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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蛇通体发白,眼珠暗红,粗如碗口,将杨寒衣缠裹着向芦苇深水荡子窜去。

杨寒衣周身上下被那蛇捆绕了三圈,挣脱困难,身上力气乏沉。

那蛇窜行速度当真极快,杨寒衣看不清周边情况,却感觉身上血流不畅,一阵一阵疼痛,一会儿一会儿寒冷,更是害怕捉急,想用尽力气挣扎,想早些解脱出来直接斩杀白蛇,再看身子被束,哪里来的力气反抗?

无奈之下,只得作罢,就着手上还有的力气,腾护着脖子,免得被蛇缠脖子勒死了。

樊默言穿梭在芦苇荡子里,忙道:“寒衣,寒衣,你在哪?”

杨寒衣说:“默言,我……我在这边,这……蛇……蛇……怕是……要……进太湖……你快些~”

樊默言喊道:“寒衣,你别胡乱挣扎,越挣越严实,你箍着脖子,我来救你。”

杨寒衣不再挣扎,就应有的力气护着脖子,屏气凝神,不发一话,感觉那蛇窜行的速度慢了下来,歪趴在一个水洼边,缓慢爬行。

杨寒衣松一口气,却忽然身上一疼,那蛇竟停歇下来,攒着力气想把杨寒衣箍死。

杨寒衣左右看看,忙道:“默言,这蛇不动了,它力气大,要弄死我!!!”

樊默言道:“别乱动,我现在过来了!”

杨寒衣浑身疼,一口气卡胸口要出来不出来,要下去不下去,骨头卡卡响,挣脱不过那蛇力气后,长叹一口气,白眼翻翻心道:老子上辈子一定撞了煞星,简直是个多灾多难的命!

“沙~沙~”

樊默言扛着弓箭,扒开芦苇荡子,低吼道:“寒衣,我来了!”

樊默言腾身朝蛇脑袋扑去,杨寒衣早已被蛇箍的头脑发懵,耳朵边上都是蛇吐信子的声音,鼻子边都是那股子腥味,闻着恶心的很。

蛇被樊默言扑头,身体扭动起来,杨寒衣被箍的更紧,面色发红,喉间发出阵阵浅声。

樊默言就着腕部向蛇头砸下去,大蛇顿时收紧身体,左右摇摆。

杨寒衣被摔的眼冒金星,口吐白沫,一阵天昏地暗,不知道身在何处?

樊默言见这蛇仍不放人,直接抄起双手掐着大蟒的脖子,大蛇扭动不停,箍着杨寒衣的蛇身竟反扑过来,把樊默言压住。

杨寒衣感觉身下软软的,箍着自己的力道松了些,方才喘了口气,看到大蛇身下被压的满脸通红的樊默言。

杨寒衣笑笑,唇瓣微动:“你——快——走,找……人……来……帮……忙。”

樊默言:“不走!你在哪,我在哪!”

大蛇猛地将杨寒衣甩出去,身子灵活一滑,直接箍绕上了樊默言。

连日行路,吃喝皆无,粮食不足,力气匮乏,杨寒衣趴在边上喘气,樊默言撑着最后力气挣扎,大蛇脖子被樊默言死死掐住。

樊默言躺在地上,后背箭箱中的箭散了一地,手里抱着蛇头,和那蛇对视,蛇张开血口,露出里面的獠牙,欲吞吃了樊默言。

“天杀的妖孽——”杨寒衣大喊一声,俯身捡起一支箭矢。眨眼间蛇就要沉过樊默言手上力气吞了他,杨寒衣登时一箭横在蛇口中,腾起来扑在蛇身上,一口咬下去!

那蛇吐信声传来,在地上窜行扭动,血流了一地。

月光撒下,芦苇丛水坑里殷红一片。那蛇乱窜扭动不停。杨寒衣力道不及,被那力气带的左跌右撞,浑身骨头错位似的,肺中哗啦啦直喘,如此却使劲咬着牙齿,口中力气不减分毫。

“呼……”樊默言捏住手腕,在地上寻找可以用的工具,撑着芦苇杆子站了起来。

那蛇还在窜行,杨寒衣力气崩塌,被那力道袭击,不受控制的被甩向了水坑里,感觉背后冰水一下子浸透衣服,冷的难受,口中是蛇皮腥味,还有那鳞片留下的割嘴疼痛。

那蛇还在窜行,迅速过来箍着杨寒衣,杨寒衣又是一口下去,用了死力,口中腥甜一片,铁锈般的味道迅速散开,胃中恶心,一股子酸水涌起。

第四次大蛇窜行扭动,周边芦苇迎风飒飒,杨寒衣被拖行,小腹磨在地上,一片冰凉,疼冷的没有一丝力气。

力气消散前,杨寒衣脑中想的是——上苍,既然不能让我快活的过,就让我利落的死吧,我扛不住了!

