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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不甘,挣扎起来,对樊老爹哭道:“当家的,这家不能分啊。老婆子我还没死呢,这就要分家,你们这群黑心的,是在咒老婆子我呢。”

樊老爹不理刘氏哭嚎作态。屋外白雪纷纷,天空混沌,梨树上挂满祈愿,随风摇摆,祈愿像极了塞北上飘摇的红纱。

樊老爹长叹一口气,陷入沉思,神色沧桑,仿佛进入耄耋之年,苍老疲惫。

刘氏得不到回应,又开始哭嚎。三房两口子要死不活,没时间理会她,樊老爹不说话,樊默言沉寂,杨寒衣闭眼小寐,等着结果。

一屋子里就刘氏咋咋呼呼,见众人都不做声,刘氏在瓷片堆上滚来滚去,滚去滚来,只把杨寒衣骂了个遍。

杨寒衣坐在椅子上,静看刘氏撒泼,心下火一阵一阵窜起来!

刘氏哪里是舍不得分家?是舍不得樊默言这个苦力,是还想留着机会报复!

不分家,大房待在樊家,住在一个院中,刘氏后面还有机会下手,明着暗着都可以对付樊默言,对付不了樊默言,就会对付他,后宅那些阴毒算计估计都会用上来!

不分家,刘氏就还有机会转移默言娘留下的财产,用着长者姿态吩咐默言为这家做牛做马,累死累活,用着樊默言的钱,养混吃等死的老三。

杨寒衣不明白。

这女人为什么在自己孩子面前就这么慈爱,都是后辈,都是樊家的孩子,刘氏为什么就不能慈母天性,对樊默言稍加照拂一点?

事实证明,有些人,你再怎么对她好,敬她重她,她该偏心的还是偏心。

杨寒衣想起了温氏,温氏的确是好媳妇,伺候公婆,守着丈夫,养着孩子,妯娌之间能让就让,对刘氏的话也从不违抗,刘氏看她不顺眼还是不顺眼,温氏累死累活,刘氏都觉的温氏是应该。

习惯了高姿态凌驾他人,索取他人的宽容,端的薄情!

杨寒衣经历一顿打,又是打白氏,力气消殆,身上发疼,全靠一口气撑着。此时刘氏哭嚎,直叫人毛躁心烦。

杨寒衣揉揉头,说:“后娘,您就别哭了,哭也没用。”

杨寒衣话语淡淡,明着不容反抗。刘氏不甘庄子陪嫁没到手,要挟道:“你们今天要分家,先从老婆子尸体上踏过去!要么我一头撞死在这,到时这不孝名头出去,杨寒衣你一辈子都别想做官入仕,到时分家喜事变百丧,人命官司背上,杨寒衣你也别想快活!老三今天被你们打成这样,他们得不到好,你们也别想。”

刘氏说罢起身,往桌子脚上撞去,那架势颇大,似发出的箭。樊默言眼神一凌,横扫一脚,掀起家法,藤条飞过,打在刘氏腿上,刘氏‘噗’的扑在地上,恨恨咬牙。

樊默言冷道:“后娘这样哪有长者应该有的样子?”

为长不尊!杨寒衣叹口气,道:“后娘,这样闹下去像什么?屋子里人多,这面上不好看呢。”

刘氏撞死未成,委屈爬回去抱着老三哭嚎起来,老三两口子倚在刘氏怀中,真是亲儿子,亲媳妇作态。

杨寒衣握住樊默言的手,两人笑了笑,面色欣慰了些。

屋中一时安静,气氛凝滞,屋外冷风呼呼。

樊老爹低眼打量刘氏,刘氏不讲理,哭嚎的作态,叫他心烦疲累。

樊老爹喝道:“都安生些!”

刘氏终究是个女人,再怎么撒泼哭嚎,也挡不住家主一句话,狠狠剜樊默言一眼,又抱着老三低呜起来。

“啪——!”

