展,不疾不徐地绽出全貌,这会儿,阵纹便如昙花一现,盛放过后,迫不及待地蜷缩起来,随着阵中的吸力由远及近,急速收缩,宛若拔了塞子的水漏,似要将所有阵中之物吞噬干净。
“啊——!”眼睁睁看着自己半身陷入黄土,顾少白大叫,屈指用力抠住地面,想找些能着力的东西稳住身形。
无奈周遭压根无物可攀,顾少白无奈之下松开了手,任由自己颠三倒四地被吸入阵中。
黄沙没过头顶,眨眼间,只剩一只手在外。
就在灵身堪堪消失之前,“啪”的一声,宁湖衣抓住了顾少白的手。
阵法来去无踪,不消片刻,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光秃秃的地上只剩两个指节大小的偶人,一坐一卧,憨态可掬,灰扑扑的非石非木,硬要说,倒有些像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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