极度求死~

杨寒衣意识涣散,樊默言抓起地上箭矢,抄起就往这边扑。杨寒衣撑着一口气,吼道:“打蛇打七寸!七寸!”

樊默言看也不看,拿着箭矢就往打蛇七寸上扎。大蛇哀鸣一声,翻腾如浪,发了怒,死命箍着着杨寒衣。

杨寒衣白眼突突,身上骨头像被拆过一样,已然没有了说话力气,怏怏的没精神。

樊默言一顿狂风暴雨,捶打大蛇,大蛇在水坑里不断蹿腾爬行。

最后一箭,攻心之举,樊默言抓着箭矢铁头一端狠狠往蛇心脏处一扎,拐三拐,按了按,血霎时间如瀑布般飞涌出来,溅了樊默言杨寒衣一身,大蛇缓缓松开,蛇身慢慢瘫在地上,不再动弹。

杨寒衣扒开蛇身,爬着从水坑里出来,晕乎在一边。

箭矢连番动作二十多下,大蛇成了一堆软肉,再也不动了。

樊默言双手颤抖,还在砸,又是几十下,只把蛇头砸的模糊,蛇眼睛血水流出,蛇骨白森,红艳的鲜血和蛇内脏交织,在地上去一朵残败的血莲,那样方才作罢。

杨寒衣歪在地上,已然没了喘气的音,脑中阵阵嗡,骨头抽抽疼,腹中恶心,翻江倒海。

樊默言将杨寒衣抱起来,在他耳边急唤,给他擦脸,又是亲他渡气。

杨寒衣竭力睁眼,眼冒金星,头重脚轻,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耳边是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那是他日夜期盼的,就在耳边,伸手就可触碰。

“寒衣,抱歉,我手筋废了,力道不比从前,对付大蛇要了些时间。”樊默言说:“现在没事了,没事了。”

“那家伙死了么?”杨寒衣:“还会不会起来箍着我,吃了我?”

樊默言安慰他:“死了的。莫怕,我将他打死了,你现在很安全,感觉怎么样?”

杨寒衣按住小腹,笑说:“阎王爷看我倔脾气,不收我,我命好。不过……好饿。”

樊默言目光扫过,明白杨寒衣已经是强弩之末,当即把人背在身上,说:“这蛇死了,我们收拾东西去庄子。”

两人一身狼狈,浑身血污,樊默言拔起箭矢,杨寒衣说:“哎,等等。”

樊默言撇头,说:“怎么?”

杨寒衣扫一眼大蛇,说:“蛇能入药,这蛇还这么大,把蛇胆挖了,后面炼药,给你壮身体用,蛇肉味道鲜美,这蛇我们扛回家,做菜!”

樊默言眼皮动动,说:“好。”

杨寒衣虚弱笑笑,又冷又饿,便歪在樊默言后背小眯起来,樊默言拿着布袋,将大蛇装了起来,扔在板车上,一鞭子打在马背上,马儿抽疼,甩蹄奔去,板车被带出泥沼。

杨寒衣高兴,说:“好,今晚不用在这受冻了。”

樊默言:“有我在,你冻不着。”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道沙沙声,芦苇荡子顿时阴风大起,青蛙叫声聒噪刺耳。

杨寒衣预感不好,说:“不会……不会……真是蛇窝吧?”

杨寒衣浑身无力,饿的厉害,身上湿哒哒的难受,不由的往樊默言后背缩去,樊默言说:“别怕,我在。”

杨寒衣说:“早知道把弓箭多留几支,都给那条大白贡献了。”

樊默言说:“没用完,还有一支在车上。”

樊默言转身朝板车走去,四周一片漆黑,空中月色不甚透亮,樊默言将樊默言放在板车上,杨寒衣摸出打火石,啪啪两下,燃了亮。

樊默言拿着箭矢,警惕环顾周边,说:“你在车上坐着,不要下来,小心泥沼。”

杨寒衣冷饿交困,在板车上坐着,樊默言将棉絮给杨寒衣裹着,却听杨寒衣说:“别,我不用。”

杨寒衣把外罩青色衣衫扒了,扯了件干净衣衫穿着,把火石放在板车上,缩在樊默言怀中,让他抱着,樊默言随意看着周边,便抖开狐狸毛披风,裹着杨寒衣身上。

“别怕。你年岁小,没见过这些。”樊默言的声音低沉黯哑,带着一股安稳:“蛇不敢过来。你听到青蛙叫声么?”