桌子上传来一阵响动,屋中众人抬头看去,樊默言面色肃穆,对外面喊:“二弟,你把村长,七叔公请来,他们不来,你磕也要把人磕来!今天我必须要讨个说法!分家!”

“不能分——!!”

刘氏双眼突出,张大了嘴巴,显然不敢相信,震惊过后,便是歇斯底里的喊叫。

屋檐上的灰扑簌簌落下!

“你闭嘴!咋呼什么?!”樊老爹喝道,对樊默言说:“儿啊,这家不能分啊,不能分,一分就都散了。”

果然!樊老爹还是站在刘氏这边,因着自己的私心就把樊默言绑在身边,真是可恨!护又护不住,还不放人走。杨寒衣咬牙格格响,默言真是倒霉,遇上这么个爹!

樊默言不理樊老爹哀求,听着外面声音。

外面无声,想是老二听得刘氏哀嚎,为难不知怎么做。樊默言再次对门外喊:“二弟,你只管去请人,今天我们把分家的事说明白,不止大房一脉,二房也说说!二弟妹,外面冷,你进屋里来。”

外头‘兹兹’踩雪声响起,是老二出去了。温氏在围裙上拍拍手,笑着进了屋。杨寒衣给温氏推过去一把椅子,温氏笑着坐了。

乘着老二喊人空闲。杨寒衣养了养精神,冲许斐然招手,许斐然走近杨寒衣身边,低着头,单膝跪下,一手握拳支地。

杨寒衣对他说:“你别跪了。身上还有伤呢,这伤得养上一阵。”

许斐然:“我是你的奴。”

杨寒衣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许斐然跪着不动,低着头。

杨寒衣吩咐道:“起来吧。我们家没那么大规矩。”

许斐然默默起身,垂首站在杨寒衣身边,沉默。

老三恨毒许斐然,一下子有了精神,喊道:“这人是犬蛮奴,我们家不能养,会害死我们,十年前四弟就是死在犬蛮恶狗的狗爪子下,我拼了命也要杀了这恶狗。”

老三癫狂,目恣欲裂,恶狠狠向许斐然冲过来,刘氏心疼抱住他,哭道:“儿啊,那是大房的事,我们管不了,你忘了你就是因为这条恶狗才被打的吗?歇会吧……我的儿啊。”

樊老爹看过来,道:“寒哥儿,这个人你还是早些送走吧。奴隶这东西碰不得。这家伙要是会功夫,我们都得死,到时报复起来,你命都顾不上……”

杨寒衣忙说:“爹,这个人是我自己救的,他在东院偏房住了半个月,都没动过手脚,不会的……”

樊老爹忙道:“不成不成,你还是早些送走,我们家经不起闹了,趁现在还没分家,你早些送走,别拖累整个樊家。”

杨寒衣没料到天照人对犬蛮人这么仇视,仇视到如同水火。

记得默言说过十年前狼族犬蛮战败,犬蛮人大批为俘虏,送到帝都。有些事真的是扯到家国恩怨,性质就不同了。

认识几个字,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国土面前,皆是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可看着身边站着的许斐然时,杨寒衣的心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不是说送走他舍不得,而是这人是他累死累活救回来的,为此还当掉了默言的羊脂白玉,是个心存善念的人在路上救只阿猫阿狗,也会有些感情,更何况还是个人?

杨寒衣看着许斐然想到了自己,忽然产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

许斐然在天照是异类,为奴卑贱,人人避而远之,愤起杀之,不知乡关何处,不明家在何方,这何尝不是他?

身处异世,爹不疼娘不爱,思想不被认同,行事小心翼翼,无依无靠,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成异类,妖言惑众打死,身边也只有一个樊默言待他如宝,极力想给他一个家。

杨寒衣又想到了一件事,现在自己对樊默言信任,依赖,舍不得,想和他安心过。

那许斐然对他是什么感情呢?许斐然会有情吗?应该有吧,不然也不会说只要他还活着便尽所有力量护他的话。

可……人心不古,有时候说的和做的大抵还是有些差别。

樊老爹干咳一声,道:“寒哥儿!”