杨寒衣:“嗯,这声音一阵一阵的,夏天没到啊。”

樊默言:“蛇出来觅食,我们误闯了地方,他们才会攻|击我们。”

杨寒衣说:“你见过这种蛇?”

要是他没记错,以前在南方住,他没见过这么大的蟒蛇,这玩意一般不都是在沿海区域,热带地区多,这地方有简直稀奇了,更让人费解的是,青蛙怎么这么早出来,早春青蛙也不至于这么早吧……

樊默言说:“我没见过这种蛇,听人说过。那时你还小,漯河村村民听话本,有个传说。”

杨寒衣好奇,说:“说来看看。”

樊默言:“传说千百年前,有一个捕蛇人抓了一条通体雪白,眼睛发红的白蛇,白蛇在捕蛇人手中挣扎,求捕蛇人放了她,捕蛇人不愿意。路边放牧的牧童不忍心,便求捕蛇人放了白蛇。”

杨寒衣抬眼,心道这不就是那民间话本白娘子吗,难不成今天这杀的白蛇还是那白娘子,别啊~

樊默言说:“捕蛇人不放,和牧童争论起来,期间,小白蛇咬了捕蛇人一口,溜走了。”

杨寒衣笑了,说:“白蛇溜走,千百年后,化成一美颜女子前去西湖报恩,在西湖边上因为一把伞和那位官人结为良缘。可是这个故事?”

樊默言呵呵笑,说:“错了,不是这样。这个话本在江苏杭州一带很是有名,说了你自然知道。但我要说的却不是这个。”

杨寒衣惊,道:“还有别个?我没听说。”

樊默言笑着摸摸杨寒衣的头,将他搂在怀中,说:“那蛇在山间吃野果,品甘露,集天地灵气,萃日月精华,长成一条大蟒。千百年后,得炎帝点化,一日出现在芒|砀山,有个醉汉亭长见那白蛇横路,拔刀欲斩,白蛇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杨寒衣眼珠子转转,心下明了这个故事,后世隐约有话本,是神话传说,用来寓意某些事情,且看樊默言如何讲?

樊默言:“白蛇说我是白帝灵力化身,受天子令,你斩我不得。醉汉笑了,白蛇说,你不能斩我头,否则我死后斩了你的头,你不能斩我的尾,在我死后我让你不得善终。那醉汉觉得好笑,当即拔剑将白蛇从中间斩断。”

杨寒衣点头,心道就是这个故事,再熟悉不过了,西汉时期的某位创世皇帝斩白蛇,抡了个名头好听的幌|子,夺得江山。

人啊,总爱将一些事物赋予人的情感,殊不知有的事物又哪能被人力左右?

樊默言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呃?”杨寒衣愣,说:“还有?”

樊默言笑了笑,说:“那白蛇本是灵物,被那醉汉斩后,蛇身愈合,跳窜走了。众人不知那白蛇踪迹,便编了个话本。”

杨寒衣:“还有故事?”

“嗯。”樊默言说:“那白蛇化身美艳女子,去西湖找牧童化身报恩,白蛇横路本是为了找醉汉报仇,醉汉就是那千百年的捕蛇人。白蛇见道行(heng二声)不够,抵抗不过,又去修行去了,直到化成人身,一边报恩,一边修仙。不曾想那醉汉和白蛇有着不解之缘,醉汉化身一和尚,再次找到白蛇,白蛇逆不过天命,和恩人分离,成了醉汉和尚的钵中物。”

杨寒衣彻底惊住了,没想到民间话本编纂能力达到这种恐|怖地段,竟然将白蛇的两个故事完全重合起来,醉汉什么时候成为那拿钵的和尚了?此白蛇非彼白蛇啊。

樊默言又说:“你可知为什么那醉汉和尚要收了那妖物?”

杨寒衣自己弯的彻底,看的角度也不一样,随口道:“不会是因为和尚喜欢的是那小官人,才横插一脚,一是了了千百年的仇怨,二是夺人之夫,和那小官人欢好?”