杨寒衣回神,温和一笑。樊老爹真的不想再闹,脸色一沉,准备冲他发话时,杨寒衣先开口,直接堵了樊老爹的嘴。

杨寒衣说:“爹,您看这样成吗?许斐然是我救的,卖身契是他自愿给的我,他算我大房的人,化在大房财物名下。要是贵族找来我们这里,我们将人还给那些贵族就是。这样成吗?”

许斐然听到这话,略一抬头,看了杨寒衣一眼,眼睛眨了眨。

樊老爹忙不迭的说:“你们大房的是非别扯到整个樊家,到时二房三房跟着遭罪,早些弄走,省的连坐一家。”

杨寒衣连连点点,又拍了许斐然一下,让他先出去回东院,温氏诺诺道:“大嫂,你还是小心点,这人人高马大的,还是个奴……”

“无事无事。”杨寒衣说:“二弟妹放心,这家伙功夫使不上来,默言不是在我身边吗?默言会护着我的。是吧?”

杨寒衣笑着问樊默言,樊默言点头:“嗯。你别怕。有我在呢。”

刘氏呸一口,只骂杨寒衣下贱。老三恨恨瞪着杨寒衣,杨寒衣不管他们,但架不住这些人的眼刀子。杨寒衣浑身不自在,他何尝不知道地上歪坐着的几个都有自己的心思。

刘氏不想分家,想留着樊默言给家里做苦力,继续霸占樊默言东西。老三想打死自己,樊默言失去下任樊家族长家主名头,老二不成器,老三也是嫡子,继承说的过去。

樊老爹想共享天伦之乐,儿孙满堂,可面对前妻孩子和正妻的孩子,一碗水端不平,两方矛盾隔阂越来越大,怎么做都是为难。

杨寒衣只觉一阵反感厌恶,这家里待着一些意思都没有,就连随便找个地方安居下来,都比待在这个家里好。

老二还没回来,屋中安静,各自算计。杨寒衣无趣,身体扛不住,想睡觉,可是不行。樊默言把凳子挪到杨寒衣身边,让杨寒衣枕着他的肩膀,摸他额头,低声说:“要是累,先睡会。我上次去村长家说分家的事,村长不在家。外面风雪大,还要些时间。”

杨寒衣靠在樊默言肩头,说:“我现在一刻都待不下去,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默言……那些年你很苦吧?”

樊默言摇头,又点头。杨寒衣蹙眉,问:“什么意思?”

杨寒衣脸上有伤,樊默言轻揉杨寒衣脸颊,说:“你七岁那年,我十四,我活着从战场下来,第一次见你,你真好看。”

杨寒衣笑笑,说:“你那时就对我动心思了,我才是个孩子。”

樊默言呵呵笑,说:“当时没娶到你,觉得苦。娶了你后,便不苦了。都值得。”

杨寒衣忽然发现樊默言很会说情话,都是以他为重,把他放在心上,每一句话都很温暖人。

樊默言说:“寒衣,分家后我们就不在这住了,你愿意和我去我娘的江南庄子住吗?你去么?”

杨寒衣想起上次,在他卧床时,樊默言给他带羊脂白玉,握住他的手,眼中似浸染了千年暖意,亘古不变——

“你在哪,我在哪,你是我媳妇,护你是我应该,跟你一辈子。”

杨寒衣握紧樊默言手,说:“都嫁你了,能不去么?去,你是我夫君,你在哪,我在哪。”

樊默言点头,嘴角微勾。杨寒衣十分满意,终于要摆脱这家人了,分家前还要算好这么些年默言被霸占的银子,拿了钱,到时远走高飞去江南,再也不回来了,图个清静。

江南景美,雕栏画舫,孤鹜齐飞,山映斜阳天接水。他牵着娇娇左手,樊默言牵着娇娇右手,二狗跟在后面撒欢,一家三口沐浴在晚霞里。

杨寒衣想的正美,外面响起一阵步伐。老二一身风雪,身后跟着村长,还有一个年长的叔公,两人抖落身上雪水,进了正堂,吓了一跳,脸色很不好看。

地上一片狼藉,瓷片渣滓,花瓶碎片,雪水,茶水混在一起,刘氏抱着老三呜呜咽咽,白氏脸色惨白,樊老爹怏怏坐在主座上,屋子里乱哄哄的,没块下脚的地。

村长是个明白人,笑了笑,不说话,可挡不住他身边的七叔公,七叔公是个耿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嘴上从不留情。

见屋中情况,当即炸了。七叔公道:“什么事闹成这样?没点能力管好自己媳妇,现在掀樊家,后面是不是要把漯河村拆了!”

樊老爹低了低头,招呼两人落座。

村长长叹一声,道:“老哥哥啊,你们搬到漯河村也有十来年了,什么事闹成这样。你看现在都天黑了,我也是无奈,这是你们家事,本不该我插手,不过二侄子磕的急慌,我和七叔公就做主管一管了。”

樊老爹眉头深拧,道:“是我管家无方,让内子做出这样的事来,险些打死大儿媳妇,连累大房,回头我一定好好家法惩治老三,将内子关在房中自省。”转头看杨寒衣,道:“大房受罪了,寒哥儿委屈了。”

樊默言紧咬下颌,搂着杨寒衣不说话,杨寒衣疲累之至,真不想和樊老爹虚与委蛇,点了点头。

村长说话还是留了情,七叔公却道:“一句委屈就能解决事情?殴打长嫂这事都能做出来,诬陷毁人名声,这阴毒招数都能想出来。以后是不是还要杀人放火,烧了漯河村?长嫂都敢打,以后是不是要打漯河村其他的人,再狠些人命都要闹出来,寒哥儿虽不说是你樊家人,到底是你樊家走了六礼娶回来的,哪个家娶了媳妇不是好好养着,就你们家把媳妇轻贱,这名声传出去,樊家老脸还要不要?!真是愚蠢!”

刘氏刚要反驳,七叔公一改方向,看向老三两口子,骂道:“你们也不是个东西,干一些混账灭祖宗的事,长嫂那辈分摆在那,是你能红口白牙诬陷的?寒哥儿年纪再小,也是你樊家嫡长一脉,三房打大房,真是有本事!管不好自己相公花天酒地混窑|子你不去自己跪祠堂反省还在那添油加醋污蔑他人!”

白氏眼眶一红,本来被打一顿就委屈,现在更是难受,男人爱逛窑|子,管不住又不是她的错!

七叔公又炸了:“哭,哭什么哭,你当时悠哉构陷你长嫂时怎么不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樊家死了人,在哭丧呢!”

白氏一听,吓的又不敢哭了,弱弱缩在老三怀中。

七叔公是漯河村有名的暴脾气,说话直来直去,越说越来劲,嘴比女人还利索,不把人说的哑口无言,誓不罢休。遇上他,刘氏撒泼打滚的招数想是没用。

七叔公话似连珠炮,屋中众人沉默。

村长左右看看,说:“老哥哥,我今天来是应二侄子要求,来给你分家做个见证。”

樊老爹眉头拧的更深,开口道:“这事我能管,后面管好些,分家……还是……”

七叔公一嗓子吼出来:“大侄子媳妇命都保不住了,还不分家,是想留着你那混账老三打死你大房媳妇,还是要你刻薄的媳妇虐死你大房一脉你才甘心?!现在是大侄子回来遇上了,要是哪天不在家,你家寒哥儿还有活路吗?都这了,还不分,老头你真是好爹!”分家势在必行!

“分家?!”刘氏好生不甘:“我们好好的,分什么家,今天是我们不对打了大房,大房不是都打回来了,一报还一报都够了。”说着,看向杨寒衣,一脸恨意:“都知道是不孝的,杨寒衣扫把星,进门家里就见血,现在还鼓动樊默言分家,你心思咋这么恶毒,咒老婆子和当家的啊。”

杨寒衣一怔,道:“后娘,我没有咒你。”

“没有?!”刘氏将疯妇行为进行到底:“父母在不分家!你们去外头问问,有哪一家的父母老太太还健在,后辈儿女闹着要分家的,老人死了才分家,你这不是在咒老婆子?!”