樊默言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就是这样。而且,民间还有说,那醉汉官人,和那小官人历经千年,是阿贤和阿哀的轮|回。”

“这都是哪和哪?”杨寒衣说:“尽是些胡诌!怎么会呢。都是些人成日无事杜撰出来的,不得信。”

樊默言说:“我也是这样想,当民间话本听听就行,不能当真。不过民间很多人信了,认为那白蛇是精怪之物,谁能杀了白蛇,就是上承天命福气的人,百姓会格外敬重。”

杨寒衣说:“都是些无稽之谈,不值得当真。”

说话间,周边芦苇荡子再次漾起层层碧波,青蛙叫声急促,哒哒声传来,樊默言手抵口中,接着便是一阵响亮的嗷呜声,震得杨寒衣耳膜作响,那声音悠长绵延,不像狼语那般高亢。

那芦苇中的沙沙声如浪潮退却般,层层减弱,风吹天地寂静,瞬间安然。

“默言,你不觉你很奇怪?”杨寒衣说。

樊默言:“什么?”

杨寒衣说:“你会狼语,这是你们狼族人天生的,也可能是你母亲教你的,可是你有没有发现你的狼语对马儿,蟒蛇都有用,我在想这会不会不单单是狼语,而是狼族异能?”

樊默言左手搂抱着杨寒衣,右手修长的手指,随手玩着那支箭矢,箭矢在他指间翻转,箭头与暗夜中泛着亮光。

“你怎么看?”杨寒衣说。

樊默言说:“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到我和中垣人的不同。爹很少告诉我关于娘的事,要不是你和我一起,我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根不在中垣。至于你说的异能,我想应该和羊脂白玉有关。”

杨寒衣低眼,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半边羊脂残玉,和樊默言脖子上的羊脂白玉,心下在想这玉该怎么合并在一起,说:“默言,等我们安定下来,找个工艺好的师傅,把羊脂白玉修修,我总觉得这玉不简单,这里面……”

樊默言皱眉,看杨寒衣。杨寒衣看着玉,呢喃道:“我总觉得,这玉,这玉我好像在哪见过,却记不清了。”

樊默言淡淡道:“到时再说。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费神思。”

杨寒衣于樊默言怀中看到他的手腕,那里一条撕裂的伤疤,表明樊默言的手筋废了,经历杀白蛇一事,伤疤裂开,流着血。

杨寒衣说:“疼么?”

樊默言看去,说:“不疼。”

杨寒衣撕下衣摆,将樊默言手腕裹着,说:“我们要赶快走,你这手不能耽误,不然真的一辈子拿不起刀剑。”

樊默言笑了笑,说:“听你的。”

杨寒衣又说:“默言,你知道塞北红纱传说吗?”

樊默言低声道:“知道一点,是上次去玉门关路途听人说。”

“塞北女王为尊,有动心的少年都可以拿着红纱去女王门前求爱,如果女王不答应,便每日送一条红纱,系在女王帐篷前的树上,红纱越多越好,那样才算诚心。在塞北未婚男子手腕上都会缠一条红纱。”

杨寒衣呵呵笑,说:“缠红纱,为什么不是红线?这样子倒有些像新人成婚时牵的红绸。”

樊默言点头,说:“也是这个理。用中垣的话说是:‘千里姻缘红纱牵’,红色鲜艳喜庆,塞北狼族最为喜欢。”

大漠,枯树,红纱,策马飞驰,惊起一行春鸦。

繁星,短笛,群狼,清歌一曲,相思人在天涯。

杨寒衣想象着有一天樊默言堂堂正正回到狼族,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远处大漠中的树上红纱迎风摇摆,春鸟飞起,也该是另一种很美好的景象。

倚在樊默言怀中,身上倦怠如水席卷,不知不觉中竟然睡了过去,寂静的夜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恐怖的嘶嘶声,风动芦花也摇摆,道路水洼尽头似是有划船声音和船桨声。

樊默言耳朵一动,在手指间旋转的箭矢停下,抱着杨寒衣的手臂微松,让他抱着自己的腰身,捡起不远处的牛角长弓,顺势搭箭拉弓,指向芦苇尽头的水荡子。

“不会是碰上那蛇怪了吧?”

“这水边有条大蛇,专门吃人,怕是被吃了……”

“早就说要来,不应该啊,按说走水路现在这时候也该看到人了……”

“你们都小心了,那蛇怪最喜欢藏在水下面,小心窜起来吃人。”

樊默言微眯起眼,看着脖子间的羊脂白玉,这时候乌云散去,盈盈月光,如水温柔,洒向大地,周边亮了起来。杨寒衣于迷蒙中看到羊脂白玉在月光照射下,泛着红,完全睁眼时,见到樊默言手搭长弓,箭在弦上,亟待而发,马上环顾四周,一声碰撞声传来,接着是一声狗叫,被人声喝住了。

“是樊家大少爷。”

“那是大少|奶|奶吧,快看多标志的人啊~”

“可算是找到了……真是不容易啊~”

樊默言放下箭,杨寒衣彻底清醒过来,知道这些人是来接樊默言和自己,只是那声大少|奶|奶叫的真是别扭,后面得让他们改改。

租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经过一番说道,杨寒衣才知,这里距离碧波山庄不到八公里,他们是迷了路,进了太湖险滩边上的‘死域’,什么这里水怪横行,蛇怪蹿腾,说的好不邪乎。

杨寒衣经历一些子糟心事,简直累死,哪有闲心听他们废话,几名租户把板车牵着,拖出了芦苇沟子,一人在前面引路,就着清辉明月,算是把杨寒衣两人带到了溜索下。

杨寒衣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出了芦花荡子后,整个人都是懵的,当晚睡的像条死狗,根本不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躺椅上,盖着一床长霉的棉絮,浑身发痒,脸上长了好几个痘,抓了几下,睡眼迷糊的坐起来。

樊默言左手垂着,右手端在腰间,披着头发进来,大高个子往那一杵,吓了杨寒衣一跳。

“这是哪?我们是不是到地府了?”杨寒衣说。

“我娘的庄子——碧波山庄。”樊默言说,说着把头发一拢,起身出去给杨寒衣打洗脸水。

杨寒衣迷糊糊的,浑身发疼,抱着破棉絮坐在榻上,转头四处看,依稀记得昨晚是怎么过千山万水上来的——

半夜困的要死,迷迷糊糊坐上板车,由人带路,走到溜索边,樊默言把自己抱在怀中,溜索着上了山庄,后来又溜索了好几道才把那些东西运上来,租户们也没有再说话,只帮着运东西。

“你昨晚抱我上溜索前,说了什么?”杨寒衣揉揉头,说:“我是不是睡的太死,错过了什么?”

“哗”的一声,樊默言端着脸盆进来,说:“我说,这屋子有些年了,我把内室扫出来一间,你先凑合着过一晚,用我们带的棉絮垫着,等吃过饭,我去把院子堂屋扫出来。”

杨寒衣点点头,穿衣下来,就着冷水凑合着洗了,冷水上脸,只觉那几个痘痘一个一个破开,疼的杨寒衣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两个喷嚏打出来。

杨寒衣走到门槛,大口呼吸,缓解鼻子中的难受,看见樊默言将木桶中的水倒在木盆中,生了个火堆,给他烧水用,提水的手抖个不停。

“默言,你手别使力,昨晚和蟒蛇斗,你手腕旧伤已经裂开了。烧水我来。”杨寒衣说。

这个时候什么事情还真的要亲力亲为,樊默言手筋废掉,很多事情都是照顾着他尽力做,他怎么能理所当然的接受,说好的患难与共,相互扶持。

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用来适应环境也好,万不能什么都让默言做,到时候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都没了,简直亏大发。

樊默言说:“你昨晚经历那些,还是歇着。”

杨寒衣进屋穿好衣服,说:“你忘了,我本就是农家人,这些事以前在家做的不少,烧水做饭,洗衣种地样样不少,我娘有时候还不给我饭吃。现在这样能有自己的屋子,有你,还有饭吃,就这是上天给的福气。”

说着把窗户都打开。

阳光晴好,春光融融,远处江水绵绵不绝,绿草吐绿正清香。

杨寒衣闻到山间宁静致远的味道,登时精神振奋,神清气爽。当即跑到院中给烧水的火堆添柴,又看了看周边。

“这边都种了什么?”杨寒衣对农作物了解一些,力气不行,识记倒还过的去,当即要出院子去门外看看。

樊默言过来,二话不说,将人抱进了屋子。杨寒衣不解,说:“默言,你这是作甚?”