“我……”杨寒衣刚待说话,樊默言接口道:“是我授意寒衣说的,也是我的意思,怎么?后娘又要拿长辈身份压我们?我要是没记错,我亲娘早死了,这家为什么不能分?!”

“行了!!!”樊老爹听的难受:“看看你都说得什么话?你当初也是个官家小姐啊,涵养呢?现在村长和叔公在这你都敢这么横行,也难怪今天会动用家法打人。这些年都是我惯着你,让你混账的无法无天!”

刘氏怒了,这么些年为这家做的还少吗?!现在什么都是她的错,那杨寒衣花钱养奴隶不该被家法?!

七叔公一眼瞪过去,刘氏胆怯,不敢吼。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村长叹口气,说:“你们都别争了,谁说谁有理,对错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还是——”把家产合计一下,分了吧。

“什么错?!有什么错?!”刘氏俨然疯妇,怒瞪村长:“我哪里不对了?这几年边境打仗,粮食收成不好,一半要上交给国家,家里这么多人张嘴都要吃饭,日子本来就不好过。”

“杨寒衣来樊家,公中一分钱不供应,还白花七两银子救个奴隶,那奴隶是犬蛮人,犬蛮人当年杀我家老四,这事杨寒衣不该被打?哪家的媳妇胳膊肘子外拐救个不相干的人?左右不过一条不相干的人命,打死算了,花什么银子,家里这么多张嘴,哪一张不要银子?!”

“杨寒衣规矩规矩不学,家事家事不做,为家里做了什么?后辈孝顺态度丁点没有。给他家法教训怎么了?”

刘氏又说:“哥儿?山沟沟里,保不齐就有些哥儿喜欢做那不检点的事,这事谁做了谁心里清楚!别当了娼|妓还要立贞洁牌坊!老三打他为我们樊家门风着想,这哪里有错?!有什么错?!”

刘氏气势骇人,七叔公怒上心头,直接一巴掌甩在刘氏脸上!

“啪——!”

屋中众人好不惊讶!杨寒衣淡淡瞧着,往樊默言怀里窝,显然累及。温氏惊的张大了嘴巴,伸手捂嘴,老二将温氏搂在怀里,拍着她后背。老三哇哇大哭,心疼她娘,真是太惨了!

樊老爹仰天一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七叔公面色发黑,怒瞪刘氏,咬牙恨恨:“我们漯河村穷是穷,家里一些鸡毛蒜皮那是常态,但没有你这样随意构陷自己媳妇的,什么当了娼|妓还要立牌坊,这是你一个妇人说出来的话?新婚第二天将媳妇砸的头上见血,你们樊家是第一遭!周围多少里不知道你们家老大被你打压的痴傻,你现在还要构陷你媳妇,妈的!你要是坏了漯河村风气,给老子滚,爱去哪构陷去哪!”

刘氏沉默了,咬着牙,眼泪刷刷,好生委屈。

刘氏欺软怕硬。村长哭笑不得,道:“老哥哥,你看这事……这家还分吗?”