樊默言:“外面晨风冷,你才起来还没吃东西,在屋中坐一会,我一会去做饭。”

杨寒衣:“做饭我来,你歇会。”

樊默言:“你歇着。”

樊默言语气有些强势,杨寒衣拗不过,只好趴在窗户边,就着清晨的一抹晨光,向外看去,目光所到之处,远山近水,青草百花,果园藤蔓葡萄架,腊梅枝桃子树,就长在庄子周边,不过都是——朽木枯枝,还没发芽。

杨寒衣忽然觉得很满足,樊默言当初和他闹和离,净身出户,直接将庄子过户到他名下,具体来说,这庄子的主人现在是他杨寒衣的地盘,也是——聘礼,杨寒衣有些霸道想,这以后庄子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鸡鸭鱼鹅狗猪,山川草木,树林江水都是他的,连樊默言以后都将会堂堂正正属于他!

转念一想,这样不对。这些东西所有物都是樊默言的,有樊默言才有他才能好好活着,不然在杨家那样劳作,早就累死在田里了,还是要仰仗樊默言的大恩。

樊默言递过热帕子,说:“擦擦脸,你脸破皮了,别留疤。”

杨寒衣回神,接过帕子,凑到樊默言身侧,帮他擦脸,擦耳朵,完罢后,又草草洗了,方才说:“我看着周边天色环境不错,要出去看看么?”

“也行。”樊默言说:“不过还有事要做。”

“什么?”

杨寒衣忽然明白了,自己这早饭还没吃,不吃饭出去溜达看山,后面怎么饿死的都不知道。

“早饭我来做。”杨寒衣说:“我手艺可能没你好,不过还能凑合入口吃个饱。”

樊默言捏捏手腕,不说话了。杨寒衣放眼看去,才意识到有个大问题。这里是座孤岛,周边全是水,下去采购食材还有溜索,没有厨娘,没有伺候的人,要不是他们来,这里连个人毛都没有,什么事都要自己做。

照这样下去,这小身板估计真不够磨了,先前又是历险,又是受冻,又是遭罪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多得仰仗樊默言当初在樊家养的好,包袱中留的粮食没有多少,都是些干货,兑点热水,凑合吃了,有了力气,姑且这么将就着吧。

樊默言说:“山里的租户看你我昨晚太累,送了点干粮,一碗面。你吃的惯么?”

说到面条,杨寒衣简直不待见这玩意,当初在南方,那是没有米饭就就活不下去,谁知道穿到这个战乱世界,进的首要地方是郑州,见到最多的就是包子馒头玉米糊糊,花样多的都不带重的,能吃米简直福气。

也是因为杨家太穷,才用米汤水养孩子,面食类的东西多,杨寒衣每次都是梗着脖子噎|三|噎才把那混了芝麻叶子的面团子吃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杨家二郎那么想活着,还是活活饿死了。

此时再见到面食,杨寒衣心情甚是复杂,一方面觉得这东西不会让人挨饿,但那疙瘩玩意没有味道,吃下去还不知道什么味,怎么都不如米饭好吃。

杨寒衣笑笑,说:“吃得,吃得,都什么时候了,凑合着过吧。”

樊默言欣然出去,杨寒衣跟在后面,刚出内室屋子,往前院走去便有些傻眼。

天暖气清,草碧山清。院子中一片狼藉破败,枯草夹杂着新草,灰尘堆叠的比粉还厚,墙角里瓢盆锅碗瓦罐瓷片横七竖八的躺着,小池塘中的莲花淤泥已经干涸,石板上一块块的青苔,圆拱门被爬山虎遮了个严实,出门都要扒一条缝,真是开天辟地的好地方,一口水井缠着一根要朽不的绳子,遥遥欲坠的挂在水井中央,周边还有朽掉的木桶,歪在一边。

昨夜睡的像死狗,根本不知道院中情况,杨寒衣本想着这地方收拾的好好的,什么都好,他直接带着东西入住,如今再一看,一道天雷劈了头,想象就是美啊,什么都比不过现实残酷。

“不错。不错,这地方还有点历史。”杨寒衣俯身到井口看了下,那水黑黢黢的,阴风阵阵飘起,杨寒衣后退几步,按住胸口,说:“这井怎么这么渗人。”

说罢,带着樊默言穿过回廊,朝过小花园去了前院偏房,后方的屋檐砖瓦掉落了一半,露出一些锈掉的椽子板,还有破碎的红瓦,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破的,只有那天空甚是明朗。

果然是孤岛啊……这以后有的熬,富家之路,任重道远。

杨寒衣不禁扶额,只叹自己前世顺风顺水的招老天爷嫉妒,在这里各种遭罪历练,非要他尝尝战乱之苦,方能明白和平不易。

细细想来,这地方山清水秀,后面好好捯|饬,说不定还真是鸟语花香,破败中有着一股子宁静致远,世外桃源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此地远离红尘,淡薄是非,默言娘亲才会选择从塞北来到这里把庄子圈起来吧。

放眼看去,这里除了太湖就是这是孤岛,也不能叫孤岛,就是一座大山,被周边的水阻绝了来路,才显得它孤零零的,像个岛。

气候宜人,山属于他,水也是他,他杨寒衣和樊默言就是十足十的占山为王,活活的土霸,以后他也是有地的人,到时候种一片挑花,栽一块梅花,植一些牡丹,养几只狗,养一窝子猫,再把房子修修,好好捯饬一番,不需多久,这里就是另一个天上人间,世外桃源。

杨寒衣说:“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过上好日子的。”

樊默言点点头,杨寒衣走到前院门口,忍不住苦笑。

这地方简直连个岛都不如,刚才还想象的那么美,现在全部收回,这地方简直穷的可怜,和他杨家有的一比,就是破败的道观,哪里有点山庄的样子。

门口一堆枯树叶子,小路早已经埋没,蜘蛛网到处都是,一不小心网人一脸,不远处的山丘上,几个妇人抱着碗,叉着腿聊家常,见杨寒衣樊默言过来,唧唧歪歪了几句话,走了。

“哎,你们去哪?”杨寒衣弹弹衣衫,说:“我没这么吓人吧,你们见着我就跑?”

妇人们揣着碗,拢着袖子,身上脏兮兮的,脸上灰一块,黄一块的,发丝散乱,哪里还有好模样,见到杨寒衣说话,又走的更远了。

杨寒衣只能安慰自己,男女授受不亲,她们常年生活在此,没怎么接触外来男人,一下子还来了两,就当是惧生吧,当即笑笑,也没说什么,抬腿往前院正厅走去,里头横着瓷瓶瓦罐,连牌匾都没有,灰尘尺把厚,都不是人住的地方,灰尘漫天的角落里放着一包干粮,一碗面,一袋子酸梅,一碟子酸白菜,一碟子豇豆角。

杨寒衣:“!!……!”

“我们当时走的时候带碗了吗?”杨寒衣说。

“带了。”樊默言说:“不过,在延庆城被土匪一抢,什么都没了,就一点不值钱的东西还留着。”

杨寒衣叹口气,樊默言拿着筷子到外面水井边,水井里都是叶子和青斑,忽的中飘出一阵阴风,吓的杨寒衣一抖,险些没从凳子上滑下来。

“这边有水,来这洗。”外头有男人喊,“那水井不干净。水吃了闹肚子。”

樊默言出去就着租户给的半桶水将筷子破碗洗了洗,外面的汉子又问:“大少|奶|奶起来了么?”

樊默言抬眼看他,说:“以后不要叫大少|奶|奶,唤他杨小公子就行。你们有话说的先到前院院子等着,小公子管庄子账目记录,他吃完后出来和你们说话。”

租户们见樊默言不好拿|捏|打压,当即乖顺的出了院子。杨寒衣听的满足一笑,这樊默言还真是能震住人,倒有些当家少爷的气势。

不过……杨小公子,哈哈,杨小公子,这叫法是樊默言定好的,倒有些意思。要是以后是樊夫人也不错,嘿嘿,樊夫人,杨公子……

美梦半晌,杨寒衣随便吃了些,食物简单,农妇们的手艺倒不错,面条做的不像北方那样干巴巴的,汤汁鲜美,油水充足,吃的杨寒衣倒也快活。

平日在家,杨寒衣吃不到这些,都是水混合几颗米算作吃食,还要做那么多事情,身体也没养好。杨寒衣有时也觉不公平,和他娘怼,只是再怎么怼,家长为尊时代,后辈都是错,名声传出去,以后成家不便,连入仕做官谋生都难,古人最看重口碑名声,苦了樊默言这些年。

但杨寒衣知道,平常富贵人家,一碗面条有时候能买回来一个丫头小厮,这面条对农户来说已是最好的食物,有的家庭更苦的,就像杨秦氏那样养孩子,饿死不知几何?

杨寒衣吃完,把碗给樊默言一推,说:“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你也不用遭这么多罪,咱两虽没官方证书,但实打实的东西都有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嫌弃?”樊默言眼睛眨眨,说:“嫌弃什么?”