樊老爹沉吟,看向下端,大房杨寒衣浑身是伤,樊默言双眸发红,怒不可遏。二房胆小诺诺,做小伏低。三房狼狈不堪,俨然死人。

不过……照例是儿孙满堂啊。

梨树上祈愿艳艳,随风摇摆。樊老爹想起那段美丽的邂逅。

二十年前,塞北草原,天高辽阔,群狼并行,一首关外狼曲,悠长绵延。

关山如月,苍狼如梦,美丽的狼族女王,眸中带着淡淡的红,一身红色轻纱,赤脚走在狼群前方,红纱随风招摇。

那个女子的笑是温柔的,眼睛里充满了爱。

二十年前,天照狼族交好。樊家在帝都,樊老爹氏族子弟,年少风流,鞍马肆意,他本人模样也好,深得女子芳心。

出使塞北游玩,遇上美丽的狼族女王阮红衣,阮红衣化身将中垣女子嫁给樊老爹,只是阮红衣薄命,一年后,生樊默言时,难产死了。

后又娶了刘氏续弦,樊家当时有些权势,刘氏小官家庭出身,攀上一桩高枝,哪有不乐意?刘氏不知樊老爹前妻是狼族女子一事,来到樊家,樊家正妻之礼待之,刘氏给樊老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可十年前天照犬蛮狼族一战,帝都大乱,樊家老祖宗死去,刘氏三儿子被犬蛮狼族杀了,樊家自此没落,逃难逃到漯河村这鸡不生蛋的地方。樊老爹一无手艺,二无荫蒽照拂,三无仕途,只知道守着几亩地,捞点小钱,再无雄心大志。

彼时刘氏跟着樊老爹,官家小姐,真真温柔识礼,落落大方。来到山沟沟,官家小姐作态丝毫不再,和漯河村的那些村妇聚在一起,是非牵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紧巴巴扣着银子,尖酸刻薄,短视蛮横。

樊老爹犹豫。对阮红衣多少有些念想,毕竟那个女子是真的爱他,给他生了樊默言。

可刘氏清白一姑娘跟着他做续弦,还生了四个孩子,这么些年,再怎么尖酸,也是为这个家,将两个儿子抚养长大,说没情没偏袒,那是假的。

一旦分家,樊默言和杨寒衣远走,以后见面都难,阮红衣留给他唯一的念想都没了。不分家,樊默言还要被刘氏欺负,杨寒衣命都保不住。

这碗水不好端平,对樊默言过度维护,刘氏两子心中不好想,毕竟樊默言占了嫡长两头。对刘氏的子女好,樊默言心里只怕也有想法,外面流言说有了后爹,不管前妻的娃,真是可怜。

樊老爹想儿孙满堂,一家和乐,可现在一切闹成这样……

樊老爹陷入沉思,村长开口:“老哥哥,这家……分吗?”

祈愿艳艳随风摆。樊老爹道:“这家……不能分啊……不能分……”

妈的!杨寒衣简直想骂人!不分家他还得提心吊胆的防着刘氏算计他,樊默言还要给这个家累死累活,明着说孝顺,暗着做牛马。刘氏还是能想着法的打压大房,谋夺默言娘的遗产!

这一刻杨寒衣对樊老爹失望无比,只顾着自己心中的儿孙满堂,满足他自己的念想,都不为樊默言考虑下,披着亲爹名头的后爹!

真叫人寒心!

“不能分?”七叔公毫不客气:“我看是不想分吧?你们家人多,你媳妇是个规矩大的,什么不做,一天到晚挑事非。老三媳妇懒散,和村里的女人一起嗑瓜子闲磕不管事。老二媳妇老实本分,给你们樊家累死累活没心疼,老二只知道下苦力种地,你管不了事。你们家就大房一脉大侄子力气夯实,能担起家里,你是想着留大侄子一脉继续做牛做马,怕分家后你们家散了,没人给你担挑子。哼!那是你亲儿子,你一碗水歪成这样,大侄子忍到现在,那是待你如亲爹,要是那不孝的后辈,早就挥剑弑亲了!”

樊老爹脸色一红,低了低头,道:“老太太还在呢,我们樊家几代人都没有分过家啊。二爷在外做生意,三爷入赘到京城薛家,这本族还在呢。这樊家分家还是第一次啊……”

“没分过家,那今天开了这个例!”七叔公俨然炸毛雄狮:“什么事没个第一次,再这样下去,漯河村要出人命!”

七叔公还待说话,刘氏嘶吼道:“分什么家?要分家从老婆子身上踏过去,老婆子我死了才能分!让你们喜事变白丧!”她三房不好过,大房也休想好过!