杨寒衣嘿嘿笑,说:“咱俩口水不知道吃了多少回了,你肯定不会嫌弃。哈哈,你吃吧,那干粮你就着汤汁吃了。”

杨寒衣又说:“在这荒山中,我能倚靠的就你了,也只有你。你说好的,会护着我,我信你呢。”

樊默言点点头,颤抖着手开始吃饭。

杨寒衣知道樊默言既然选择来救他,就不会轻易离开,是把他放在心上的,这么说其实有些杞人忧天,当然还是被樊默言曾经闹和离闹怕了,一个出其不意,茶水掺点药,直接代笔,更猝不及防的直接来一刀。

杨寒衣现在有些依赖樊默言,看到这破烂的一切,原本的希望有些破灭,就怕后面看到更打击人的,到时候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

当然,来都了来了。更多的苦都不能退缩,还答应着以后飞起来,把樊默言堂堂正正娶回来。

虽反攻不了,反攻的心还是要有的,嘿嘿~

杨寒衣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当初樊老爹不愿意分家,不愿意把庄子给樊默言的原因,就这副破烂样子,樊默言那时还是痴傻,过来不得被租户欺负死,收入一份得不到,还有可能饿死。

樊老爹顾虑家族,不忍樊默言来此遭罪,才死活不分家,留着樊默言娘亲有关的东西做念想,这做念想一事倒是能理解,就是不能忍受刘氏想法设法要把庄子搞|到手得作态,樊老爹过度偏袒的做法……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五家租户,八十五顷丘陵茶地,除却茶地,东边还有些水田,西边还有些红泥土地,剩下的就是没有开荒开出来的,没人去开荒,每家租户承包的地也不多,劳动力不够,多的地种不出来,开出来也浪费。

眼下之急,就是把那些荒地开出来,种上作物,赶在今年第一个秋季买些钱,留点种子,存东西过冬。要种地就要开荒,要开荒就要有人,有人就必须是汉子,再看这山上就那么几个汉子,让他们开荒,当牛一样累死了使唤都不能开出来所有的荒地。

再说这整座山,一万多亩地,出去海拔高的地方不能用,海拔低的平原丘陵有四千多亩,可利用的水田池塘红泥土地加起来有两千多亩,一共有六千多亩。

近七千亩地……春季水稻,死掉的茶苗换新,红泥土中的作物新种。当一亩田收水稻六百斤,除掉五家租户的口粮,上交地租,杨寒衣能当个阔腿少爷,收点银子,但是这地全租出去,那就是千百两银子啊。

当然,这是想象中的,实际情况还有自然灾害,天灾,水灾什么的影响,作物也会减产。

开荒要钱,请人要钱,买种子茶苗要钱,养租户要钱,作物出来后,给还要给国家交税,有的人情往来打点,还要钱。

杨寒衣快愁死了,怎么哪都要钱,以前在漯河村,穷的一年四季见不到几个铜板,现在好容易分家有了些银票,准备好好大展拳脚一番,再看偌大的孤岛,他那点银票还不够修房子用,用来对付这千亩地,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屁用没有!

最麻烦的是这是座山,山上没有活水来源,水都在山下围着呢,看的到用不到,这里没有水车,水只能靠人工提上来,千亩地种出来,人都累死了。

没有水,就不可能种水稻,水稻水稻,顾名思义,长在水中的稻谷,没有稻谷怎么吃米饭,杨寒衣更愁,难不成要一辈子啃|馒头,那也太惨了,他才不要,必须要种水稻出来!

然而麻烦又来了,有的水田只能种一季稻子,有的能种三季,有的水稻会有水稻螟虫,还有稗子也喜欢长在水稻中间鱼目混珠。旱地就勉强差点,水地还是好过些,水引上来后,怎么分配又是个难题,不能一条沟直接放水到底,到最后稻子容易被泡死,乱了秧子,白搞了。

更烦人的事,山地有的斜坡地段不储水,下雨,引水都是往山下滑,那稻子一年四季没水,更别说产量了。

农户辛苦挑水种植,才能勉强救活,可这样效率也太低,还是得看老天爷官不管了。杨寒衣终于明白这山里为什么吃面条了,关键是没吃米饭的条件。

杨寒衣明白这些,长长叹一口气,真真是天将降大任!

作者有话要说:  年终了,写代码忙疯,更新奉上,希望能弥补一部分断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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