樊老爹喝道:“你闭嘴!这事不都是你惹出来的,天天要讲究规矩,想着打压,使唤媳妇,不把媳妇当人,现在知道不要分家?!老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顾尊卑礼法不都是你没教好?!”

养不教,父之过。这樊老爹也真是绝了!自己孩子没教好,怨起自己媳妇,护樊默言时护不住,杨寒衣挨打时一句话不说,推脱责任倒是迅速,说白了还是把大房不当回事。

杨寒心下冷笑阵阵,现在不仅要分家,还要断亲,让樊默言彻底从樊家族谱上除名,跟着母姓。

精贵的狼族血脉,狂傲的狼崽,应该回到属于他的塞北草原,站在群山上,狼语一发,号召百狼!

刘氏一愣,一屁股坐在七叔公腿边,开始打滚撒泼,鬼哭狼嚎:“是是是,一切都是老婆子我的错,是我不会养儿,教出没有礼法,罔顾人伦的混账东西。一个个黑心肝的,都没了眼,红口白牙乱说话。下午打人屋里一团糟,夜里闹着要分家,樊家什么时候分过家,要是分了家,老婆子怎么去见樊家的列祖列宗,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说着,又往椅子上撞去。

“你撞!”樊默言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厉声一喝:“你撞!你最好现在撞死在这。不管你死不死,我们还是要分家!你一个后娘,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说话。屋中谁敢说话,我樊默言拳头不饶!不信试试!”

众人不拉刘氏,刘氏闻声,冲击力道放缓,匍匐在桌子腿边,再也不说寻死的话。

“闹!闹闹闹!就知道闹!寻死觅活的能有点新法子吗?!”七叔公火冒三丈:“你现在想起你樊家的老祖宗了?!先前干什么去了,早先一碗水端平,现在不什么事都没了?!”

刘氏呜呜咽咽,委屈巴萨,整个樊家都欠她的。

屋外大雪更甚,雪堆叠在梨树上,厚厚一层,枝桠不堪重力,啪啪断落下来,红色祈愿跌落在地,在地上随风翻腾——像极了塞北随风飘摇的红纱。

樊老爹忽然觉得累了,二十多年了,留着樊默言这个念想这么多年,只为了弥补对阮红衣的愧疚。可狼崽子还是要去塞北草原奔腾,就像那个孤傲的女子一样,一袭红纱,随风天涯。

到时樊默言扬鞭策马,奔腾在草原上,也该是英姿飒飒!

樊老爹揉揉眉心,心中好似有个洞,空空的,什么东西都填不满。一阵长久沉默,樊老爹往椅子上一靠,闭眼沉声道:“分、家!三、房、全、部、分、出、来!”

一语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樊默言抱着杨寒衣,对他浅浅一笑,杨寒衣往樊默言怀中凑去,亲他一下。

二房彻底松口气,温氏眼眶含泪,这么多年牛马生涯结束,二房终于熬出来了!

三房滔天恨意,此番暴打之仇,生生如恨,憋屈在心,不死不休!

老三眼中淬了毒,兀自咬着牙,隐忍不语。白氏抱着老三,咬碎一口牙。

众人心思不一。杨寒衣扫一眼屋中,撑着一口气,大声道:“大房不仅要分家,还要断亲。”

断亲?听到此话,屋中众人更是吃惊。七叔公先震惊,后一愣。刘氏笑了,断亲嫡长一脉将不复存在。樊老爹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二房不解,等着后话,三房更加憋屈,断亲后,远走天涯,打人报仇都没地方!

村长道:“大侄子媳妇,你要想清楚了,这断亲不是小事?要开祠堂,拿族谱请樊家众叔公长辈回来见证。”

“嗯。大房要断亲。”

杨寒衣冷眼扫过众人,道——

“默言必须从族谱上除名,我们不想和樊家有任何纠葛!”

杨寒衣气盛,村长劝道:“这断亲真不是小事?寒哥儿你真想好了,这话不能轻易说。”

杨寒衣不接他话,看樊默言,问:“你怎么想?”

樊默言沉默。他想起了很多过往,没娘的孩子总是羡慕有娘的孩子。樊默言羡慕老二老三有亲娘。只是这个娘霸占他的东西,把他当牲口使唤,害死他媳妇,破坏他名声,贪他母亲遗产,甚至为了家里,在朝廷征兵时把他贡献出去,要不是他命大,早就是狼群中的一堆白骨。

樊老爹对他不闻不问,只当他是个真的痴傻,也只有刘氏太过分的时候才会说两句,好似他不是他亲子,不给他父爱,却要用孝顺的名义束缚他,这样的家不是他想要的。

这么些年,为这家做的,应该够了。杨寒衣说,会去江南庄子,有杨寒衣的地方是家。

既然这样……樊默言沉吟片刻,道:“断亲。”

村长眼有心痛,摇头叹气,沉默。

七叔公一阵可惜心疼,好好的孩子以后连个家都没有,都是这泼皮女人|逼|的!

樊老爹长叹一口气,已然不想再说什么,依杨寒衣性子,这分家据理力争,断亲定然也不会松口,闹下去两方都不好看。

十年前,天照犬蛮狼族交战,两方生死不容,樊默言的身份尴尬,二十年前两方和平时是中垣人,现在便是有狼族血统,侵犯国土的后辈,上升到家国情仇。樊老爹不得不仔细想想,是整个樊家宗族的命重要,还是他们的父子关系重要?

七叔公炸道:“老头你怎么想的,给个话,别吊着两个后辈,到时候后辈走了还恨你!”

外头白雪皑皑,寒风肆意。樊老爹沉吟半晌,道:“我给其他宗族长者传书,让他们回来做个见证,这事依大房。不过这几天大雪难走,大房在东院住几天,我和村长,七叔公把家产合计合计,到时分给你们。你们也好找个住的地方,置办出门的东西。这样……行吗?”

雪积三尺,寸步难行。杨寒衣伤了腿,许斐然身上还有伤,房子没找,一时半会还真走不了。杨寒衣很想快点离开,怎奈没有办法,这事闹的大,两方元气大伤,需要时间缓缓。住几天就住几天,最后整理行囊,把东院东西清干净。庆幸的是这家终于分出来了,再也不用受刘氏的气!

杨寒衣点头,说:“那就依爹的话。等到断亲后,我们再走。”

樊老爹长叹一声,从主坐上下来,摆摆头,和村长七叔公合计家产去了。

刘氏又是笑又是哭,爬起来走了。

杨寒衣身上疼极,全靠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结果圆满,身上气力散尽,一下子瘫靠在樊默言肩头,长吁一声。

樊默言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亲,说:“是不是身上疼?我们回东院,你腿上有伤。”

杨寒衣笑了笑,摸摸樊默言的大手。樊默言握住,给杨寒衣暖着。

杨寒衣冷,往樊默言怀中窝。樊默言将狐皮袄子解下,给杨寒衣披着。杨寒衣张开双手,樊默言躬身背起他。樊默言后背最是温暖,杨寒衣趴上去便迷糊起来。

樊默言背着杨寒衣向门外走去。老三心不甘,气难平,愤欲狂!腾起身来扑在樊默言脚边,抱着樊默言大腿一口咬下去!

樊默言下颌瞬间紧咬,他身形颇高,居高临下审视老三。冷风入屋,暗夜深沉,樊默言的眸子在夜中泛着淡淡的红,似嗜血的狼。

老三与他对视,先是一愣,接着心下一骇,他竟然是……不待老三|反应,樊默言一脚踹向老三,老三只觉天旋地转,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主桌下,晕死过去。

风雪中,樊默言背着杨寒衣,背影渐行渐远,地上留下一排深浅脚印。北风嗷呜一阵,梨树上红色祈愿掉落一根,不多时被雪掩埋。

老三轻动眼皮,看着那背影,想起樊默言发红的眸子,笑了——

天道还是要轮回!

哈哈哈哈,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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